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他以一種奇異的目光打量……

黃昏的時候,謝宜修踏進謝家的大門。謝如琢坐在門口的臺階上,雙腿盤着,聽見聲音時恰好與謝宜修遙遙相望。

“你終于回來了。”謝如琢脫口而出之後,驀然意識到兩人還在冷戰中,可話已出口,尴尬也只能尴尬到底了。

謝如琢淡定起身,反正她回來也是要好好與他談談的,順勢平靜道:“既然回來,那我們就好好聊聊吧。”

兩人心平氣和的坐下來之後,謝如琢率先道:“錯在我。在你反對之時,我本該先問你原因的。話先說在前頭,若是你反對的理由能夠說服我,我就聽你的。”

她的态度很誠懇,堪稱解決矛盾的典範,大氣又直爽,一雙眼睛只有在這個時候才顯得純潔又無辜,她甚至還貼心的為他準備了筆墨,遞到了他面前。

謝宜修腦海中想了許多東西,謝如琢的臉和黃奇子的話來來回回在他前面交織,很快,他拿過紙筆近乎粗暴的寫道:“不必聊了,明天你就搬走。”

一筆一畫盯着他寫完的謝如琢懵了。就好比拔河比賽,兩邊扯繩子賣力的七竅生煙,互相膠着的時候,對手忽然松了繩,然後對你說:不拔了,你贏了。

謝宜修攔着她的時候,她覺得這人不可理喻,忽然松口了,她卻更覺得有哪裏不對了。

他的情緒有些煩躁,也感染了謝如琢。她靜靜的坐着,難得沒有插科打诨,她眼中的謝宜修就是一個口袋,裏面滿滿的都是謎,卻又有很好的自控能力,無論內心如何奔騰,他展現出來的外表也能讓人感受到萬賴俱寂的光滑。

這種氛圍比她與王老爺之間較量的時候,還讓她窒息,這場以她為主導的談判,卻讓她找不到任何可以下手突破的地方。

但是謝如琢并沒有因為謝宜修的反複無常而改變自己原本的想法,她點點頭:“既然我們達成了一致意思,那就再好不過了。”

第二天,一輛馬車拉走了謝如琢所有的東西。田家夫妻站在謝家的院子門口同她告別:“在外面可不比在家裏,有哥哥照顧,一切要自己小心,不忙的時候就回來。”

謝如琢搬去城裏就是為了方便重操舊業的,不是背井離鄉,一年到頭才回來的一次的那種,所以根本沒把這當成是離別,與田嬸兒細細解釋了好一會兒,才沖淡那股子離愁別緒。

她朝屋裏看了看,廳堂的大門關得嚴嚴實實,謝宜修這是要與她劃分界限的意思啊。她撇了撇嘴,沖着屋內叫了一聲:小氣鬼。

王老爺給的鋪子在霧城中心,兩條馬路交彙的地方。位置好、客流好、店面敞亮,後面還自帶一個兩進的小院子,可住人,可放貨。謝如琢找不到任何不好的地方,要說美中不足的,便是這鋪子原本是王老爺用來賣海貨的,味道太重且布置與謝如琢想要的相去甚遠。

好在謝如琢手上有積蓄,使了銀子請人好好的布局了一番,才總算可以入眼。王妍兒在她裝修的差不多的時候,送了幾幅自己收藏的畫過來。她一進來,便情不自禁道:“謝妹妹好一雙巧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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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家鋪子是王家的老鋪子了,現在屋內所有的雜物清理的一幹二淨,門口原本的遮簾全部拆除了,臨着街的視線再無阻礙。左右兩面牆淩空裝了從門口延伸到內廚的木臺,約三尺高,木臺下面碼放着整整齊齊的四角圓木凳,上下皆是上了漆的深木色。

王妍兒站在店裏,一邊看着謝如琢吩咐工人把她送來的畫挂在牆面上,一邊驚嘆道:“這裏改造的我都快認不出了,但是中間這麽寬敞的地方,你要作何用?”

謝如琢正在檢查廚房,聞言,從裏面探頭出來,臉上的灰一道一道的,神秘道:“過陣子你就知道了。”

王妍兒在店裏轉了一圈兒,回去之後,轉頭就給她送了兩個丫頭過來,謝如琢現在忙得連給她道謝的時間都沒有。

一應事宜終于在三月底準備妥當,謝如琢終于閑下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整整半個月沒回過小屋村了,而謝宜修,竟然也一眼都沒來看過她。

她躺在床上,雙手枕在腦後,對着屋頂絮絮叨叨罵謝宜修小心眼又沒良心,抻胳膊的時候一不小心摳到了床頭,上面凹凸不平,是謝宜修當時做床的時候給她雕刻的花紋。

謝如琢閉嘴了。她起身收拾了兩件衣服,鎖了門,回小屋村去了。令她驚喜的是,快到小屋村的時候,竟然遇到了當初給謝宜修治病的那個神醫,這可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她連忙将車錢塞給車夫,二話不說從車上跳了下來要去追那個步履匆匆的老者。

黃奇子很快意識到後面有人在追他,腳步不動聲色的加快了,謝如琢總是差那麽一點才能追到,不由得停下來揚聲道:“神醫,你不記得我了?我是在同和藥鋪找你問診的那個姑娘啊。”

黃奇子聞言,果真停下了腳步,“哦,是你啊,你兄長的病可痊愈了?”

