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狡兔三窟說得就是你吧

走到半山腰的時候,終于見着一個亭子。

這亭子的瓦片參差不齊,最中間還有一塊缺了瓦的漏洞折射出一束光來,裏面還有結成絲的厚厚的蛛網,一看就是人跡罕至,年久失修。

謝如琢勉強找了塊兒幹淨地方坐了下來。

謝宜修去弄吃的去了,不多會兒,伴随着幾聲短促鳥叫,林子裏人影一閃,就見他左手提着兩個袋子,右手兜着衣角包着什麽東西下山來了。

謝宜修把兜着的東西放在石臺上面,又打開另外兩個袋子,放到謝如琢面前。

謝如琢湊過去一看——好家夥,袋子裏面全是糧食,竟然還有一袋子是玉米花生。

她脫口而出道:“你這不會是偷的吧?還是說,你背着我竟然私自藏糧食?好你個謝宜修,狡兔三窟說得就是你吧。”

謝宜修拈起個東西,朝着謝如琢彈了過去。

額頭一陣鈍痛,她伸手去揉,卻揉到了血,紅通通的還在往下流,謝如琢看着手上的鮮紅色,懵了。

謝宜修也懵了,他大步跨過來按住謝如琢的腦袋,正要彎身細看,卻見她慢慢把手放在鼻子下面聞了聞,然後不可置信似的,又聞了聞,樂道:“我就說我什麽時候這麽脆弱了,不是血,是果汁。吶,你聞聞,還挺好聞的。”

一瞬間湧起擔憂的謝宜修拒絕了謝如琢伸過來的手指,并且遠離了她。他毫不懷疑,即使天上下刀子,謝如琢也會指着刀子說:呀,這刀還怪鋒利的。

引起烏龍的果子叫“蛇果”,謝宜修說可以吃。

謝如琢問他怎麽知道這座山裏有這麽多吃的,後者顯然想起了什麽不太美好的回憶,寫道:“這山上我住過。”

謝如琢“哦”了一聲,就沒往下問了,自然而然的轉移了話題,“這果子味道還不錯,以後想吃了還可以再來摘。”

謝宜修沉默了。

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以後,如果謝如琢再問下去,他可能真的有可能把自己的過往經歷全盤說出,然而她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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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姑娘太聰明了,洞察力敏銳的異于常人,分寸感卻又拿捏得剛剛好。

她會把自己當成兄長,任性的撒潑吵鬧,也會在某種程度上把自己當成一個過客,不該問的又絕對不問。

換言之,不給自己找的麻煩,絕對不找。

玲珑剔透的人最沒有心肝,這樣也挺好的,至少在受到傷害的時候,不會難過太久。

從山下回來沒兩天,天氣異常的燥熱,連樹上的知了也蔫兒了,有經驗的老人都在說,要下雨了。

現在正是農忙的時候,往年這個月份,雨早下來了,今年卻晚了些,日日被大太陽這樣烤着,田地裏都列開口了。

謝如琢這些日子熱得心慌,做什麽都提不起來興趣,在家歇息了一天。她做了一大盆兒刨冰,讓謝宜修放在井水裏冰着。

晚上她把田嬸兩口子叫上,四個人坐在院子裏吃冰碗。今天沒風,坐在院子裏也熱,好在有冰碗解暑,尚且還能心平氣和的聊上兩句天兒。

田嬸兒怕冷不敢多吃,從盆子裏分出了一小碗吃完便沒再吃了,不僅如此,還囑咐謝如琢也不要多吃。

謝如琢嗯嗯點頭說知道了,轉身趁田嬸兒不注意的時候,又往嘴裏塞了一大口。

田大山吃完抹了把臉,舒服的嘆了一口氣:“丫頭你這個冰碗吃了真爽利,要是能再去海裏游水,就更爽利了。”

他還問謝宜修會不會游水。

謝如琢眼神立馬聚集在謝宜修身上,見他搖頭,又把目光收了回來,嘴角得意的翹起來,整天牛逼哄哄的,還以為他什麽都會呢。

田大山一聽,當下拍板:“小屋村的男人就沒有不會游水的,明日田叔帶你去游水。”

謝如琢對觀賞旱鴨子喝水沒什麽太大興致,第二日去榕樹下點卯去了。

有時候過路的在樹底下歇息的人會讓她算上一卦,都是一些很平凡的卦,好解。但這大部分都是外村的人,小屋村裏的人顯然還當她是小孩子過家家。

謝如琢在樹上要困不困的打盹,忽然聽到一陣極尖銳的哨聲,她凝神細聽了一下,又消失了,但是一閉上眼睛躺上樹,又能感覺到那種忽強忽弱的聲響,比之前那種哨聲要小一些,但是更沉也更重。

她從樹上跳下來,尋着聲往那邊去了,越走越感覺這路有點熟悉。

猛然間想起,上次端午節的時候,小屋村拜神,田嬸帶她去海邊,就是從這條路走的。

她奇怪的是,海邊為什麽會有那種奇怪的聲音,而且今天田大山還在海邊教謝宜修游水。

這條路是拜神的必要通道,修得很是寬敞,她走到一半的時候,就看見那頭遠遠走來幾個人,看身形,其中兩個是謝宜修和田大山。

田大山也看見了謝如琢,遠遠的就沖她揮手。謝如琢小跑着過去,開口便問“:“海邊剛剛是什麽聲音?”

