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若是愛慕一個女子便可稱……
賀清思住在內外院銜接的地方, 一處寬敞的院子裏,院子門口挂了一幅大氣的牌匾,上面“畫竹堂”三個字寫得大氣雄渾, 與“有匪君子”的字跡如出一轍。
院子裏很空蕩,一眼望去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東邊牆角邊放置着的那一扇極大的兵器架, 規模比胡鐵匠家的更要大上幾許。
上頭的兵器可謂是琳琅滿目, 有些兵器她連見都沒見過。乍一眼看起來這哪裏是個住人的院子, 倒像是個賣兵器的鋪子差不多。
所幸靠窗的地方種了一小叢竹子,這點綠色把這間院了裝點得稍微好看了些。竹子旁邊放了一張圓形的石桌并幾張石凳,如此再看下來, 總算像個人住的地方了。
這會兒不算太早了,但是正堂的門扉卻緊扣着,裏頭一點動靜也無。
竹石把人引到了,便要告辭。謝如琢眼疾手快的把他拉住:“你就這樣走了,不進去給你主子通報一聲?”
竹石迅速扯開袖子,退開兩步遠,才回話道:“公子交待過,若是謝姑娘來,不用通報, 随時都可以進去。”
謝如琢看他對自己避如蛇蠍的樣子,十分郁悶:“我是瞧着裏頭像是沒人在。”
竹石道:“公子昨夜快子時才回府, 又連夜批了許多公文,早上才睡下, 想必這會正在休憩, 姑娘不妨先進去坐坐。”
早出晚歸,夜裏還要通宵,謝如琢怔了怔, 不由得問竹石:“你家公子每天都這麽忙嗎?”
竹石早已經見怪不怪,解釋道:“公子白日裏要與其他官員商量公務,有時還要去很遠的地方巡營,經常都回不了府,只是以往雖忙卻也還知道歇息,但近幾日卻不知為何像是要把一個月的事情都做完似的。奴才抖膽請姑娘勸勸公子,多注意下身體。”
賀清思比她想象中的還要辛苦些,如此看來,他呆在永州的那樣日子倒是為數不多的閑暇了。只是不知道,回永州之後,是不是又得像這樣,連熬好些天處理堆積如山的公務。
想到這兒,謝如琢看了一眼那緊閉的門扉,壓低聲音道:“放心吧,我會勸勸他的。”
說完,她走上臺階,輕輕推開了門。
進去之後首先映入眼簾就是一扇繡着松石的碩大屏風,屏風左邊是一個落地的書架,書架另一頭是面牆,連起來将屋內隔成了兩個空間,一眼望去連個小榻都沒有,也不知道人在哪裏歇息。
正對着書架的是張書桌,書桌上頭泾渭分明的放着兩沓公文,一沓顯然還沒批完,最上頭的一本打開着,中間還夾着一只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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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的陽光穿過那叢竹子從窗子裏透進來,剛好照在硯臺上,裏頭的墨已經快幹了。
右邊放置着一個茶桌,上頭放着一碗茶,謝如琢上去一摸,意料之中是涼的。
她擡眼,卻被牆上挂着的劍吸引了注意力,難怪方才在外頭沒看見,原來被賀清思挂在屋裏了。她忍不住上前摸了摸,劍柄那裏格外光滑。
這把劍跟人一樣,已經褪去了青澀,是把老練的劍了。聽說兵器見過血之後會有所不同,謝如琢摸着那劍身,一時有些蠢蠢欲動。
她正要上手去拔的時候,冷不丁的從屏風後頭傳來一句略帶沙啞的聲音:“想玩劍?這把太鋒利了,改天我找把沒開過鋒的輕巧的給你玩。”
謝如琢立時收回手,四處找人卻沒見着。
透過屏風,賀清思将謝如琢的一舉一動看得清清楚楚,他靠在床沿上,輕笑道:“你繞過屏風往裏走走。”
謝如琢方才見這屋裏的擺設,只以為這裏是間書房,此時按着賀清思的話,走到屏風另一頭,才發現這裏是可以過人的。
她往前走了幾步,伸着脖子朝屏風後頭望了一眼,剛巧撞進了賀清思含笑的眼睛裏,然而下一秒她又馬上縮回去了。
賀清思姿态閑散的靠坐在床頭,許是剛剛睡醒,束好的長發有些散亂的堆疊在胸前,身上月白色的中衣衣領快開到肚臍了,隐隐約約露出了結實的小腹。
英挺矯健的帥氣青年,此時卸去了平日裏的肅殺冷厲、要多閑散有多閑散,甚至無形中還帶着一絲缱绻風流,真是要多撩人就有多撩人。
說實話,這一大清早的,沖擊有點大。
謝如琢背對着屏風下意識的摸了摸鼻子,聲音緊巴巴的,還帶着一絲氣急敗壞:“姓賀的,你先把衣裳穿好。”
裏頭先是靜了靜,接着響起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很快,便聽裏頭的人道:“好了。”
好了你還不出來?
