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成也賀清思,敗也賀清思……
城西, 小茶樓。
二樓靠街道的四方小桌兩邊,坐着一男一女,兩人相對而坐, 或許是經過了一場并不愉快的交談,神色皆是淡淡。
謝如琢的位置剛好在窗邊, 從上方延伸下來的玉色窗簾恰到好處的遮擋住了她的半邊臉, 卻并未遮擋住她的視線, 眼神沉靜又悠遠。
“吳公子的話我就聽不明白了,什麽叫借刀殺人?”
吳珂冷笑一聲:“你與那胡子三番兩次結怨,尤其在知道是他與我爹通風報信的事情之後, 定是恨極了他,可惜你卻奈何不了他,因此才告訴我西施的事情,欲借我之手好幫你順理成章的除掉他。我說得沒錯吧,謝掌櫃。”
吳珂這些日子的俠肝義膽,差點讓她忘記初次認識的時候,他是多麽的霸道跋扈了。
她微微低頭,嘴角勾起一絲淡笑,而後情不自禁的鼓起掌來:“一個人做一件事兒, 總得有利可圖,敢問吳公子, 若真如你所言,這件事兒對我有何利可言?”
吳珂顯然是深思熟慮過後才覺得自己被利用了, 自然說得出來:“如何沒有, 若不是因為他,你也不至于東藏西躲,有家不能回, 這個理由還不夠?”
謝如琢坦然點頭:“你說得沒錯,我承認,心裏也的确有這個念頭。”
這就是把自己的打算明着說了。
吳珂雖為她的坦然意外,但實在是覺得她癡心妄想,一個小女子,竟妄圖致指使自己做事,笑話。
可謝如琢接下來的話又砸得他頭暈眼花。
“但是吳公子似乎忘記了:我有家不能回,這裏面也有吳公子的一份功勞。吳公子句句只言我與胡子之間的恩怨,但西施受辱于他卻是不争的事實。
我受公子之托自當是對西施之事言無不盡,可吳公子自己不肯為她讨回公道,偏偏要拿我的事情來當借口,不免讓我深思吳公子是否當真如自己所言,對西施情真意重。”
吳珂最讨厭別人懷疑他對何西施的心意,謝如琢輕飄飄幾句話下來,激的他心頭火起:“ 胡說八道,我怎麽可能這樣對她!”
謝如琢充耳不聞,自顧自的端起茶來慢慢喝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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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珂冷靜下來,才發現從他質問開始,到最後差點被繞進去,謝如琢從頭至尾都是輕飄飄的态度,未曾有一點點慌張。
他看着對面的女子一臉持重,又想起她小小年紀卻有不俗的頭腦和手腕,為人卻又異常的坦蕩,假以時日必定非池中物,且她還與一個逃出生天的賀清思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
吳珂不由得為之側目,這是一個不能與之為敵的人。
“說到底,是我關心則亂。來來來,喝茶喝茶。”
謝如琢從善如流的跟着誇了兩句,順着臺階下了。生意場上的人最擅長的就是自圓其說,變臉也是一種天賦。
勉強喝了幾杯茶之後,吳珂再也坐不住了,尋了個由頭先走了。
他剛走,樓梯上面又冒出個人來。海貝“嗖”一下跑到吳珂先前的位置坐下:“我是跟着吳公子過來的,本來想問問他知不知您的住處,沒想到他竟是過來同您見面的。”
謝如琢招手讓小二再上些茶點,轉頭同海貝道:“聽到多少?”
海貝面露赧色:“全,全聽到了。”
“聽到就聽到了,又不是什麽大事兒。”
海貝為她打抱不平:“吳公子怎麽能這樣說您呢,什麽借刀殺人真是胡說八道,姑娘才多大,又是個孤苦無依的弱女子,怎麽可能會懂這些。”
謝如琢遞給她一張蔥油餅,露出以前習慣性的眯眼笑:“他說的沒錯,我就是想借刀殺人,誰讓胡子這次真是惹到我了呢。”
海貝呆了,嘴裏的蔥油餅都不香了:“吳公子真的會……嘛?”
