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千鈞之重 “以後我也幫杳杳,好不好?……

賀秋渡不明所以地回過身, 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林杳然推搡到側沿。“坐好。”林杳然低着頭輕聲命令道,然後兩只手抓着衣料就要胡亂往下拽。

賀秋渡猛然意識到他要做什麽,一把攥住他的腕子, “杳杳,我前面是開玩笑的,不是真要讓你……”

“你不願意嗎?”林杳然擡起眼睛看他。因為是自下而上的角度,窗口的光正好投進清淩淩的瞳仁裏,又黑又亮, 像波光潋滟的湖,勾得人要直直得往湖心墜落。

于是賀秋渡說不出話了,只是一瞬不錯地凝視着林杳然。林杳然的雙手抖得厲害, 整個人像怕冷似地戰栗不止,感受到他的視線,他聲若蚊蚋地說:“眼睛閉起來,不許看我。”

說完, 他自己也緊緊閉上了眼,摸索着去幫賀秋渡。

然而,視覺的屏蔽有時只會加倍銳化其他感官, 指尖甫一觸上, 林杳然就咬緊嘴唇, 心髒猛地一跳。

怎麽會這樣?就算知道肯定很誇張,但實際情況還是遠遠超出他的想象。

他頓時就後悔了, 一種不知如何應對的迷茫感油然而生。但是,他不想再讓賀秋渡去沖冷水澡了。就算現在是大夏天,這滋味也絕對不好受,更何況那樣對身體很不好。

他又用力咬了咬嘴唇,笨拙地行動起來。雖然努力, 卻又實在不成章法。當然,這不光因為他缺乏經驗,平時都很少幫自己做這種事,更因為他的這雙手實在難堪重任。

細瘦的腕子仿佛随時都會折斷,手掌薄軟霜白,如蠟做的工藝品,好像一丁點不應有的高溫和重量都會把它弄傷。

“杳杳,我不希望你勉強自己做這種事。”

他聽見賀秋渡的聲音,暗啞低沉,沒了平時那種清越的疏離感,還夾雜着點濁重的氣息,像燒熱了一把細沙,那熱度連空氣都要扭曲了。

“你怎麽知道是勉強……”他不滿地嘟囔起來,覺得這人不光是讨厭鬼、大騙子,還是不折不扣的宇宙無敵大笨蛋。心裏一生氣,本來就緊張的雙手頓時失了分寸,只聽賀秋渡吃痛般倒抽了一口冷氣。

“對、對不起。”林杳然慌了,差點睜開眼睛,“不會有問題吧……?”

賀秋渡輕輕笑了一下,“不會,因為很喜歡你。”

林杳然愣了愣,忽然反應過來這句“很喜歡你”的真實含義,本來就紅得發燙的臉更是快要滴出血來。“你再胡說八道試試……!”他威脅似地用了一下力,這回可不是不當心。雖然看不到賀秋渡現在的臉色,但是從手中的反映來看,他一定疼得夠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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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杳然忍不住抿了抿唇角,有點得意又有點好笑。繼續默默努力了一陣後,手開始隐隐發酸,他幾乎從沒做過這麽曠日持久的體力活。

“杳杳。”

“你又怎麽了?”

“我可以看着你嗎?”

林杳然這才想起自己之前命令賀秋渡不許看他,沒想到賀秋渡竟然真的一直閉着眼睛,明明偷偷睜開自己也不會發現的嘛。

“那只許看一小下……”

賀秋渡“嗯”了一聲,但林杳然知道,他并沒有只看一小下,手中的感覺鮮明地向他傳達出這一點。而且,隔着緊閉的眼簾,他也能感受到賀秋渡的視線正有如實質地壓在自己身上,要把自己從頭到腳每一寸都牢牢網住。

就在林杳然熱得快要汽化的時候,手上忽然傳來可怕的熱量,像熾燙的岩漿暗湧沸騰,燙得他整個人猛一哆嗦。他傻傻地半舉着雙手,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杳杳,你先把眼睛睜開……”

