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初遇

夜黑,月缺一角。

巷子裏,龔煦被兩個男人堵在牆角。

蹲着的男人叫劉強,他用手拍了拍龔煦的的臉,“三天後,帶着錢到這個地方,嗯?”就着朦胧的月光,劉強看見指腹上沾着的血,他嫌棄地把手在龔煦的白色衛衣上蹭了幾下。

站着的男人叫周光,他一腳踹到龔煦搭在地上的小腿,吼道:“你他媽聽見沒有?”

龔煦眉頭皺了一下,崩着雙唇,依舊一聲不吭,隐忍的憤怒在他低垂的眼裏翻滾。

劉強看着他那股想反抗卻又隐忍的勁兒,嗤笑一聲:“別逼着我去你們學校堵你!”

龔煦雙睫微顫,胸腔的起伏,讓他的嗓子眼湧出一股血腥,緊抿的雙唇被逼着松開,細碎的雪沫被咳嗽帶出來,将他胸前的白色衛衣染了斑斑紅點。

兩個男人轉身,沒走兩步,身後傳來嘶啞的一聲:“我沒錢。”

龔煦扶着牆,踉踉跄跄地站起來,他眉骨受了傷,嘴角有血,因為壓着情緒,他嗓音又低又沉。

他下颚線繃得緊,微長的劉海垂着,戳到了他黑密的睫毛上,他用手背抹掉嘴角的血,重複:“他的賭債,我沒錢再幫他還了。”

兩個男人相視一眼,緩緩走回來,一步步朝他逼近。

“賭債?”劉強走到他面前,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嘲弄地勾唇譏笑:“我什麽時候說是賭債了?”

龔煦的下巴被男人的手勁架着,被逼與他對視。

劉強咧開嘴角:“你父親從去年就已經開天窗了,”怕他不懂,劉強甩開龔煦的下巴,用手指在他的手臂上戳了一下,壓低了聲音,解釋:“打針,知道了吧?”

龔煦全身僵硬了一下。

“強哥,別跟他廢話,不給他點苦頭吃,他都不知道怕!”話落,周光一腳踢在了龔煦的小腿肚上,龔煦單膝跪地,他剛想再站起來,周光的一記重踹,落到了他的小腹上,龔煦重重地趴在了地上。

周光是練家子,只幾腳,就讓龔煦倒在了地上爬不起來,他臉上沾了灰,嘴角又帶出了血。

巷子外,路燈亮得晃眼,路斯越挽着閨蜜顧鳶的胳膊,高跟鞋在道板磚上噠噠作響:“難怪今晚約你,你答應得這麽爽快!”

顧鳶垂頭低笑:“你之前找我,我不是也都出來了嗎。”

“嘁,你自己算——”

突然幾聲犬吠聲傳來。

跟在兩人身後的保镖劉全突然快步上前,擋在了兩人身前。

路斯越把他推開。

顧鳶順着聲音往巷子裏瞧:“那兒的燈怎麽又壞了?”巷子裏很黑,她站住腳往裏張望兩眼,看不清裏面,但能聽見除了狗吠聲之外還慘雜了其他的聲音。

突然的一聲慘叫,讓顧鳶心裏咯噔一下,路斯越忙把顧鳶往身後攬了攬,“裏面好像有人在打架。”

“顧小姐,周先生交代了——”

顧鳶做了個噓的手勢,保镖劉全噤了聲。

路斯越走到明亮的路燈下,她站在光裏,往巷子裏看,可頭頂的光照不進巷子裏。

而龔煦,倒在碰不到光的陰暗裏,清清楚楚看見了她的臉。

他吐出一口血,嘴巴張開,想喊救命,卻發不出聲來。

犬吠聲消停了。

路斯越一個扭頭,看向正在打電話的顧鳶:“你幹嘛?”

“報警啊!”

路斯越不是一個多管閑事的主,她就要伸手去奪顧鳶手裏的手機,卻被顧鳶擡手擋住。

“仗着老公是警察了不起啊!”路斯越剜她一眼。

報完警,顧鳶把手機的聲音調到最大,刺耳的警笛聲驟響。

醫院急診室裏

楚一鳴抱着胳膊看躺在病床上的龔煦,從他站着的角度,能看見龔煦那黑得過分的睫毛,右臉頰上方顴骨處淺咖色的小痣被一滴幹掉的血蓋住。

楚一鳴嘆聲氣:“你不是在拳館打工的嗎?都不學幾招留着自衛?”

