3 電影院

其實,許清慕爸媽和許清慕提過這個人。

前天晚上,許清慕和爸媽通電話的時候,爸媽十分小心翼翼地向她提到了這個人并謹慎措辭地向她請示,可不可以把這人帶回家住兩天。

許清慕當時仔細思考了好一會兒,安靜了得有五六分鐘,還思考到了她對他的稱呼,她是叫他哥哥,還是叫他師哥,或者叫他學長,哪個更合适。

最後,她回答說“爸爸媽媽做決定就好,我都可以”,她決定叫他學長。

爸媽得到了她的同意,都長長地松了口氣,之後他們考慮很是周到的跟她碰了一下具體細節。

比如為了方便她洗漱,爸媽把帶衛浴的主卧換給她住,爸媽去住她的房間。

所以她剛剛是去主卧換的衣服,因為爸媽昨天在家的時候,不僅把她房間多加了很多镲片和嗵鼓的一整套架子鼓都給她挪到主卧了,還把主卧和次卧衣櫃裏的衣服也都交換了。

再比如主卧裏沒有學習桌,只有媽媽的梳妝臺,她學習的時候不方便,爸媽讓她去爸爸的書房學習。

所以她現在正要去爸爸的書房學習。

可是,爸媽說她面前的這個人,大多數時間應該都只是晚上回來住宿,平時白天很少在家的。

現在下午兩點,他應該不在家才對,因此許清慕對他此時在家裏這件事,真的是毫無準備。

**

許清慕想着這些事只是轉瞬間,她看着面前的人,滿眼的禮貌懂事,聲音細軟乖巧:“學長下午好,歡迎學長來家裏長住。”

紀燕北眼裏閃過微渺的意外。

前一天晚上,許教授還剛給他打過預防針說:“慕慕最近在叛逆期,不是很有禮貌,有點小脾氣,小北你不要在意,她不是針對你。”

可此時,她和她爸說的完全不同。

她很有禮貌,她沒有發脾氣,她輕言細語地叫他學長,她還說歡迎他來她家裏長住。

是和想象中很不同的場景。

許教授口中有點小脾氣的小姑娘,此時這樣文靜。

紀燕北稍作沉吟,身體離開支撐他的牆,想到他也應該像她一樣很有禮貌才是,他放輕了呼吸,也放輕了聲音:“下午好。”

不管怎樣,她都太文靜乖巧了,而且她在歡迎他,他順着她說:“那麽,知道我叫什麽嗎?”

許清慕低下了頭。

紀燕北的聲音太緩太輕了。

興許是因為兩人之間沒有遮擋物,沒有任何幹擾,他這三個字發出的仿佛和許清慕零距離。

輕輕的嗓音好似直接響在她耳邊,輕柔又清晰,連着他的氣息也一并吹到她的耳畔,她感覺耳朵有點癢。

許清慕思考着他這個音色很好聽,好像很适合說法語這件事,邊點着頭說:“知道,爸爸說過。”

一陣安靜。

可聞雪落花落聲。

片刻後,紀燕北輕緩的嗓音與氣息落入她耳邊:“那你。”

許清慕擡頭:“嗯?”

紀燕北腦袋又側倚在牆上歪着頭,抱着肩膀看她:“怎麽稱呼?”

許清慕不自覺地望向這人的眼睛。

他眼睛真的很好看,是那種好似不管他看什麽,都深情款款的眼,裏面有溫柔有暖意。

仔細一想,雖然他剛才含笑抱着肩膀悠悠看戲似的,但他言行舉止間仍是儒雅的。

出塵儒雅,随和溫柔。

又要熱血湧上臉頰了,許清慕努力繼續把他想象成卷子。

許清慕腦袋裏的畫面全是一張又一張的卷子。

過了會兒,許清慕被滿桌子的卷子給暗示得冷靜了下來。

也終于想起了他問的問題。

她有一點青澀內向地回答說:“我叫許清慕,學長叫我清慕就好。”

許清慕說完,莫名其妙的,想到了孤男寡女四個字。

這麽大的房子,雖然這是在她家裏,但她和一個男生這樣聊天也總是不太好的,便對紀燕北客氣地笑了一下:“學長,我去學習了。”

但許清慕剛邁出去兩步,聽到裏面的人問:“哪兩個字?”

