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覺醒

許清慕突然就有點不太開心了。

倒也正常,她想,爸媽在她十三四歲的時候就跟她說過,青春期似飲酒,本就會常讓人沒來由的開心,沒來由的不開心,情緒起伏很大,時而躁動,時而郁悶。

每個人喝了酒後都會有不同反應,青春期也如此。

爸媽說,不要認為這種情緒是不對的。

爸媽說,青春期本就如此,青春不理智,理智不青春。

許清慕穩住了沒來由的情緒波動,擡頭對紀燕北笑了一下,無聲謝謝他帶她離開那個現場。

她臉上飛着兩團紅花蕾,笑起來時仿佛讓那兩團紅花蕾開出了花。

水嫩的肌膚上,仿佛落有露珠,晶瑩水潤。

紀燕北也對許清慕點了點頭。

兩人誰都沒提剛剛短暫的慌亂中,許清慕将手指甲嵌進紀燕北手腕的事,與紀燕北冒犯地抱住她和捂住她眼睛的事。

沒人提,便也沒人道歉。

就在兩個人都沒有說話的時間裏,拐角牆邊的聲控壁燈滅了。

負一層的地下室幽幽暗暗的,兩個人影被籠罩在昏暗中,好似有誰的呼吸變得忽輕忽重,分不清是誰的,不明朗,隐在晦澀中。

是紀燕北先弄亮聲控壁燈的,他輕敲了一下牆壁。

聲控壁燈是古銅擎着一只蠟燭,暖黃燈光亮起的瞬間,那些缥缈在空中的暗昧盡數消散,兩人同時收回了在晦暗中落在對方臉上的目光。

其實蔣涵涵家地下室一層是很亮的,只有這一個狹窄的過道用的是聲控壁燈,裏面寬闊過道用的都是亮如白晝的大燈泡。

紀燕北好似被裏面的燈光晃了下眼,又或者好似被許清慕的眼睛晃了下眼,閉了閉眼。

再睜開後,他眼裏一片清明,對她說:“我送你出去。”

許清慕點頭,邁臺階往上走,紀燕北跟在她身後。

地下室的舉架高,通一樓的樓梯也很高。

臺階上鋪着紅色的地毯,突然間像怎麽走都走不到頭。

許清慕上了會兒臺階,停住,回過頭看紀燕北。

她心裏想的話很多,但張張嘴,微微蠕動了兩下,終究又閉上。

身體也轉了回去,繼續往上走。

紀燕北像是領會了她的意思,出聲叫住她,從兜裏拿出打火機遞給她,對她說:“放心,打火機,我不告訴你媽。這個,也不告訴你爸。”

許清慕:“……”

許清慕沒想到剛才他還說不想還,這會兒竟然這麽輕易地還給她了,還說不會告狀。

她收下打火機,說了聲“謝謝”。

一邊想,她剛才要說的其實并不是打火機的事。

還有,他說的“這個,也不告訴你爸”的“這個”,是指什麽?

指她剛剛看到的那一幕嗎?

**

蔣涵涵沒和許清慕一起去圖書館,只出來和許閑月說了聲“小叔新年好”就繼續回去看帥哥了。

蔣涵涵的理由是帥哥比圖書館和卷子有吸引力,她要抓緊時間好好飽眼福看帥哥。

許清慕熟練地爬上小叔的沒有踏板的大G後,調小了小叔聽了好些年的音樂《Les Rois Du Monde》的音量,跟小叔解釋了一遍剛剛發生的事:任星遠拉肚子沒來,而她和蔣涵涵本打算要去樓下看電影,但被人占了一部電影的時間,于是她在旁邊寫作業等他過來接她們去圖書館。

省去了不能說的事,沒有坦白全說。

許閑月聽了後,倒也不是很在意發生了什麽,只淡淡說了句:“知道了。”

他剛剛跟許清慕她爸通了電話,又跟許清慕她媽通了電話,懸着的心已經放回肚子裏。

只是他現在看許清慕,感覺許清慕似乎有心事,不太開心的樣子。

許閑月這人很欠,小侄女開心的時候,他總是很想把小侄女惹哭了才好玩。

但小侄女不開心的時候,他倒是有小叔的樣兒了。

許閑月打着轉向,轉着方向盤,狀似不經意地問了一句:“有人欺負你了?”