龔煦那張俊俏臉的還有幾分稚氣未脫的奶氣,但卻一點兒也不娘,他不說話,眼底的暗淡讓他整個人添了幾分陰郁的氣息。

“這要不是有人報警,我這以後是不是都見不着你了?”說完,楚一鳴拉着旁邊的椅子坐下。

龔煦終于開口了,“他們不會把我打死的。”他臉上是自嘲的笑,把他打死了,那些人就找不到人還錢了。

楚一鳴不用問也知道,“又是你那個爹?”他說的爹是指龔煦的父親,“他又去賭了?”

龔煦眼神晃了一下,那個男人真要繼續賭就好了,可他卻碰了比賭博更可怕的東西。

楚一鳴屈着他的那兩條大長腿,問他:“這次又是多少?”

龔煦沉默了片刻,說:“五萬。”

“五萬……”楚一鳴冷笑一聲:“他還真是把你當印鈔機了。”他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我上星期剛發了工資,”他打開微信,把剛焐熱沒幾天,還沒舍得花的錢全轉給了龔煦:“幫不了你多少,”他擡頭,突然想起來:“上星期給你介紹的活,你接了沒?”

龔煦點頭。

“就你那技術,來錢不比我在酒吧打碟快啊!”

龔煦看了他一眼:“以後別給我介紹那種活了。”

“怎嘛?”楚一鳴瞪他:“嫌錢少啊?”

“不是。”錢不少,十分鐘不到就能搞定的事,對方出手就是兩千。但是讓他幹的事不是很光彩,是讓他侵入對方的電腦偷照片。他把那些照片考進U盤的時候,設置了一種程序,U盤裏的照片只能看一次,再次打開的時候會自動閃退。

楚一鳴問他:“你那還有多少?”

龔煦想了想,說:“五千左右吧。”兩個月前,他給他那個爹還過一次。

他不僅要打工掙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還要給他那個爹填無底洞,“一鳴,你說——”他看着頭頂的天花板,雖是在問楚一鳴,但更多的是自言自語:“就因為我身上流的是他的血,所以就要給他還一輩子的債嗎?”

楚一鳴呵呵兩聲:“你流的血早就夠還他的了!”

當晚,龔煦就出院了,因為他沒有時間在醫院養着,也沒有錢在醫院裏耗。

他還要想辦法去籌錢,要去填那個沒完沒了的無底洞。

缺了一角的月躲進了濃雲裏,只露出了淡淡朦胧的光,秋風嚣張,卷着地上的梧桐落葉在舞,讓有些年頭的五層居民樓更添蕭瑟。

龔煦蹲在出租房的地上,把髒掉的白色衛衣泡在刺鼻的84消毒液的盆裏,用指甲一點一點搓着那斑斑血點。

豆大的眼淚滴在他手腕上,他擡手把眼淚擦掉,然後将白色衛衣洗幹淨,可以漂白的84消毒液把他的白色衛衣漂得比新買的時候還要白。

縱使夜色昏暗,可此時的長安路風标街,被五光十色的霓虹照亮,宛如白日。

這裏,與龔煦住的那棟陳舊居民樓是兩個世界。

位于風标街路口最顯眼的藍鼎會KTV,一共八層,一樓是酒吧,二樓是KTV包廂,三樓是洗浴中心和一些娛樂項目,四樓是辦公區域,五到八樓是客房。

“顧總、路總。”

“顧總、路總。”

……

顧鳶和路斯越在一樓的酒吧卡座裏坐了一會兒的功夫,就引了好些人過來打招呼。

藍鼎會雖然頂着KTV的名號,但裏面什麽娛樂項目都有。

顧鳶是這家店的老板,路斯越上兩年也入了些股進去。

負責酒吧管理的王顯王經理梳着锃光瓦亮的發型,端着兩杯酒走過來。

“顧總、路總。”

路斯越沒骨頭似的窩在沙發裏在抽電子煙,藍莓味兒的,味道不嗆鼻,她拿着紅色電子煙筆在桌子上敲了敲:“放着吧。”

顧鳶的性子和路斯越可以說是兩個極端,她生了一雙溫柔如水的眸子,就這麽挺着筆直的背脊一老本整地坐在沙發裏。

“那顧總和路總有需要再叫我。”

路斯越朝他擺了擺手,顧鳶垂着眸沒說話,王經理很識趣地退下了。

顧鳶盯着腕上的手表表盤,路斯越瞥了一眼,嘁聲道:“你是望夫石嗎?”

