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磨砂黑的車輛在路面上飛馳而過, 将城市邊緣的福利院遠遠抛在了身後。

樓房建築在時間的流逝中越拔越高,燈紅酒綠、霓虹閃爍,慢慢湧入車窗。

“你還有個哥哥?”後車座,趙景杭突然問道。

沈秋微愣, 轉頭看他:“什麽?”

趙景杭說:“那個很吵的小姑娘提到你家裏的哥哥, 你有哥哥?”

沈秋眸光微閃, 挪開了視線:“算是吧。”

“養父母家的?”

沈秋不知道趙景杭聽到了些什麽,只道:“問這個做什麽。”

趙景杭想到方才周米米說的,她小時候的那些事,心裏有些燥意。

他想,他還是不喜歡他家小保镖被欺負的感覺。

“領養你的那家人是不是對你不好。”

沈秋:“是米米跟你說什麽了?她性子活躍偶爾亂說話, 你不用聽她瞎說。”

“是嗎。”

沈秋看向窗外,“我家裏人沒有對我不好。”

“沒有對你不好, 那對你很好?”

沈秋沉默半晌, 淡淡道:“對我而言, 把我從福利院帶走,已經是對我最大的好。”

以周米米現在的年紀來看, 沈秋還在福利院的時候,周米米五歲還不到。

那麽小的孩子卻記得以前如何不好, 說明,那時候的成長環境是真的惡劣。所以在她看來, 把她從那裏拯救出來确實是最大的好。

趙景杭皺了眉:“你……”

“今天晚上我們要去哪裏?”沈秋打斷了他。

趙景杭見她這意思, 就知道,這個人并不喜歡談及以前的那些事。

他也不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人, 更何況, 他也不喜歡別人來跟他提小時候。

于是沒再繼續, 只道:“剛才不是說了, 回家。”

沈秋點頭:“好。”

到家後,沈秋回到房間,給夏知打了電話。

夏知告訴她米米除了提到一嘴“哥哥”外,沒有提到任何其他的事,于是沈秋也放心了些,并囑咐不準再提及任何跟趙修延有關的話題。

關于趙修延,沈秋很久沒有見了。

以前還在臨市時,雖不常見面,但她會經常給他打電話,說自己的近況。但自打搬出來以後,她連電話都沒有打了。

不是她不願意打,而是她要如他所說,把他當成陌生人。

再一次見到趙修延,是在兩日後的趙家老宅。

老爺子趙國興犯了心髒病被搶救了一通,從醫院回來後,小輩們都去了老宅探望。

送趙景杭到了老宅,沈秋便在樓下花園旁的走廊裏等着。十多分鐘後,她看到了趙修延和趙子耀從走廊對面走來。

“喲,我當是誰,原來是我們麻将之神啊。”趙子耀站在她前面,上下掃了她一眼,“好久不見了,還在趙景杭身邊吶。”

連趙子耀都知道趙景杭身邊的人待不了多久,沈秋着實是個意外。

但沈秋并不想跟趙子耀有牽扯,只朝兩人點了下頭,便看向了別處。

可趙子耀又站到了她眼前去:“幹嘛不說話?趙景杭不在就啞巴了?”

沈秋擡眸:“您有事嗎?”

“沒事啊。”趙子耀想了想,“哦不對不對,有事。”

趙修延:“趙子耀,走了。”

“等等等等,我有事跟她說呢,你先走吧。”

趙修延看了沈秋一眼,說:“爺爺今天這樣,你別惹事。”

趙子耀冷笑了聲,說起趙國興他就生氣,今天這老爺子竟然單獨叫趙景杭進房間,其他人都沒這待遇。

什麽意思……還偏愛他不成。

趙子耀越想越氣,所以見着趙景杭的人,自然想出氣。

“我聽說趙景杭為了你,還找人打了梁悠他哥啊。”

沈秋面無表情:“有這回事嗎,您不要随便把罪名按在他身上吧。”

“哈哈哈哈,你說我安罪名在他身上?你這小保镖明明知道是怎麽回事,還這麽偏趙景杭,夠忠誠的啊。”

沈秋嗯了聲:“确實,畢竟是他保镖。”