聽着人沒有出來的意思,她又回過去看了一眼,人還是那樣閑散,只是原本開到小腹的領口意思意思了一下被提到了胸口。
偏偏賀清思也沒有一點不好意思,坦蕩得好像是她少見多怪。
謝如琢的眼神一下子變得很微妙,真是見了鬼了,想她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大好女青年,竟然會被這等小場面弄得措手不及。
但是有些話不說的話又覺得憋得慌,思來想去,憋別人總比憋自己的好:“雖然這侯府是你的,你也得注意點作風吧,知不知道外頭都把你傳成什麽樣了?本來我還覺得是子虛烏有,看你這個樣子,說不好也是有前科的。”
“外頭傳我什麽了?”賀清思頗為費解。
謝如琢站在屏風邊兒上,一本正經的指責他:“傳他們威風凜凜的賀三公子,也是會在外頭找相好姑娘的風流纨绔。”
賀清思挑了挑眉:“外人都傳我天縱英姿,纨绔二字打小與我無緣。至于風流——”
他停頓了下,對着謝如琢清淺一笑,意有所指:“這麽些年我也只帶過一位謝姑娘回府,莫不是,這傳言裏頭的另一位主角是你?”
謝如琢剛想說什麽,只聽賀清思繼續道:“若是愛慕一個女子便可稱之為風流的話,那我甘之如饴。”
謝如琢被這猝不及防的表白弄得呆住了半晌,過了會兒,突然邁着大步子走了過去,利落得伸出手摸向了賀清思的額頭,觸手的溫度滾燙。
她猛得收回了手,言之鑿鑿:“你果然是病得不輕,我讓人去請大夫。”
說罷,慌慌張張的推開門出去了。
竹石和海貝候在外頭,聽到賀清思病了,竹石立馬去找大夫了,倒是海貝盯着謝如琢的臉瞧了半晌,猶疑道:“姑娘,你的臉怎麽這麽紅,不會也生病了吧。”
謝如琢覺得好熱啊,拿起袖子不斷的扇着風,但是這熱度也并未消下去,反倒是有越來越上頭的趨勢。
她拉住海貝往邊上走,小聲問道:“我問你啊,你說人在病得很厲害的時候,會不會說些神智不清的話啊。”
海貝想了想,認真道:“那得看是什麽樣的病,也得看是什麽樣的人。”
謝如琢拿起海貝的手掌貼在自己臉上降溫,微微蹙了下眉頭,想着合适的詞語:“病呢就是發高熱,人嘛,很厲害。”
海貝拿起另外一只手掌也貼了過去:“那應該不會。我小時候有次也是發高熱,別人趁我燒得糊塗的時候,問我銀子在哪兒,我都沒說呢。”
謝如琢給她一個贊賞的眼神,繼而道:“你家姑娘以前在村子裏的時候認識個朋友也是燒得快糊塗了,剛巧啊,隔壁家的姑娘去看他的時候發現了,然後,那個朋友就對那個姑娘表露出了愛意,你說那個朋友是什麽意思?”
“我有一個朋友”系列講完之後,謝如琢充滿希冀的眼神望着海貝。
海貝撓頭,指了指屋內,欲言又止:“姑、姑娘,你的朋友不會是賀公子吧。”
謝如琢:?
“賀公子終于向姑娘表露愛意了?”
謝如琢:???
她的表述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竟然如此輕易的就被猜出來了!
“哎呀姑娘你別這麽看着我,賀公子對姑娘您一往情深,大家心裏都跟明鏡似的呢。”
謝如琢幽幽道:“你們怎麽就成明鏡了,沒準他是燒糊塗了呢。”
海貝的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旁人燒糊塗了或許會說胡話,但賀公子肯定不會的。”
她給出的理由也十分的有理有據:“賀公子那麽厲害,若是病了就說胡話,那豈不是沒什麽威信了,望星也不會那麽怕他,永州的祝大人也不會那般死心踏地了。”
“所以姑娘,賀公子終于跟您把話說明白了?”海貝後知後覺的興奮起來。
謝如琢臉上的熱度稍微降了些許,見她咋咋乎乎,感緊去捂她的嘴:“你這麽興奮作什麽,姑娘我現在亂着呢。”
海貝猛點頭,在她看來,姑娘就是遲鈍,她們“有匪君子”裏的人和永州府裏的祝大人,都看得出來賀公子看姑娘的眼神跟看別人天差地別,更別提平日裏對姑娘有多上心了,生怕她有一絲的危險。
偏偏自家姑娘的眼光只在做生意識人上才毒辣,到賀公子身上就成了燈下黑。
她是不知道以前兩人有什麽糾葛,恩也好、義也罷,總歸大家的眼神都不會出錯。
那賀公子也是,姑娘遲鈍着,他也就由着,如今啊倒好了,可見身體一直太好了也不是什麽好事兒,偶爾生下病也怪美的。
謝如琢一放開海貝,便見她興致高昂、摩拳擦掌,激動道:“姑娘你快去照顧賀公子吧,我要去收拾花園裏那幾個亂嚼舌根的丫頭,先前有些話不好說,如今倒是想怎麽說就說。”
看她有大幹一場的架勢,謝如琢忙把她扯了回來,頭疼道:“別惹事兒,今天的話不準說出去,不然我就扣你月錢。還有,去看看大夫到哪裏了。”
不說就不說,反正早晚她們也得知道,由賀公子親自說出來肯定比她這個下人說更有威懾力。
謝如琢又進了屋,進去之前,她自我反思了一下,覺得自己實在是被這裏的人同化的越來越純情了,不就是表表白嘛,還犯得着落荒而逃?