顧鳶嘴角彎了彎,沒說話,用指尖碰了一下放在一邊的手機屏幕。

屏幕亮了,上面除了一男一女的親密合照之外,并沒有顧鳶想看見的未接來電和未讀信息提示。

也對,她從下午接到男朋友周硯的電話後,就把手機的震動模式調成了響鈴加震動,她不會錯過他任何一個電話和信息。

路斯越喝了口酒,嗆喉的烈将她口中少量的藍莓味沖淡了:“他有跟你說幾點回來嗎?”

顧鳶搖頭:“他只說了今晚。”

“今晚,”路斯越笑:“這馬上都快十一點了。”

顧鳶起身,眉眼如畫的她,此時神色帶了些慌:“斯越,我想先回去了。”路斯越八點找的她,她已經出來快三個小時了。

不知為何,她心裏有些惴惴不安。

閨蜜要走,路斯越當然要送,可顧鳶不讓,她知道路斯越是個玩心很大的人:“你玩吧,有劉全呢。”

此時的劉全,人雖然坐在吧臺的轉椅上,但目光一直是盯着顧鳶這邊的。

路斯越朝劉全招了下手,劉全立馬跑過去。

“你把她送回去。”路斯越把手裏的電子煙頭旋轉縮回煙杆。

顧鳶走了兩步,回頭,叮囑:“你也別玩太晚。”

“知道了,”路斯越朝她擺手:“有事給我電話,”她說着笑了,帶了幾分玩味:“周硯要是沒時間陪你,”她挑了下眉,打了個響舌:“我陪你。”

顧鳶回了她一個溫婉的笑:“不正經。”

悅瀾湖山是個很高檔的公寓,物業管理嚴格。

劉全把顧鳶送到家門口,看着她進門才走。

烏雲遮月,萬籁俱寂,風聲呼嘯。

顧鳶在客廳的沙發裏坐着等到了淩晨一點,周硯還是沒有回來,她手裏握着電話,屏幕上是周硯的電話號碼,她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執行任務,就一直沒打。

一點半,顧鳶等得着急,就出了家門,到了單元樓門口等。

她站在透亮的路燈下,秋風裹着她的針織線裙,把她的裙角掀起,她抱着雙臂,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一片香樟綠葉落到了她的鞋面上,她彎腰,把葉子拂去,再起身的時候,她擡頭,看見十米開外,一個人跌跌撞撞地朝這邊走來。

“周硯。”是她的周硯。

趔趄地走在紅綠石板路上的周硯聞聲擡眼,白晃的路燈打在他毫無血色的臉上,熟悉的聲音讓他那雙無神而恍惚的眼裏凝了一絲光彩。

他聲音低而沉,朝着她的方向喊了一聲:“鳶鳶。”

跑到他面前的時候,顧鳶才看見他脖子上的血,她的手發抖地擡起來,卻又不敢碰他的脖子,她聲音發顫,眼眶瞬間濕了,“是哪裏受傷了?”

顧鳶往他的身上看,這才看見他黑色的外套的肩膀上有幾片深色,風裹着淡淡的血腥,往她的鼻腔裏鑽。

“我們去醫院!”顧鳶點開手機屏幕就要給劉全打電話。

周硯按住她的手,嗓子又低又啞:“不用去醫院。”他想抱她,可身上太髒了,除了他的血還有別人的血,他擡着手臂,把身上的黑色外套脫了。

他抱住她,把下巴抵在她的肩窩裏,聲音很無力:“對不起鳶鳶,我回來晚了。”又讓她等這麽久。

他的頭被棍子擊中,白色的T恤後背被血浸濕,神經像鋒利的針尖,讓他整個人有點恍惚,他把身體的重量移了一些到顧鳶的身上。

“鳶鳶,讓劉醫生來。”劉醫生是顧家的家庭醫生,也是市醫院的外科一把刀。

顧鳶應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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