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筆鋒藏情

有賀家軍的護送, 一路上十分安穩太平,如此這般趕路了月半有餘,永州北門遙遙在望。

祝源早得了消息, 帶着人在北門候着,他出身賀家軍, 對護送謝如琢回來的人也是舊識, 雙方甫一見面, 便是一頓熱鬧的寒暄。

入了永州城,謝如琢才真正的感覺是回家了,這城裏的每樣味道都是她熟悉的。

永州早已在賀清思掌控之下, 一旦入了城便不再需要護送,是以,車隊一分為二,賀家軍跟着祝源走,去州府休整。

謝如琢則坐着馬車一路駛回謝家。

當初離開的時候,海貝安排了店裏可靠之人常來打掃,如今回來了,這裏依然明亮整潔如往昔。

舟車勞頓月餘,終于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 謝如琢沐浴更衣之後,躺在榻上連頭發絲都不想動。

海貝是自小颠簸慣了的, 已經适應了這種趕路的方式,相比于她的慵懶, 海貝的精力依舊十分富餘, 樂颠颠的整理着兩人的行李。

馬車上帶了許多充州的土儀,除了“有匪君子”裏的衆人之外,永州府裏的祝源, 還有原來賀家軍的人,都得送去一份兒。

謝如琢身子閑着了,腦子卻還轉着,東西雖不值什麽錢,畢竟心意在這兒,也不能失禮。

細細交待完海貝之後,她忽然想起來了什麽,突然從榻上坐了起來,小跑着進了裏頭的卧房。

卧房的西南角,正對着雕花窗棱的位置,有一個古樸的梨花木妝臺,妝臺左邊放着一個橢圓形的鏡子,右邊是一個三層的多寶盒。

前來灑掃的人十分有分寸,換洗了床鋪卻未動謝如琢的妝臺,湊近了能看到一層淺淺的薄灰,謝如琢拉開多寶盒最底下的一層,裏頭靜靜的躺着一塊玉佩。

她将那塊玉佩拿了出來,置于掌中看了又看,上頭的那個“賀”字,筆鋒遒勁又融合了行書之美,實非凡品,為什麽當時她如此眼拙,會覺得這只是一塊普通的玉佩?

謝如琢十分鄙視自己眼拙,可是一想到賀清思早早的将這塊玉佩送給了自己,心裏又抑制不住的泛起了甜蜜的泡泡。

她在四周翻找,想找根漂亮的帶子将玉佩穿起來帶在身上,剛翻了兩下卻又頓住了——這玉佩不僅是定情信物,還是足以號令西南千軍萬馬的令牌。

......

謝如琢果斷掐斷了自己想秀一秀恩愛的想法,找了塊綢布來細細的包着,又放了回去。

哦,對,還有那幅畫。

她轉身從枕頭下面把畫摸了出來,這下子終于不用藏着掖着了。這幅畫是壓倒宋望月的最後的根稻草,可謝如琢也從未想過,賀清思那雙布滿繭子的手,也會拿起細弱的筆杆,偷偷的給自己畫像。

紙雖泛黃,可筆鋒藏情,謝如琢看了一遍又一遍,總覺得這畫就如同賀清思這人一般,細膩又動人。

...

“有匪君子”的生意還是一如既往的火爆,尤其現在已日盛夏,以往賣得很好的冰碗是正暢銷的時候,日日都是座無虛席。

東家不在的時候,生意也好,但“有匪君子”的菜品是衆所周知的多變,這一次幾月未出新品,熟客每每來店的時候,總會問上兩句,甚至有人已改換口味,美食再好吃,也總有吃膩的一天不是。

謝如琢回來之後,又嘗試了幾個新菜式,整合了江南的甜糯,還有充州的鹹鮮,又讓食客狠狠的驚豔了一把,連帶着夥計們走路也帶風。

這日午後,樹梢蟬鳴不停,謝如琢在二樓盤賬盤得昏昏欲睡的時候,季文舒上門了。

他站在二樓樓梯口打着扇子,目露端詳,調侃道:“充州的山水當真是比永州的養人,我瞧着謝掌櫃面若春曉、色若桃花,莫不是,好事将近?”

謝如琢原本正困着,被他這要笑不笑的聲音一打岔,又清醒了些許。

季文舒是聽說了“有匪君子”出了新菜才來的,搖着扇子到近前,垂目看了兩眼她的賬本,見上頭流水富足,收入十分可觀,不免露出一絲與有榮焉的得色。

“幸好我當時靈機一動,将你從水路護送到了充州,不然這新菜品豈不是就如明珠蒙塵了?”

謝如琢冷笑一聲:“你還挺會往自己臉上貼金的,在充州的時候你溜得快,這筆帳我還沒找你算呢,你倒自己找上門了。”

季文舒很淡定的與她鬥嘴:“都是要做侯夫人的人了,緣何還這般小氣。我可都聽說了,現下西南人人皆知你謝姑娘就是賀家未來的女主人,這般計較,可與你的身份不符啊。”

謝如琢:“......如此這麽說,我還得感激你。”

季文舒扇子一收,扇頭點在她的書案上,笑得十分欠揍:“那倒不必,請我嘗一嘗店裏的新菜如何?”

不多會兒,幾樣時興菜品上了桌,還有正當季的梅子酒。

酸酸甜甜的,解暑又解膩,謝如琢喝着正好,可季文舒只聞了一下便讓人換了烈酒來。

烈酒的濃香撲鼻而來,他淺嘗了一口,過了好一會兒,才幽幽道:“是這個味道。”

說是想嘗一嘗店裏的菜,可從頭到尾,動筷子的都只有謝如琢,季文舒菜沒吃上幾口,酒倒是喝了一壺。

他想喝第二壺的時候,被謝如琢制止了:“雖說我這兒開得是酒樓,可我竟從來都不知道,酒比我這裏的菜還誘人。”

季文舒看了她一眼,轉而又自斟自飲起來:“今朝有酒今朝醉,謝掌櫃,你不懂。”

謝如琢确實不太懂這人怎麽怪裏怪氣的,頗為嫌棄道:“你若是喝醉了,我便将你從這二樓推下去,也省得你身邊的小厮還要跑上樓來扛你。”

季文舒哈哈一笑:“那豈不是不死也殘了,不成不成,這大旻江山尚未布滿我季文舒的足跡,怎可這時失意。”

季文舒是謝如琢見過的最成功的商人,也是最肯下功夫的公子哥兒,。

曾幾何時,她也想過,将在這個陌生的朝代,憑借自己超前了幾千年的智慧,在商界做一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人。

可事實證明,她沒有金手指。季文舒想要做的事情,某種程度上最大限度的契合了前世的那個自己,有膽有識、野心勃勃。

若她一直孤身一人,說不定會和季文舒做很好的生意上的戰友,就這樣流浪下去,可她遇到了賀清思,他的懷裏是她停泊的港灣。

謝如琢舉杯敬季文舒:“心想事成。”

季文舒淡笑着回應,酒入喉頭的那一剎那,一慣自在随風的他,頭一次嘗到了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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