趙子耀目光頓寒,陰森道:“趙景杭給你什麽好處,讓你這麽向着他,不然……你跟着我吧,我也可以對你很好的。”

趙子耀的手覆在了沈秋手臂上,緩緩地往上滑,暧昧非常。

趙修延眉頭輕皺,剛想說什麽,餘光已經看到有人過來了。

“你找死?”趙子耀的手滑到沈秋的手肘時,被人扣住,狠力往外一掰。

趙子耀:“啊——”

趙景杭從身後過來,丢開他的手,随即把沈秋往身後一拉。

趙子耀吃痛,護着手腕:“趙景杭!”

“再碰一個試試。”

趙子耀:“靠!老子碰怎麽了,不就一保镖,怎麽,還真是你女人了?”

趙景杭抓着沈秋的那只手拉到了前面,漫不經心:“嗯,是啊。”

趙修延:“……”

趙景杭:“我的人,你再碰一下,知道什麽後果。”

趙子耀一噎,想怒怼回去,但想起趙景杭那些肮髒見不得人的手段,又咽了回去。

“好笑,你以為真是什麽了不起的東西啊,我稀罕碰?”

“哦,最好是。”

嘴上橫,身體卻誠實。

趙子耀就是這麽一個人,他梗着脖子瞪了沈秋一眼,卻沒敢再說什麽了,轉頭就走。

趙景杭見礙眼的人離開,問道:“沒事?”

沈秋搖頭。

趙景杭捏住她的手腕:“平時不是橫得很?現在你在幹什麽,不打?”

“他是趙家少爺,我怎麽打。”沈秋反駁。

趙景杭:“現在知道不能打了?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把他打趴的就是你。”

沈秋把手從他手裏抽了出來:“少爺,那不一樣,那次他要傷你,我是出于保護你。”

趙景杭微愣,随即撮了下她的腦門,“沒保護我的情況下也能打他。”

沈秋:“……我還不想得罪他。”

“你已經得罪了。”趙景杭不滿道,“以後想打就打,出了問題算我的。”

是完全的偏向。

沈秋喉間一緊,擡眸第一眼,下意識看的是趙修延。

後者已經在邊上看完一整出了,見她視線挪過來,淡笑了下,對趙景杭說,“爺爺怎麽樣了。”

趙景杭:“沒怎麽樣,睡了。”

趙修延:“嗯,那就好。”

趙景杭無心在趙修延身上,拉起沈秋就往另一側走去:“回家了。”

沈秋:“你不在這吃飯?”

“在這能吃好飯?”趙景杭道,“回去吃。”

“噢……”

趙景杭:“下次要是再讓我看到你被人欺負,工資也別要了。你在丢誰的臉?”

沈秋真是莫名其妙,耐心解釋:“少爺,在您安全不受威脅的情況下,我不會一點事就打人。”

“你還給我頂嘴?”

沈秋:“……我什麽時候頂嘴了。”

“現在。”

沈秋咬了咬牙,眼裏隐隐起火:“那我該說什麽?”

趙景杭:“什麽都別說。”

“那到時候你又有話說我了。”

“你會不會想太多了。”趙景杭見她明顯有了點情緒,人又愉悅了,他就喜歡看她不再冷靜的樣子。

趙景杭嘴角微微一勾,說:“行了,走快點跟上,腿短嗎。”

沈秋輕嘲:“是比不上你。”

“還跟我犟?”

“……”

不遠處兩人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身影也随之不見。

趙修延在原地站了會,眉頭微微一擰。

趙景杭對沈秋的态度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隐隐約約間,沈秋也是。

說不出是哪裏……

他只是覺得,和以往的她比,此刻她的情緒似乎過于鮮明。

——

後來一段日子,天越來越冷了,罕見的,雪又下了幾場。

新年即将來臨,趙景杭因為他爺爺的吩咐,去了國外的住所幫他處理一點事情。沈秋有了幾天假期,回到了出租屋。

方筱筱也放寒假了,她想在回家前做一頓大餐和沈秋一塊吃,所以拉着她去超市買了許多食材。

回家後,方筱筱在廚房裏備菜,沈秋便在一旁幫忙清洗蔬菜。

就在這時,口袋的手機響了下。

沈秋看了一眼,把手機又塞了回去:“筱筱,我出門一趟。”