謝如琢忙道:“神醫果真妙手回春,我哥哥的外傷都好了,但是他患了啞疾,還想請您幫着醫一醫。實不相瞞,我後來還去同和藥鋪找過您。”

黃奇子捋了捋胡須,笑道:“丫頭,我早已不在同和藥鋪替人問診了,這個忙恕我不能相幫,令兄還得你另請高明。”

“神醫且慢。”謝如琢好不容易找到了他,無論如何也要磨上一磨,“我家就住在這村子裏,無父無母僅兄妹兩人,神醫若不嫌棄,撥冗去家裏吃個便飯如何。”她拎起手裏的鮮魚,“晚輩沒有華佗之術,唯一手廚藝尚拿得出手。”

黃奇子想起這陣子寡淡之極的夥食,不動聲色的捂了捂肚子,故作深沉道:“既然你誠心相邀,那我便再破例一次,為你兄長診治一二。”

謝如琢歡歡喜喜的帶着黃奇子往家裏去,待進了小屋村,跨過榕樹前的那條河,謝家遙遙在望的時候,黃奇子在這條已然熟悉起來的路上,慢慢放緩了腳步,他以一種奇異的目光打量謝如琢,遲疑道:“丫頭,你姓謝?”

謝如琢走在前面帶路,想也沒想答道:“對啊,我是姓謝,神醫怎麽知道。”

黃奇子默了兩秒,再度緩緩開口:“你說你兄長,得了啞疾?”

謝如琢一邊點頭一邊想,到底是年紀大了,雖說精神抖擻,耳朵還是背了點兒。

接下來的路上,黃奇子不再說話,而謝如琢沉迷找到神醫的興奮中,只顧埋頭咔咔趕路,并未轉身關注黃奇子,因此錯過了很多本該可以早早得知的秘密。

到了謝家門口,謝如琢對黃奇子道:“這就是我家,快請進。”說完,轉頭大力的拍門,高聲叫道:“謝宜修,快開門!”

六個字還沒叫完,門就開了。謝宜修聽到謝如琢聲音時的那一份喜悅,在看到她的時候已然很好的克制住了,然而還沒來得及有所表示,便看見了謝如琢身後眼睛四處亂飄無處安放的黃奇子。

想說的話在嗓子裏滾了無數個來回,終究一一吞了回去,默默讓開了路。

謝如琢十分開心:“這個就是當初治好你的那位名醫,你的啞疾有得治了。你們先坐會兒,我去弄點吃的。”

待她走後,黃奇子靠近謝宜修道:“三公子,老夫也是剛剛才知道,竟有如此巧合之事,可見這世上啊,萬事萬物都講究一個緣法。”

廚房裏已經有了動靜,謝宜修凝神聽了一會兒久違的聲音,問道:“你們是如何認識的?”

黃奇子跟着他慢慢往裏走,笑道:“這個說來就有意思了。當日藥鋪裏買藥的人何其多,大多神情麻木,唯有她生機勃勃,且一眼看穿了那是家黑心藥鋪。我見她手頭不像是寬裕的樣子,便善心大發叫住了她,說要替她免費問診,結果你猜怎麽着。”

黃奇子見謝宜修聽得微微入神,故意來了一下停頓,才繼續道:“謝姑娘年紀不大,心眼倒是一套一套的,說我不安好心。”

謝宜修清冷的面上泛起一絲絲柔和的笑意,“然後呢?”

“後來我表明與藥鋪的關系之後,她才将你的情況告知于我,當時我一聽症狀,心裏第一時間想起來的就是你。然後這丫頭卻說你是她兄長,為了祭典亡父不小心摔到山下摔出的外傷,一幅傷心欲絕說我若是不救活你,她就要變成孤兒。”

黃奇子搖搖頭:“這丫頭要是不想說真話啊,沒有一個人能看出來她在說謊,鬼精鬼精的。”

謝宜修未曾想過,她初識他,竟然就肯這般費心費力去救他。

他很早的時候就發現,謝如琢與兵書裏那種牢不可破的城樓極其相似,從外表看,高牆青磚、堅不可催,處處都昭示着疏離與冷漠。

然而一旦邁入了城裏,成了它庇護的子民,它将不遺餘力的把裏面的繁華錦繡、四時琳琅呈毫不吝啬的呈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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