許清慕聽着車裏的這首法語歌,想到小叔十年以來給她解釋的都是完全錯誤的歌詞內容,搖頭晃腦說:“全世界只有您會欺負我。”

許閑月:“……”

許閑月将車停在一棟小區門口的路邊,轉身看她,正經嚴肅地問她:“慕慕,你爸那個學生,他欺負你了嗎?”

許清慕難得見小叔這麽正經,有片刻的遲疑。

最終,她抿了抿嘴,到底沒說實話。

她縮着肩膀往下窩在座椅裏,不高興地說:“還是我想養貓的事,但媽媽不讓我養,爸爸不敢幫我勸媽媽,小叔你能去幫我跟她求求情嗎?”

許閑月:“……”

這小矮子撒謊。

他教的那幫孩子都是大學生,大學生撒謊他都能看出來,何況她一個小屁高中生?

許閑月心想許清慕還知道動腦子撒謊,說明沒發生什麽大事,又心知許清慕不想說實話,也問不出什麽,便繼續啓動車子,漫不經心說:“你媽不就是嫌有貓毛她穿不了黑衣服嗎,我給你留意着點兒,誰家生了無毛貓,我給你抱去。”

許清慕想起師父來,“啪”的把縮着的身體彈直:“活菩薩!我師父家有,上個月剛生。”

許閑月:“活菩薩渡不了你,你要晚了,已經送人了。”

許清慕:“……”

小叔又開始騙人了,她昨天還看見師父在朋友圈曬貓了。

她還記得很多年前,她小叔騙她說拖鞋的腳尖要朝外,否則拖鞋朝裏的話,小鬼半夜會爬上床,搞得她當真了,一直到現在睡前都要特意擺好拖鞋,将拖鞋腳尖朝外,不然心裏很別扭,都睡不安穩。

所有說謊話騙過她的人,她都一直記在心裏。

誰騙過她傷過她,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歲月這麽長,她被騙過的帳,總會有她可以報複回去的時刻。

許清慕無意識的思緒飄轉,念着騙過她傷過她的人的名字。

忽聽她小叔說:“小矮子,小叔晚上帶你吃日料,吃飯我請了,但是油錢五十,麻煩你在吃飯前付一下車費。”

許清慕:“……”

不是活菩薩,是窮和尚。

**

任星遠拉肚子,蔣涵涵沉迷眼福,于是只有許清慕跟小叔去了圖書館,晚上又吃了雖遲但到的萬年不變的日料。

許清慕吃完晚飯到家後,家裏沒人,她徑直回房洗漱。

洗漱完畢,她在房間裏做登山跑的時候,想到八卦少女蔣涵涵,給蔣涵涵發了條信息:“我準備好了。”

蔣涵涵的信息頓時如狂風驟雨襲來。

蔣涵涵:“慕慕!!!!”

蔣涵涵:“他真的好帥好帥啊我靠!!!”

蔣涵涵:“我偷拍了好幾個視頻,給你看!!!”

蔣涵涵:“你來欣賞欣賞!!!”

很快,蔣涵涵給許清慕發來了四五段視頻。

都是紀燕北打球的畫面。

許清慕仔細看了會兒,她最直觀的感受是穩,力度很穩。

而後能感受到他的各種技巧配合得很老手,分離角的判斷非常準确,中杆斯登力量發得很透,高杆吸庫的弧度完美漂亮,看來沒少練球。

再就是,他打球的手法技巧,和她的有點像,莫名其妙像一個師父教出來的。

這麽看着,她水平好像和他差不多,以後有機會的話,好像可以切磋一下。

許清慕欣賞完這段視頻,正要以達不到專業的業餘角度來評價一下紀燕北打球的水平,蔣涵涵又發來好多字。

蔣涵涵:“你看他趴那打球的時候,滾動的那喉結,是不是好像棗子啊?看着好可口啊是不是?”

蔣涵涵:“你看見沒,他上面那兩顆襯衫扣松松垮垮沒系好,脖子以下那若隐若現的部分,好像在故意勾引人啊是不是?”

蔣涵涵:“這種無聲勾引人的姿态啊,是不是好神秘好性感?黑襯衫都變得好他媽值錢啊是不是?”

蔣涵涵:“你說,他是不是你見過的最好看最有魅力的人了?!”

許清慕:“?”

蔣涵涵不是讓她欣賞紀燕北的打球水平嗎?

這是在尋求什麽認同感?