“啊?要多久,我還做飯嗎。”

“我馬上回來。”

方筱筱:“哦哦,那行。”

沈秋到玄關随手拿了件羽絨服穿上,出了門。

她沒有走出小區,而是來到了小區湖邊,天氣冷,湖面已經有了層薄薄的冰。

“阿延。”

走到湖邊便看到了那個身影,方才手機上是趙修延發了消息,讓她出來一趟。

趙修延回了頭,看到她頭頂有零星雪花,伸手把她衣服自帶的帽子給她扣上了。

“怎麽沒帶傘。”

“雪也不大,你不也沒帶。”

趙修延說:“車就在邊上,我等會就走。”

“哦……”沈秋把帽子調整好,問道,“你今天來是什麽事。”

趙修延側眸看着她:“沒什麽,路過,來看看你。”

沈秋微愣,沉默了會才嗯了聲,問道:“你最近有去臨市嗎。”

趙修延:“有些忙,沒有回去。”

“哦。”沈秋道:“對了,這幾天我有假,我可以回去嗎。”

趙修延:“趙景杭已經給你放到過年了?”

“沒有,但這段時間他也沒什麽活動了,所以不用總是跟着。”

“回去是有什麽事?”

沈秋張了張口想說什麽,但看到他明顯是疑惑的神色,很快就放棄了:“沒事,就是感覺很久沒回去了。”

趙修延道:“你不在,臨市的房子也沒人待。李叔現在都在我身邊,所以你也不用回去。”

“噢。”

“你,跟趙景杭在一塊了?”趙修延突然問。

沈秋知道他問的是:是不是假裝跟他在一塊了。

“沒,上次就是說給趙子耀聽的。”沈秋道。

趙修延看了她一會,嗯了聲。

沈秋本來已經在想,跟趙修延解釋一下,說她沒辦法很好的利用“趙景杭喜歡她”這事來獲取什麽。

可後續,趙修延并沒有再問。

他今天來這,似乎确實只是來看看她。于是沈秋也松了一口氣,只是默默站在他身邊,看着結了冰的湖面。

很安靜,但他們兩個的相處模式,一直是這樣安靜。

小時候在福利院的時候是,長大後在臨市的時候,也是。

很習慣,也很默契。

在湖邊站了一會後,趙修延便打算離開了。

“阿延,這兩天我真的不可以回去嗎。”

趙修延:“趙景杭如果突然要找你,你能及時趕回來嗎?”

沈秋其實想說,趙景杭這幾天在外面,不會回來。但遲疑了一會又沒說出口,在某些方面,她總有很多猶豫。

趙修延拍了下她的腦袋:“馬上過年了,到時候再回去吧。”

沈秋點了點頭。

“我先走了。”

“好。”

雪又有下大的跡象了,冰晶飄飄蕩蕩,從她眼前滑過。

趙修延的身影遠了。

可沈秋卻似乎不放棄什麽似得,盯着他離開的方向看。她想着,他會不會想起什麽,然後回頭告訴她,要不這兩天還是回去吧,他陪她過。

但是,大概不會有了。

因為他應該忘記了,後天,是她的生日。

在臨市的時候,生日是她為數不多的,期待的日子。

因為尋常的節日類似于春節、中秋,趙修延都會在趙家,他也必須在趙家。

但生日不是別人的重要日子,是她獨有的。

她記得十五歲那年,趙修延聽李叔說了一嘴那天是她的生日,于是當天晚上,他給她買了禮物,也給她準備了蛋糕。

這件事,她一直一直記着,也覺得那天的自己很開心很開心。

那種感覺很難忘,導致她後來的每一年都期待着趙修延能再給她過生日,但他很忙,并不是每一年都正好在臨市,也不是每一年都能記得。

她之前說想回去,其實私心裏是想讓趙修延記起來,也想讓自己再吃到那一份獨屬于自己的蛋糕。

但是……還是算了吧。

一個人的生日對他人而言,也不是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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