“我不睜!”林杳然面紅耳赤地站起身,因為雙腿發麻,整個人就像被釘在地上一樣寸步難行。只能任賀秋渡攥着他的腕節,一步步領着他去洗手臺,幫他把手掌洗幹淨。

當雙手被賀秋渡包攏在掌心,讓水流細細沖洗的時候,那些不可告人的溫熱粘密順着指節線條一點點淌下,發出令他羞赧難當的聲響。

他陷入一種如堕夢境般的恍惚之中,兩個人絡合相纏的手指間流竄過透明的電火花,麻麻的感覺沿着雙臂一路往上,激得他頭昏腦漲,緊閉的睫毛下又股動起潸然的淚花。

“唔,好了。”賀秋渡用毛巾幫他擦幹淨雙手,他這才慢慢睜開眼睛。模糊的眼簾裏,自己的兩只手已經被搓洗得微微泛紅,就連指尖都凝着淡淡的粉。

他不停地低頭看手,也沒勇氣擡頭,只是嗫嚅着問:“你感覺怎麽樣……?”

賀秋渡遲疑了一下,“挺好的。”

“說實話,是不是很爛啊?”對自己的技巧,林杳然心裏還是有點數的。

“杳杳。”賀秋渡捧起他的臉頰,認真地說,“你做得很好,你願意為我這樣做,我真的很高興。”

“你也不用這樣誇吧……”林杳然紅着臉去掰他的手,“你別誤會啊,我沒別的意思,只是覺得沖冷水實在太不健康了。”頓了頓,他又道:“男人之間互相幫忙,不是很挺正常的事嘛……”

說到這裏,他的語氣很不确定地弱了下去。

賀秋渡看着他,笑了起來,“嗯,是很正常。”

林杳然甕聲甕氣地問:“你什麽意思……”

“以後我也幫杳杳,好不好?”

“……滾,你想都別想!”林杳然伸手去推他,身子卻陡然一輕,被直接抱起放在了洗手臺上。“你想幹什麽?我警告你別得寸進尺啊……”面對傾身覆上來的青年,林杳然真的有點慌了,下意識就蹬動雙腳去踢他,腳踝卻被輕而易舉地捉握住。

“杳杳,”賀秋渡拘着他,将他逼困到無路可退的角落,“我喜歡你。”

“神經病。”林杳然見他眼神發燙,眸光深濃,還以為他要說什麽不得了的大事。

“你還沒對我說過這句話。”賀秋渡溫熱的呼吸噴灑在他耳畔,“對我說一次,好不好?”

林杳然咬緊嘴唇,牙齒輕微發着顫,他發現自己說不出口。明明剛剛才做了羞恥千倍萬倍的事情,可偏就那麽簡單一句話,似有千鈞之重。

賀秋渡意識到他的沉默,輕輕松開他,轉而将他攬進懷裏。明亮的光線籠罩下來,愈發襯得他雪膚烏發,美得毫無真實感。初次見他之時,他便是這樣,如一枝冰雕雪啄的瓊花,綻放在盛夏熾烈的陽光裏,仿佛随時都會融化無影。

初見是一見鐘情,可之後每每見他,依舊每每吃驚。原來一見鐘情,竟是可以反複發生的。

但是,他卻從來沒有沒對自己說過“喜歡”二字,更遑論愛。

“杳杳。”賀秋渡又低低地喚起這個名字,他知道這是林杳然全世界最愛的人給他起的獨屬稱呼,是軟化林杳然心靈的關竅。“你喜歡我嗎?嗯?”他握住他纖細的指尖,“哪怕只有一點點也算。”

林杳然被他迫得有點透不過氣,他完全不理解賀秋渡為什麽要執着于聽自己說出口,誰會幫自己讨厭的人做那種事啊?

“反正……不讨厭……”林杳然含含糊糊地應着,然後聽見賀秋渡似有若無地微嘆了口氣,親了親自己的額角,沒再多說什麽。

距節目開播至今已播出大半。今天拍攝結束後,導演突然通知有一場臨時直播,嘉賓們将和線上觀衆一起觀看CP投票排名的中報發表。

林杳然在休息室準備的時候,華桦發微信語音過來,又看熱鬧不嫌事大地跟他科普什麽竹馬組、複婚組,聽得他一個頭兩個大,還相當匪夷所思。

“老板,你快看我剛才發你的視頻,笑死我了。”華桦幸災樂禍,樂不可支。

林杳然一看視頻封面就眉毛直跳。

“這是先前很火的竹馬組劇情向混剪的續作。”華桦道。

林杳然難以置信,“不是這玩意兒為什麽還能有續作啊?”