許清慕回憶了一下剛剛看的視頻,但她壓根沒注意到他穿黑襯衫以及他襯衫沒系扣,又點開視頻重看了一遍。

這回她注意到了,紀燕北穿着黑襯衫,扣子沒系,內雙的眼尾上翹,像在故意勾人,有點衣冠楚楚道貌岸然那味道。

但黑襯衫明明和商場裏賣的明明沒什麽兩樣,許清慕随手回了一個:“還行吧。”

蔣涵涵沒在意許清慕回複得這麽寡淡,更是激動地把電話打了過來。

許清慕剛接起來,蔣涵涵就大喊:“對了慕慕,你和他住一起啊。”

蔣涵涵的語速向來都特別快,沒有人能在她的語速裏打斷她,她飛速說:“那你肯定有他微信和電話號吧,你快發給我,我還要追他,他太是我的菜了!”

許清慕:“……”

“你等一下。”許清慕輕聲說。

許清慕從瑜伽墊上爬起來,走到落地窗邊,坐在架子鼓前,拿着鼓槌随意地敲着軍鼓,慢慢思量着。

蔣涵涵感受着許清慕的安靜,她慢慢笑出了聲:“許清慕,你喜歡他吧?”

許清慕:“?”

蔣涵涵笑得不行:“我就知道!你上次跟我說不讓我腦補他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勁了!我以前給你發我偶遇的帥哥照片,也說過那些話,你怎麽沒跟我說不讓我腦補呢?怎麽沒跟我說影響學習呢?”

許清慕:“……”

蔣涵涵繼續表明立場說:“你放心,我沒喜歡他,我都不了解他,我就是看他長得帥嘴嗨而已。你了解我,我向來見一個帥哥愛一個,估計下一個帥哥馬上就來了,都沒認真的。如果你喜歡他,我就不說這些話了。”

語速超快的蔣涵涵終于把話說完了。

許清慕啞口了好半晌。

心想蔣涵涵怎麽總是這麽,這麽瘋瘋癫癫的。

“所以呢,”蔣涵涵催着問,“我們十七歲的許同學,終于遲來的情窦初開了嗎?”

許清慕想了好一會兒,也終于認真說:“涵寶,其實我是,有點讨厭他。”

蔣涵涵:“?”

**

許清慕接連兩個夜裏,都夢到了紀燕北。

都是相同的,噩夢。

夢裏,她在臺球廳負一層地下室看到的男女接吻的那一幕,其中的男生,變成了紀燕北。

總是她要去洗手間,走到轉角時,忽然看到紀燕北在和一個她看不清面容的女生親吻。

紀燕北将女生圈在牆那兒吻着,吻得很專注,很深情。

許清慕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動不了挪不開。

她看不清那女生,卻能看清楚紀燕北的臉和動作。

不似在現實裏那樣,她看到有人接吻時,她感覺有大火撲面而來,烤得她臉她耳朵她血液都發燙發熱。

相反,夢裏面時,她感覺似有大冰川在逼近她,她後背發冷發涼。

又好似她站在海面的小船上動彈不得,一動就會掉進海裏,會被凍死。

不知過了多久,紀燕北好似終于感受到了她的存在,突然停住一切動作,轉頭看她。

他臉色泛紅,眸光也泛紅,他像只被打斷了的狼,逐漸目露兇狠。

許清慕被吓得心驚肉跳,一步步往後退,同時他一步步逼近她。

他踩在地板上的聲音,像一下下踩在她的心髒上,心跳聲咚咚咚咚。

眼看她退無可退的時候,紀燕北方停住。

接着紀燕北慢慢翹起了眼尾,眸光嘴角都現出了笑意,笑得她心慌意亂,笑得她不知所措。

他嘴裏忽然多了只煙,他咬着煙,噙着笑的目光上下掃她。

許清慕被盯得脊背發麻,雙手捏緊,腿也并緊。

紀燕北抽着的煙,向上飄着團團鵝毛似的青煙。

他一身黑色襯衫,好看的面容隐匿在煙霧後,朦胧神秘,優雅性感。

忽然,他摘掉口中的煙,往她臉上吹了口很長的煙。

青煙撲面而來,她想屏住呼吸,但沒憋住。

随後就感覺到,很奇怪,煙是香的,甜的,煙和空氣裏飄着香津津的,甜膩膩的草莓味。

紀燕北低低笑了聲,繞到她身後,拇指食指掐着煙,向她嘴邊遞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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