想當年自己可是有一箱子那啥啥書的存貨的,理論知識如此豐富,還能被這點小場面震住不成!
床榻上的賀清思不知道什麽時候又睡了過去,眼底泛着烏青,臉上盡是疲憊之色,昏睡中的他也少不了煩心事,眉頭也是微微蹙着的。
發帶松松垂在床沿,一邊已經拖曳到地上了,謝如琢伸手将發帶撿起來,觸碰到了他的發絲,硬硬的,不如姑娘家的頭發柔軟,卻很有質感。
她只輕輕的一扯,賀清思卻醒了。
謝如琢看着他燒得有些發紅的眼睛,方才那點兒微妙的如過山車似的情緒早已褪了個一幹二淨,輕聲問他:“你渴不渴,要不要給你倒杯水?”
她端了一杯水回來,卻見賀清思直勾勾的望着她,沙啞着嗓音:“我沒燒糊塗,方才我說的話都是再認真不過的,你想再聽一遍嗎?”
他有內力,外頭她的聲音雖然小,但他聽得一清二楚。
什麽叫你想再聽一遍嗎?
謝如琢覺得他這問法十分的難以理解:“那你要是再說了一遍,我也不能把耳朵捂住不是。”
賀清思咳了一聲:“主要是,我擔心你那個朋友訴說的衷腸,隔壁那位姑娘會不喜歡。”
!
這個比喻是說給海貝聽的,現在從賀清思嘴裏說出來,才覺出自己真是傻得連海貝都看不下去了。
那股子羞惱感又蹭蹭蹭上了好幾個臺階:“姓賀的,你別欺負人!”
賀清思見好就收,這種情形下他還能笑得出來:“沒有欺負,就是覺得,很久沒像現在這樣開懷過了。”
謝如琢将水喂給他,沒好氣道:“傻了吧,生個病還高興成這樣。要我說,你這病就是熬出來的,聽竹石說,你最近總是沒日沒夜的處理公務,皇帝也沒你這麽忙吧,你要是一直我行我素,把身體熬幹了,北邊那位皇帝可就高興了。”
她努力搜索腦海中的孫子兵法:“不戰而屈人之兵,是這個意思吧。”
賀清思又笑了。
謝如琢不想理他了。
竹石帶着大夫姍姍來遲,診出來的病情正好謝如琢說得那般,過于操勞。
“侯爺,您這病都是累出來的,我方才在路上都聽竹石說了,可不能仗着年輕底子好就肆意折騰,那就算鐵打的人也會受不住的,況且您還未娶妻生子,若是熬幹了身體,于子嗣一事也大為不利呀。”
這大夫是賀家軍裏的軍醫,知道這位年輕侯爺身上背負的責任與擔子,也有些心疼,想着賀家如今就這一根獨苗了,不免就把話說得嚴重了些。
此時榻前除了大夫,還有謝如琢、忠叔,并竹石和海貝,除了大夫之外,其他三人聽了最後一句話,都似有若無的将視線瞟向了謝如琢。
謝如琢眼觀鼻鼻觀心,裝作沒看到,賀清思這才剛剛表了個白呢,這些人怎麽就能想到子嗣問題上去了,連看她的眼神裏都有一種“任重道遠”的感覺,催婚都不敢這樣催的。
大夫留下一大包藥材,囑咐賀清思靜養之後,就離開了。
竹石把藥熬好之後,交給了謝如琢,表情略顯歉意:“平日裏公子都沒生過病,奴才笨手笨腳的,也不知道怎麽伺候,還得勞煩謝姑娘費心了。”
謝如琢:“......你看我信嗎?你們公子怕不是神仙吧,還沒生過病呢。”
竹石板板正正的臉上煞有其事的沾染了些輕愁:“神仙不能有七情六欲,想來公子也是不願意的。”
謝如琢:??
你們主仆兩個可都是內涵人的一把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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