輕風拂葉般,很緩很輕。

許清慕停住腳步,抿起了嘴,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和她說話。

他像是在問她,又不似對着門外揚聲問出來的,她剛才好像有看到他手裏拿着手機,他有點像在打電話。

許清慕挪着小碎步退回到客卧門口,再次看向房裏的人。

他仍是那個姿勢,抱着肩膀看她,右肩靠着牆,宛若羽扇綸巾散漫模樣。

可他嘴閉着,好像他剛剛并沒有開口說話。

許清慕謹慎問:“學長,我剛剛好像聽到你說話了,但我不确定,學長是在和我說話嗎?”

紀燕北歪了下頭,目光劃過她抱着練習冊的白皙手腕:“你的名字,哪兩個字?”

許清慕有一點沒想到他會問出這個問題,看了他一會兒,想起練習冊扉頁上有她的簽名,展開練習冊給他看。

紀燕北眼睛眯了眯,沒看清字似的,放下抱着的肩膀,雙手插兜走向她。

一步又一步靠近她,眼睛緊緊盯着她,很有壓迫感。

但許清慕一動沒動,一點兒沒被他逼近的壓迫感給唬住,只以為他近視。

“學長,你近視嗎?”許清慕關心問。

紀燕北莫名笑了一下:“不近視,但房間裏黑,看不清。”

許清慕往他身後瞥了眼,遮光窗簾全都拉上了,房間裏很暗。

陽光普照的下午兩點鐘,被他營造得像淩晨兩點,只有她身後的外面的光映進去,才有點點亮光泛出來。

他整個影子都很暗,臉也有些暗,灰暗之間,他被籠罩得很神秘。

他剛剛在睡午覺嗎?

紀燕北微微彎腰,看她的練習冊。

許清慕猜測他可能腰不太好,照顧年長的人似的往上舉了舉,往他面前推了推。

紀燕北擡手以右手食指撥開一點練習冊,慢慢嚼着口香糖,偏着腦袋看許清慕。

許清慕友好微笑。

紀燕北看到許清慕左邊眉毛上方有個不仔細看就看不到的淺淺的長條疤。

片刻後,目光從她臉上收回視線,目光重新落在她本子上。

“許清慕”三個字,她簽得很秀氣,沒有連筆,一筆一劃的有好看的頓筆,亦如字帖一樣的漂亮,讓人見字便能聯想到她人一定很乖的秀氣漂亮。

“學長,可以了嗎?”

許清慕忽然想到的一道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題的解法。

紀燕北再次以食指撥開一點練習冊,目光從練習冊上掃到她臉上。

她臉一直都很紅,從臉一路紅到耳根。

她走神了,目光空空地看着他肩膀。

專注地想着什麽事。

“可以了。”

紀燕北慢慢直起了身。

許清慕依然沒反應。

紀燕北直起身後,許清慕原本落在紀燕北肩膀上的目光,繼續落在他衣服上,沒有挪動,視線久久地飄在那裏一動不動。

紀燕北在原地站了一小會兒,退回去倚着門框繼續看她。

漸漸的,他也有點走神。

是許清慕先回過神來的,見他站在那裏文質彬彬若君子,她心想這個學長品性好似還不錯,她收回本子說:“學長,我去寫作業了。”

紀燕北應了聲:“嗯,好好學習。”

許清慕很聽話的樣子點了點頭。

紀燕北輕聲補了句:“不會的,可以問我。”

許清慕擡頭看他。

無意識地回想起她剛剛看到他時的那一幕。

他站在昏暗的房間裏,姿态很優雅,深色眼眸定定看她,眉眼裏勾着笑意。

而言行舉止又很有邊界紳士感,語速緩慢,文雅依然。

這好像是她同桌蔣涵涵會喜歡的溫文爾雅的那類男生。

蔣涵涵的喜好很特別,蔣涵涵特別喜歡聽這類紳士的男生優雅講髒話,蔣涵涵聽到會很興奮。

許清慕不知不覺将思緒轉到了這裏,就問出了口:“學長平時會罵人嗎?”

