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二十聲汪

緣一在羽毛堆裏窩了一晚,早起時頭發亂如稻草,還插了好幾根毛。

他把羽毛扒拉下來拾掇整齊,本想裝在包裹中帶走,卻發現小布包根本囤不住這麽多羽毛。

要扔了嗎?扔了多可惜,好歹能做床被褥。

緣一不知道殺生丸會在森林裏停留多久,他的兄長是個說一不二的人,一旦決定要離開,絕不會因為他不方便而停留,尤其是為了“做被褥”這種原因。

他除了趕在兄長說離開前把事情做好,沒有商量的餘地。

“兄長,我去準備早食。”緣一道。

殺生丸看了眼滿地的羽毛,平靜道:“午後離開。”

讓這半妖做被褥也好,省得再碰他的絨尾。打從知道半妖會順手薅狗毛之後,殺生丸對他是嫌棄萬分。

大妖怪起身,打算四處走走。

離得稍遠些他再回頭看,就見那半妖蹲在地上,麻溜地撿起一根根狗毛。數量不算多,但也能搓一截細繩。

掉毛嗎?

這種事不罕見,可也不常有。畢竟是妖怪,幼崽會因為氣溫冷熱而換毛,成年白犬倒沒有這種煩惱。

除非……

殺生丸不語,只反手摸上絨尾,沉思起來。

他已滿兩百歲,是一只成年犬妖了。即使父親死得早,但該教會他的東西已全部教給他。要是沒記錯的話,白犬在成年後會進入妖力的蛻變期。

就像蛇蛻皮會再生長一樣,白犬在成年後的蛻變會讓妖力翻倍。一般而言,白犬身上有幾道妖紋就蛻變幾次,越多越強。

而妖力蛻變會由內而外進行,是一次水到渠成又無知無覺的代謝。

唯二能讓白犬感覺到“代謝”的是:皮毛掉落換新,爪牙斷裂重生。

思及此,殺生丸張開撫摸絨尾的手,只見掌心中躺着幾根狗毛……果然,皮毛變得脆弱了,難怪那只半妖随手摸一把都能薅走不少。

殺生丸慢慢散步,沐浴着晨曦思考身上的異常。

這是他的第一次蛻變……

父親身上有六道妖紋,成年後每百年蛻變一次,在第四蛻時就成了西國最強的大将。

母親身上有七道妖紋,蛻變所需的年限比父親要久一點,但她尚未四蛻就成了西國至高的女王。

作為西國最強者們的兒子,他殺生丸完美繼承了雙方的血脈優點。甚至,出生時身上的妖紋多達17道,是聞所未聞之事。

正因為白犬一族沒出過他這種先例,所以他的未來等同于未知。

誰也說不準他成年沒多久就進入妖力的蛻變期是好是壞,包括他自己。

殺生丸的身影隐沒在林深處,消失不見。

嗅到兄長的氣味遠去,緣一暫時擱下了手頭的活,躍入林中尋找食物。

遺憾的是,由于他的武力可怕,但凡長腦子的妖怪和長腿的怪物早跑沒影了,逮不到肉餐的緣一只能摘了蘑菇和野菜,又在溪水中摸了兩條鳗魚。

“要是有米飯就好了……”他喃喃道。

鳗魚配飯是一道美食,前世他只在離家後吃過幾次。

倒不是鳗魚量少,而是難捉。人們捉不到湖泊、河道中的鳗魚,就會蹲守在大溪邊捕撈,每到春夏交界的時候,林野溪邊總是走滿了人。

他往往會避開他們,前往林深處的溪流中捉鳗魚。那時詩還活着,當他把鳗魚帶回去後,他們會一起料理、燒烤,再搭配米飯食用,享受平凡生活的靜谧時光。

可惜,好景不長……

直到他壽終正寝,都沒機會再與家人用一頓鳗魚飯了。

緣一将鳗魚處理好,插上樹枝放在火邊烤,又隔着大葉煮蘑菇湯,不多時便飄出了一陣香味。

他守着早食,在溪邊拔了不少野草。再摘下草葉,将草莖搓軟串起了羽毛。這些雖比不上狗毛搓的細繩,但好在野草量大,聊勝于無。

等早食好得差不多了,林間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緣一擡頭,他的兄長踩着飯點回來了。

即使殺生丸沒說話,緣一也能讀懂他的意思,可能是想問“今天吃什麽”。

緣一起身,乖巧道:“兄長,我們一起吃鳗魚吧。”

殺生丸:……

大妖怪陷入了漫長的沉默。

這半妖真是白犬一族的幼崽嗎?确定不是隔壁豹貓一族派來的奸細嗎?

“除了魚還有什麽?”殺生丸并不想吃魚。

緣一:“野菜。”

殺生丸:……

吃魚吧。

……

午後,緣一跟着殺生丸走出了森林。

日間,有背着行囊的術士沿着山道行走,而他們在山道下方路過,踏着崎岖不平的路前行。有風吹來,混雜了上下的氣味,術士察覺不對往下看去,忽而一笑。

“兄長,怎麽了?”白發藍瞳的孩子問道。

“是大妖。”同為白發的男子眼纏白布,笑道,“流,要學會用你的‘眼’去讀這個世界,風會告訴你下面有什麽。”

“大妖?”五條流歪頭問道,“既然是妖怪,為什麽不攻擊我們?”

男子笑得吊兒郎當:“因為他也帶着孩子啊,是個半妖呢,哪有帶着孩子打架的道理。要是真動手,我先攔住他,你立刻去劫持那個孩子,我們就贏定了!”

為什麽你能把挾持小孩的事說得這麽輕松?

