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魔族血脈

“你做什麽……”我抖着嗓音問他。

顧輕不答,只是埋着頭一遍又一遍地擦,又一遍一遍地抹去,他就這樣重複多次,然後神色怔然地停下,他看着鈴铛,又忽然拳頭緊攥,擡起頭看向我,眼神憎厭:“你騙我!你騙我……你是魔族的人!”

“你說什麽瘋話!”我不敢置信。

“我宗族鈴铛乃識魔聖物!遇魔血生黑,遇妖血生藍。”他眼裏俱是被欺騙的憤怒和失望。

他指着我不停流出的血,大吼道:“方才山中牽山藤對你避讓,我就察覺不對!牽山藤喜歡鮮血,但不吸魔族的!不然你以為我們怎麽逃得出來?那些雜碎是想把我們丢裏面吸幹!”

他前言不搭後語,但直接明了,我白着臉色,斥他胡說八道。

可我不得不信他,他學識一面比我聰穎,蒼衡藏書,他倒背如流。

而且……

我雖與他關系不算融洽,但也知他本性非惡,他痛恨魔族,又有那樣的身世,絕不會拿這麽大的事騙我。

我想起林中牽山藤對我的躲避,心如墜冰窖。

他冷冷看我,說:“怪不得你一路上對那些魔族求情施善的……”

劍風一蕩,他猛然出劍向我劈來,他聲音冷然,溢着恨意:“原來你也是魔族孽障!”

我正心有慌亂,反應不及,便被他所傷,我與他對打起來,卻只守不攻,我傷勢越來越重,他因傷重,也體力不支,但他那木劍确實是好劍,竟會源源不斷輸他靈力。

而我早就被自己原是魔族這可怖的事實吓壞了,又被他的厭惡傷到了,還如何能打得下去?

我,我竟是魔族……

師兄會怎麽看我?

蒼衡視魔族為死敵,豈會容得下我?

“我不知我是何身份!”我收了劍招,求他,卻被他一劍穿腹,“顧輕……我自小無父無母!我不知道!”

我捂着腹部,跌倒在地,我聲音凄厲,“我真不知,我沒有騙你,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

他未曾停下,我心存死意,閉上眼。

他劍尖顫顫抵着我胸口,刺破我衣裳,卻許久都未再進一步。

我睜開眼,卻見他垂着眼眸,我也看不到他眼中情緒,他手中的劍顫着,好似阻攔他一般,他收回劍,冷漠道:“來日你若有不軌之心,我定親手殺你。”

“老地方是齊參河。”

說罷,他看也沒看我,就走了。

我與他走散,打聽了好久才到了齊參河邊,卻遇魔障魔物,我修為不低,但實在是重傷難敵。

我也在那時明了,顧輕騙我……

可我生不起半分怪罪,也沒有資格怪他。

大雨滂沱,師兄趕來救我。

休隐寒芒乍現,破竹建瓴之勢,血肉橫飛。

劍柄上的菱花紋路沾血,卻不顯肮髒,反而像被淬煉過千萬遍一般,更為靈氣逼人。

師兄給我喂下靈丹,抹去我唇上血色。

顧輕在一旁冷聲說:“叫你莫去齊參河,你偏要去……”

“小師叔好大的架子,竟讓師尊在梨簾雨洞中等你好幾天,你卻跑來這兒殺妖争功來了。”

這是顧輕第一次叫我小師叔,但我沒有一點勝利的姿态,反而狼狽。

“顧輕!”師兄臉色沉沉,怒道,“閉嘴!”

“師兄……”我咽下喉頭腥血,止住他言語,垂頭認下錯,“是我……沖動冒失了……”

師兄沒說話,他面無表情,神色陰沉,好似氣狠了,隐着怒火,我還從未見過他這樣生氣,于是停下話語,卻忽然注意到他肩上一大片血跡。

那是我的血,還是師兄的?

我驚疑不定,世上還有人能傷得了師兄……

師兄看我注意到傷口,撫我眼睫,叫我閉眼,他又給我喂下一顆靈丹,聲音忍耐:“你好好休息。”

可我不敢睡,生怕我這一睡,師兄就從顧輕口中知道真相,把我丢了,可我最終還是撐不住,沉沉昏睡過去。

我忐忑不安,但最後顧輕竟沒有說出來,這是意外之喜,也是埋下的雷引。

自那以後,好似一切都變了,那日大雨好像改變了我們所有人,師兄對我又變回了冷漠,與我隔開來,再也沒有從前隐隐約約的溫和。顧輕再也沒有與我比試過,與我不相往來,看我時眼裏總是帶着戒備痛恨。我也萬分痛苦,守着自己的秘密,一日比一日壓抑。

這讓我痛苦的引子埋了好久。

直到那一夜我生辰,師兄照舊為我帶來山楂片和山楂糕,這些年來,他對我再冷,也會給我買。他放下紙袋就要走,我卻拉住他,提議他與我飲一杯酒,他猶豫一下,應了。

說只喝一杯,但我們卻一杯接着一杯,仿佛抒發心中悶意。

這些年我與他都變了不少,我自封內心,不再與他撒嬌賣乖。他也變得冷淡,連從前覺我笨拙的笑都吝與我。酒過幾巡,我已神智飄飄,他醉意朦胧,眼裏的微醺化作柔意。

海棠樹下,花瓣簌簌,我看向他眼底,情不自禁,咬上他嘴唇。

師兄嘴唇好燙,有着酒香,我舔上他的唇,都舍不得閉眼,生怕錯過他眼中好似幻覺的柔情。

他眼中恍惚一瞬,撫上我的臉,又馬上垂下,我呼吸輕輕。

他推開我,聲音微弱得不能再微弱:“惡心。”

他偏過頭,輕聲說:“阿塵,我……”

“你我都醉了。”

“我沒有……”我醉意未過,還上前将我的香囊塞到他懷裏。

那個香囊我藏了好久好久,久到我都忘了我何時起的心思,又是何時做的。

師兄他垂眼沒看我,就猛地轉身離開,他衣袂飄飄,竟像是乘着月光而去。

我呆站在原地,看着一地的酒壺,逐漸清醒,我後知後覺,原來剛剛他是扇我一耳光,并非撫摸……

他輕飄飄的惡心二字仿佛将我的心撕開了個大洞,就像那天我快死在雨中一樣的疼。

不,比那還要疼……

他從未對我說過這麽重的話……

“好一場戲。”

我側身看去,見是顧輕,他神色既像是震驚,又像是幾分了然,也像是憤怒。

我白着臉色與他對視許久,他才涼涼諷刺一笑:“師門亂倫,有違天道。”

顧輕霍然轉身,衣擺卷起月下的海棠花瓣。

“果然是魔族雜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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