紀燕北:“?”

許清慕也為自己這句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話給問呆了兩秒。

但她很快找到了個邏輯解釋說:“我不太喜歡聽到髒話,班級裏男同學總說。”

她說完,就誇了一下自己回答得很好。

她并不讨厭髒話的,畢竟任星遠和蔣涵涵表達一些情緒時也會帶髒字兒,她偶爾也會說,只是不太喜歡聽到班級男生講,雙标的邏輯應該也算對的。

紀燕北不知道她心裏在給自己批答卷,輕聲笑了,不過倒也誠實,也有點體貼:“會罵人,但不會在你面前說髒話。”

許清慕放心了:“好的,謝謝學長。”

紀燕北笑看着她,緩緩添了句:“也抽煙。讨厭抽煙嗎?”

許清慕微有意外,看起來這麽幹淨的男生也抽煙嗎?

不過确實她爸爸的外表也是很儒雅幹淨的類型,但爸爸也抽煙,于是她搖頭說:“這個還好,我爸也總偷着抽煙,我聞不到就行,學長也別讓我媽聞到。”

紀燕北溫笑應着:“好,謝謝。”

小姑娘很貼心。

紀燕北想。

學長很有分寸。

許清慕想。

許清慕沒什麽要問的了,跟紀燕北說了她要去學習的話,轉身走向她爸的書房,紀燕北也沒再叫住她。

許清慕進書房後,從爸媽給她搬過來的學習小箱子裏翻出今年新買的日歷,連着撕了14頁扔進抽屜裏。

之後,她仰躺在轉椅上,從睡褲兜裏掏出剛才從廚房拿的倆鐵勺子,一左一右扣住兩個發熱的眼眶,敷起從前晚開始腫脹的眼睛。

敷了好一會兒,找出卷子專心算起來。

**

許清慕一直做題做到窗外的天變黑了,拿出手機看時間,已經晚上八點多。

她時常這樣,一旦專心做起某件事,就會忘了時間。

打開手機,微信提示有好多條未讀消息。

她先點開群名為“許願池”的一家三口群,看到了媽媽在兩小時前發來的消息。

慕容女士:“寶寶,媽媽回來了,給你做了好吃的,餓了就出來吃飯呀,比心心。”

許清慕心想看來小舅舅還是打電話告訴她爸媽了。

也或者是媽媽看到她行李箱了。

那媽媽應該把她行李箱處理了。

不知道媽媽有沒有把她沒洗的衣服都洗了。

媽媽會不會把洗好的衣服直接晾在客廳?

還有秋衣秋褲什麽的,一些衣服的圖案也有點卡通,有點影響家容,媽媽可千萬別和以前一樣直接晾在客廳裏。

許清慕又想,是媽媽做飯呀。

不禁想到媽媽做的那些少油少鹽的水煮菜,不太想吃了,她悄悄私聊給她爸:“爸爸,我有點想吃外賣。”

她爸很快回了語音,笑說:“是爸爸做的晚飯,你媽打下手,寶寶放心吃。”

爸爸剛說完,她媽媽的咆哮聲喊了過來:“許清慕我能給你下毒——”

語音戛然而止。

應該是她爸松了手,語音沒錄過來。

緊接着她媽在群裏發來語音繼續咆哮:“許清慕我是你後媽嗎——”

“我能給你下毒嗎——”

“我做飯再難吃不也把你給養得聰明漂亮健健康康了嗎——”

許清慕不敢吱聲,接着看同桌蔣涵涵發來的消息。

一如既往先入目很多張照片,她沒點開照片看,先手指滑到上面看消息,有個十秒的語音。

許清慕點開聽,腦瓜子瞬間被震得嗡嗡的。

蔣涵涵發來激動大喊的語音:“慕慕!!我今天中午在電影院門口看到一個好帥好帥的大帥哥!顏值好高好高好高啊我操!我一定要給你看,我偷拍了兩張照片,你快看!!!”