其中一個她不認識的人說道:“今年的海神脾氣有些大,連村子裏面都聽得到他發怒的聲音了。”

田大山卻有些擔憂,幾人又寒暄了句,各自離開。

剛剛那人似是而非的幾句話,謝如琢不知道什麽意思,轉頭又問田大山。

田大山說今天海邊的風浪特別大,他們只上午游了一陣兒,見着浪越來越大,拍到海邊的山崖上荷荷作響,濺起千層高,察覺到有些危險,就上了沙灘回來了。

這個季節的海浪夾雜着海風呼嘯而來幾乎是家常便飯,并沒有引起小屋村人的重視。但謝如琢聯想到近日的天氣,心裏卻有一個可怕的猜測。

傍晚,天上出現了異象,自地面升起了絢麗的晚霞,魚鱗狀的,一片挨着一片,有疏有密,大大小小的形狀各不相同,大家連飯都不做了,跑出屋外來欣賞這難得一見的天象。

謝如琢被謝宜修叫了出來。

她看見的與別人不同,晚霞已然變幻成了紅藍色,極細一條條絲帶狀,從下往上呈天女散花般鋪滿整個天空,美得觸目驚心。

這種天象在前世叫作反暮光,是臺風來臨的預兆,她心裏的擔憂一下子成了事實。

小屋村離海邊這麽近,看他們為異象歡呼的樣子,頓覺憂心。

謝如琢先去敲田家的門兒:“嬸子,村裏以前有沒有刮過大風?能把人吹上天的那種風。”

田嬸道:“哪有風能把人吹起來,丫頭你不是在做夢吧。”

謝如琢才反應過來自己問了句廢話,如果之前真的吹過臺風,他們也不至于一點防備都沒有。

她現在也不能多說,說多了十足會被人懷疑空口白話。遂道:“你們從今天晚上開始就呆在家,哪裏也不要去,把屋裏的門窗都關好,家裏吃的也多準備一點兒,叔呢,叔在不在家,我找他有事兒。”

田嬸一開門就被謝如琢交待這麽多話,想問話卻沒有問的機會,聞言趕緊道:“他不在,晚上去了村長家,這會兒想必正在回來的路上呢。”

謝如琢問清了村長家的位置,又交待她哪裏也不要去,轉身找田大山去了。

走出幾步,又返回謝家,從房間內的袋子裏抽出兩根簽子放在袖子裏,才又急匆匆的離開。

謝宜修不知何時跟在了她後面,謝如琢發現了,對他道:“晚霞美嗎?”

她快步走在前面,卻不管她的聲音謝宜修能不能聽得到。

“它雖美,卻不亞于黑白無常的招魂幡,幡一出現,魂被勾走只是時辰的問題。謝宜修,這個晚霞不好,它一出現,就會有很大很大的風,很大很大的雨,人在它面前,如一只蝼蟻般渺小。”

到村長家的時候,田大山還沒走,謝如琢簡潔明了的說明了來意。

村長看她一個十歲的女娃娃張口閉口都是刮大風下大雨的,不僅不信她的話,反而轉頭來安慰她:“小屋村每年都刮大風,下大雨,司空見慣了。這是田家的丫頭吧,你要是害怕,就搬到村長家來吧,正巧我家丫頭與你一般大,也有個伴兒。”

謝如琢來之前已經想到了這個可能,她從袖中拿出一支簽來遞給村長:“不瞞您說,之前洪水提前到來的時候,我就已經蔔算出來了。”

村長看手裏的那支簽,上面寫了一大串他看不懂的話,只認識最後那個“兇”字。

村長看她像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丫頭,這些過家家的小把戲你們玩玩就行了,可不興出來騙人,這麽晚了快跟你田叔回去吧。”

這如琢認真道:“是啊,當時我爹也不信我,後來他被洪水淹死了。”

村長一愣。

謝如琢乘勝追擊:“自那以後,我日日擺香案敬神佛,因我明明憶預料到結果,卻偏偏還讓大家受了那般大的損失,心裏時時煎熬得很,所以這一次想着無論如何也一定要來找您。”

她從袖中又摸出一支簽,同樣是村長看不懂的文字,這次那簽文最後兩個字,變成了“大兇”。

小屋村的人一直都很信神,村長聽說了謝家丫頭在村口擺攤算卦的事兒,也當她是小孩子過家家,但這兩支簽暗示的卻又極其不好,村長有些頭疼。

這時村長媳婦兒忽然道:“不如請李甕他老人家來看看?”

村長大夢初醒似的拍了拍腦袋,喊自己兒子:“看我這記性,快,快去把你李家爺爺請過來,就說村裏有大事兒請他老人家來看看。”

謝如琢與田大山在村長家喝了兩盞茶,李甕來了。

李甕上了年紀,白發蒼蒼,眼神也不太利索,他拿出自己的龜甲并幾枚銅錢,蔔完之後對着燈看了好長時間,衆人屏息等待良久,才慢吞吞聽他道“非大兇也”。

謝如琢早該想到小屋村有占蔔師的,看村長那樣子,顯然還是個德高望重的。

她不再多說,告辭前對村長道:“我人小不擱事兒,今日将占蔔結果同您說完之後,只覺渾身一輕,若是烏龍一場,望村長和諸位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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