謝如琢耐心同她解釋:“我承認之前,他或許不會,但是現在他知道我是明着利用他,反而會認真考慮這件事,不過不是為了我。”
她趁機嘻嘻摸了一把她的嫩臉蛋兒,像是在自言自語:“這世上最不能辜負的,就是別人對你的好,我才不想欠他的。”
過了幾天,何西施得了個大快人心的好消息,走起路來都帶風:“告訴你個事兒,那個槐花胡同的混混窩終于被官差給端了。”
效率還挺高的,謝如琢敷衍的鼓了個掌:“為民除害,縣令威武。”
何西施拖了把凳子坐在旁邊,繼續給她分享:“不是縣令去的,聽說是吳珂恰巧路過那兒聽見有女子呼救聲,救下那女子之後不堪受辱,一頭撞死在了牆上。這一下拔出蘿蔔帶出泥,把那些人通通扭送到大牢去了,真是大快人心。”
謝如琢默了默:“活着多好。”
何西施嘆氣:“這些殺千刀的。總算吳珂做了件為民除害的好事兒,也是那些人倒黴,剛好撞到了他手上。”
謝如琢瞧她神色怔忪,忽得心神一動:“你是不是覺得他也沒有那麽纨绔了。”
何西施怔怔的擰着手指:“是啊,我以前對他有些誤解,現在看來,他人還是不錯的。”
……
好事還不止這一個。
珊瑚去胡家之後曾找過海貝一次,問她有沒有謝如琢的下落,說是王妍兒想來看看她。
海貝當時不知道自然是沒說,後來再見謝如琢的時候就把這件事轉述了:“王家畢竟與吳家是好些年的交情,聽珊瑚的話音兒,春發酒樓這事,王老爺從中出力轉寰,吳大人不會再追究了。”
謝如琢心裏明白确實存在這種可能性,但是王家與吳家交好不是一日兩日了,若是王老爺真心想為她轉寰,也不必等到現在,那就是還有什麽別的契機。
很快,這個契機就送上門兒來了。
吳珂忙完槐花巷的事情,終于得空緊趕慢趕着來何家尋求褒揚了。
吳縣令家的纨绔公子為民除害,這一陣子在城裏的名聲不得了,他的一番辛苦沒有白費,何西施已經不再對他橫眉冷對,就是還說不上有多熱絡就是了。
謝如琢心裏跟明鏡兒似的:“恭喜吳公子了,名利雙收、冰雪初融,一箭雙雕。”
吳珂享受完了美人破天荒的待遇,終于想起一件正事兒來:“現在逆賊一事在霧城餘熱已消,上頭人的注意力都往西邊去了。你一介孤女,我爹心裏十分清楚你是被牽連的,也不會再去為難你。”
他吃了一口豆花,忽然又想起來一件事兒:“之前答應你幫忙瞞着酒樓那事兒我可是做到了啊,但是你那個丫頭嘴不嚴不知怎麽傳到我爹耳朵裏去了,好在這本就是一連串的陰差陽錯,現下都沒事兒了。”
這意思就是,謝如琢自由了。
短短幾天之內,連續兩場的變故對她來說跟變戲法一樣,你方唱罷我登場。背後指點江山、翻雲覆雨的吳縣令,審時度勢、隔案觀火的王老爺,還有表面粗犷,實則心思深沉的吳珂……
謝如琢深刻覺得,自己比之這些人,到底還是太嫩了些,除了活了兩世多長了些見識之外,拼智謀心機,自己差的太多。
“有匪君子”還是老樣子,但是顧客的胃口卻是一天幾變,重新開門的時候,人流遠遠比不上之前。
海貝還擔心店裏少了個人自己招待不周,現在看來,完全是多慮了。
“掌櫃。”她又叫回了原來的稱呼:“今天才剛開門,明天肯定就好了。”
謝如琢拿了塊布,站在櫃臺後面小心翼翼擦拭着那塊玉佩,在何家不好拿出來,上面都落了點灰了。
只見她擦的專心,卻還能分出心思開解海貝:“花無百日紅,人無百日好,看開點。”
海貝不由扶額,聽聽,這是一個掌櫃說出來的話嗎?經過這此些事兒,海貝明顯感覺謝如琢懈怠了許多,也沒有那麽多心思去研究新的小吃,整個人仿佛變得随遇而安起來,少了許多鬥志。
她難得細膩敏感一次,斟酌道:“姑娘,為什麽回到了自己的地方,你好像不開心呢?”
玉佩晶瑩剔透,裏面的一抹紅越發的耀眼了。
謝如琢把玉佩收好,單手撐腮倚在櫃臺上,懶懶道:“以前我也覺得這是自己的地方,現在卻不這麽認為。”
海貝一驚:“莫非還有人在暗處監視?”畢竟是進過縣府大牢的人,她現在對危險的領悟能力已經突飛猛盡。
謝如琢搖頭:“看得見的都好說,看不見的才可怕。”
她見海貝一臉懵懂,打算沉下心來捋一捋其中的利害關系,既是說給海貝聽,也是說給自己聽。
吳縣令為什麽放過她,很簡單,成也賀清思,敗也賀清思。
賀家是盤踞西南的一頭雄獅,賀清思在霧城伏法也就罷了,萬世太平。可是他跑了,這就等于放虎歸山。
他爹可是連皇帝都敢刺殺的人,焉知他以後會不會計較起霧城這段事,再殺回來一次呢?
俗話說,人情留一線,日後好相見。皇帝有軍隊,霧城可沒有啊,吳縣令定是想明白了這些的。
王老爺就不必再說,自古官不與民鬥,這鋪子說到底還是王家的,吳縣令封店的時候可沒顧慮上與王家有舊,可轉眼間王家就想辦法遞消息給自己說虛驚一場,順便賣了個人情給她。
嘴上說得情真意切,謝如琢一個字都不信。若是沒有吳縣令授意,王老爺那個狐貍會淌這個渾水?
謝如琢總結道:“看似一切都過去了,實際上現在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什麽時候下鍋,別人都掐着我的脖子呢。”
“那還有吳公子呢。”
“傻,你什麽時候見過一筆寫得出兩個吳字?”
海貝不知不覺臉都皺了起來:“ 那照這麽說,咱們豈不是比之前更危險?”
謝如琢原本正在理賬,聞言手上一頓,看似輕飄飄的抛出一個在她腦海中醞釀已久的決定:“所以霧城呆不得了。”
“姑娘你要去哪兒?”
擡頭打量這間花費了自己許多心血的店鋪,心裏五味雜陳,一時不知該謝謝賀三公子保她小命,還是該埋怨他将自己扯進這漩渦裏來。
“去永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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