蔣涵涵:“圖”

蔣涵涵:“圖”

蔣涵涵:“圖”

蔣涵涵:“圖”

蔣涵涵:“圖”

許清慕依次點開蔣涵涵發來的所謂的“兩張照片”,漸漸陷入對世界大小的感慨上。

世界真是,小到離譜。

照片上,蔣涵涵口中的那位顏值好高好高的大帥哥,跟住在她家客卧的紀燕北長得一模一樣。

五張照片,有三張照片,都是紀燕北倚靠在電影院入口旁的寄存櫃旁。

一張漫不經心地按着手機,眼睑半斂,手指又細又長;一張抱着胳膊閉目養神,鼻梁高挺,下颌線條清晰性感;一張他擡眼正望鏡頭檢票口,眼睛微眯微翹,意味深長。

另外兩張,是他面前站着兩位美女小姐姐,他低眸在紙上寫字,手指骨節分明。

大概率是在給這兩位小姐姐寫他的電話號碼,或者他的微信號碼。

他斜斜倚站在那兒,明明姿态算端正,看着偏生又有很風流翩翩的氣息向外溢出來。

很奇怪,五張照片,他明明都沒有笑,可看着就給人他正含情含笑的感覺,好似個很會勾引人的花孔雀,很會開屏撩人。

許清慕在六個多小時前,還認為他儒雅溫柔。

六個多小時後,看到了他眼生桃花。

照片上的他和她說話時的姿态和氣場都很不一樣。

怎麽說呢,就是看着有點兒,浪浪的。

蔣涵涵激動的文字狂嘯而來:“啊啊慕慕!!這帥哥肯定是單身!!!不然他不能給那倆美女寫東西!!!我也想去要聯系方式來着,但我弟正好哭了,等我哄完我弟再看過去,帥哥就不見了!!!氣死我了!!!”

許清慕雙眉颦蹙。

果然常言道的“美好初印象”,大半都是假的。

她下午兩點到家的時候,紀燕北大概是剛從電影院回來不久。

好像她進來的時候,紀燕北手裏就拿着手機,興許是在跟小姐姐聊微信?

所以,他異性緣很好,桃花運很旺,而且他對這樣的搭讪并不拒絕,很願意給對方聯系方式。

他大概率是個很風流多情的人。

許清慕不再猜測,這樣通過幾張照片就無端猜測人家的性格屬實不太好,這不是在造謠嗎,雖然是在心裏。

許清慕也不再看,拍了張照片給蔣涵涵發了過去,想讓蔣涵涵冷靜一下。

照片是:寒假卷子物理一,第三大題第二小題。

許清慕:“是去年高考原題,解法抄十遍,抄完拍照發給我。”

許清慕:“涵寶,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漂亮小哥哥。”

但蔣涵涵完全不理她,繼續興奮着:“慕慕!!!我好想談戀愛啊!!!我想被這個帥哥摟摟抱抱!!!想讓這個帥哥大狗狗似的蹭我舔我咬我!!!嗚嗚嗚!!!”

許清慕:“……”

有點,那個了。

許清慕想了想,如果蔣涵涵沒有見過紀燕北,她不和蔣涵涵說也就罷了。

既然蔣涵涵現在見到了,她應該跟蔣涵涵說一下這個帥哥的事。

許清慕:“他叫紀硯北。”

許清慕:“正住我家。”

許清慕:“可不可以不要腦補,他那個你……?”

蔣涵涵:“?!!”

**

許清慕跟蔣涵涵聊了十來分鐘,最後回了兩條信息後放下手機,起身走出書房。

瞧見紀燕北在餐桌旁擺水果。

媽媽從廚房裏往餐桌端水果。

爸爸應該是在廚房裏洗水果。

許清慕又探頭往客廳窗戶那邊看,還好,媽媽沒把她那些衣服晾在客廳裏。

許清慕看了兩眼後,腦袋就縮了回來。

回房換掉卡通幼稚的睡衣,穿了內衣短袖和衛褲,重新出去。

這時,媽媽正背對着她,用叉子叉草莓嘗着味道。

紀燕北正站在桌邊喝水。

爸爸應該還在廚房裏洗水果。

許清慕吸了吸鼻子,眨了眨眼睛,走過去和紀燕北問好說:“學長好。”

紀燕北擡眼看許清慕,放下杯子,溫和輕聲問她:“餓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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