五條流冷漠道:“兄長你真是個下作的人。”

男子:……

與此同時,像是察覺到了術士的窺視,殺生丸難得駐足,透過密集的林木往山上看了一眼。

緣一:“兄長,怎麽了?”

“是術士。”殺生丸轉過頭,冷淡道,“半妖,記住你的鼻子不是擺設,好好學會分辨風的味道,它會告訴你一切。”

“術士?”緣一想起了萬惡之源裏梅,“他們見到我們,不動手嗎?”

殺生丸輕嗤:“因為人類是一種無聊的東西,只要帶着幼崽就放不開手腳戰鬥。我沒興趣對這種術士動手,即使他稱得上強。”

原來,兄長就算想戰鬥,也會盡量避免波及孩子嗎?

緣一直球出擊:“兄長真是個溫柔的人啊。”

殺生丸:……

山上山下,術士與妖怪錯開了軌跡,分別趕往不同的地方。漸行漸遠,直到風不再帶來雙方的氣息,才算走出了彼此的攻擊範圍。

殺生丸和緣一沒有回頭,倒是走遠的術士側首一笑。

“真可怕吶。”男子語氣愉悅。

五條流:“聽上去一點也沒怕的樣子……”

“因為還不到怕的時候。”男子笑得耐人尋味,“如果我展開領域,他們确實不是我的對手,但再過幾年就不一定了。”

“那只大妖也好,半妖也罷,體內都有着一股很可怕的力量。”

“記住了,流。”男子将手放上弟弟的腦袋,揉了揉,“要是我活着,你遇到剛才的大妖就避開;要是我死了,你不要回五條家,去找剛才碰上的大妖。”

“兄長!”

“五條家的神龛封印着兩面宿傩的手指,你不能呆在那裏,這就是我帶你離開的原因。”男子勾唇,“而我現在要去土禦門取另一根手指。”

“到時候,我的結局只有兩個,要麽我找到邪術士并殺死他,要麽我被邪術士圍剿。”

“禪院家的最強死在白川寺,加茂家的最強死在天畏寺,剩下的路得由五條家走完。”這是他的責任。

“可是,為什麽要找大妖?”五條流怔然。

“這個嘛——”男子拉長了聲音,“他們都是白發,我們也是白發,白發的一定都是好人啊哈哈哈!”

五條流:……

今天也是極度嫌棄兄長的一天。

……

是夜,懸崖山洞。

火光閃爍,獸骨森白。吃飽喝足的狗兄弟坐在草墊上,殺生丸閉目養神,緣一還在給羽毛穿草莖。

他本已經把羽毛串成了大氅,奈何草莖太過脆弱,背了一路就折騰壞了。無法,只能重新穿。

緣一認真地與羽毛奮鬥,窸窣聲不斷傳來。

殺生丸睜開眼,覺得獠牙有些發癢。他明白,妖力的蛻變期在深入,不日他的身體将進行一輪新舊更替。

擡手撩起銀發,他瞥見發上沾了不少毛。再看向絨尾,他發現新的皮毛已經長了出來,舊的浮在上頭形成密實的一層。

殺生丸本想将它們抖去,卻在伸手時想到了什麽。

沉默片刻,他将絨尾甩到半妖身邊:“梳毛。”

緣一不明所以。

“半妖,給絨尾梳毛。”殺生丸開了尊口,“梳下來的随你使用。”

緣一愣了會兒,眼神微亮。

他是個很少流露情緒的人,除了在兄長贈予他禮物的時候。在前世,岩勝送了他一根親手做的笛子;而現在,妖怪兄長打算送他一些皮毛。

對緣一而言,來自兄長的關心是該珍惜一生的溫柔。

那是他一直渴求卻很少得到過的親情……

“兄長,我沒有梳子。”

“你沒有爪子嗎?”

于是,緣一站在長長的絨尾旁,伸出兩只小手給尾巴梳毛。他以為梳毛會很順利,梳下的狗毛應該能搓成一條小臂長的細繩,足夠彌補草莖的缺口了。

但他萬萬沒想到,給大型犬梳毛不是越梳越幹淨,而是越梳越多。

堪堪扒拉幾下,手上就沾滿了狗毛。一開始,他懷疑是自己的力道梳重了,結果發現哪怕他不梳毛,絨尾上的狗毛也在一層層浮起來。

緣一沉默三息,還是開幹。

漸漸地,山洞裏堆了小山高的狗毛。別說搓細繩了,緣一覺得能編成一條被褥。

殺生丸別過頭小憩,壓根不管半妖累死累活。

好半天,緣一才把絨尾梳好。接着,他一邊拾掇狗毛,一邊試探道:“兄長,你是身體不舒服嗎?”

殺生丸:“沒有不舒服。”只是妖力蛻變期而已。

緣一不語,到底沒戳穿兄長善意的謊言,他一定是不想讓他擔心吧。

可事實上,這個病他見過的……

前世在鬼殺隊,煉獄先生養的狗皮上生了斑,天天掉毛。後來被醫者用草藥治好,據說需要內服外用才能起效果。

他還記得那個藥方。

于是,次日一早,在林間溜達完回來的殺生丸發現,得了他一堆皮毛的半妖既沒有搓繩也沒有狩獵,而是蹲在火堆旁用粗陋的工具熬藥。

藥味很濃,黑汁翻滾,還冒着綠色的氣泡,一看就是劇毒中的劇毒。

可半妖卻端起大葉薄碗,遞到他面前,頂着被煙熏黑的臉恭敬道:“兄長,這是你的早食。”

【兄長,這是我的一片孝心。】

殺生丸:……

早食……居然連魚也沒有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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