“拜托,多少粉絲敲碗等好嘛?”華桦覺得老板真是太不懂了!“我告訴你哦,續作裏又新登場了七個螢火蟲哥哥的候選人,他們将一起加入圍繞主人公的争奪戰。”

“……”

“不過老板,我真的很想知道,你那個螢火蟲哥哥到底是不是真實存在的啊?”

“……求你也別跟着這麽叫行嗎?那是我妹妹瞎起的稱呼。”

“那就是真的有咯?”

“算、算吧。”

“诶是什麽樣的人啊?真像小螢說得那麽好啊?”

林杳然捏緊了手機,“嗯,他……真還挺好的。”

“好在哪裏啊?”

“臉。”

華桦不屑,“這麽多年過去說不定早就長殘了。”

“……我覺得沒有吧。”

“還有呢?”

林杳然眯起眼睛回憶着,“怎麽說呢,反正當時他整個人給我的感覺,就像那種精心嬌養、備受寵愛的大小姐……額小少爺?”

華桦笑了,“哈哈,好強的賀秋渡既視感。”

“……天天行頭不帶重樣的,而且把自己拾掇得特別香。下雨天也不肯穿雨鞋,因為嫌不好看,結果回回出門都要毀一雙皮鞋。有時候雨太大,雨傘根本沒用,必須穿雨衣,可他還是堅持撐他那把很高級的紳士長柄傘。”

“我的關注點是,為什麽下暴雨還總要出門?”

林杳然略怔,“因為,他要來見我。”

“唔,那看樣子他當時是真的很喜歡你。一旦有了喜歡的人,肯定別的都考慮不上了,一心只想在對方面前保持最完美的形象。雖然現在聽起來有點幼稚,但真的很可愛呀。”

林杳然忍不住微笑起來,“他以前真的很可愛,而且特別容易害羞,稍微跟他開個玩笑就臉紅得不行。有一次,他邀請我去看露天電影,結果人家說這電影小孩子不能看,還問我他是不是我的小男朋友。”

“他怎麽回答的啊?”

“我覺得他不敢說是,又不想說不是,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

“你就沒幫他解個圍啊?”

“沒有啊,我覺得他那種手足無措的樣子很有趣。”

“……”華桦擔心她老板以後會遭報應。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很緊張,還時不時偷偷觀察我的反應。我就裝沒發現,還認真地問他為什麽要來帶我看這樣的電影,是不是在想小孩子不該想的東西。”

“……”華桦覺得她老板以後肯定會遭報應。

“然後,他實在太緊張了,結果一不小心掉到路邊的水溝裏去了。”

“那他有沒有生氣啊?”

“沒,他從來不會生我的氣。”林杳然記得他話不多,但無論何時,都是沉靜溫和的表情。

“老板,雖然知道是白日做夢,但你能重新遇見他該有多好。”

嗯,真的很好。林杳然淺淺抿起唇角,“我勸你也不要抱有太大幻想,說不定給他現在變得跟賀秋渡一樣,心眼兒小,愛生氣,還喜歡欺負人。”

有時候還很流氓,哼。

背地裏說人壞話最開心了,林杳然全然沒注意到賀秋渡已經進來了,直到那張英俊無敵卻黑氣沉沉的臉出現在落地鏡中,他才吓得“嗷”了一嗓子,手機都摔在了地上。

“你幹嘛偷聽我說話?”

賀秋渡露出像背後靈一樣幽怨的表情,“導演提醒直播快開始了。”

這不是重點!林杳然紅着臉問:“你剛剛都聽到了什麽?”

“我什麽都沒聽到。”

林杳然松了口氣。

“除了小心眼、愛生氣、喜歡欺負人。”

“……”林杳然裝聽不見,彎腰去撿手機,誰知視線随動作一陣晃蕩——他最近經常有這種感覺,結果指尖不小心點到華桦新發來的那條語音。

“老板,我已經號召我們家所有親戚給竹馬組投票了,竹馬組永遠的神,不管哪個明星代螢火蟲哥哥都是那麽好嗑,只要不是賀秋渡嘿嘿嘿嘿。”

林杳然一巴掌拍在自己腦門兒上。

賀秋渡幫他撿起手機,交到他手中,“你真的沒有考慮換一個助理嗎?”

“華桦說的有什麽問題嗎?”林杳然沒忘記自己還有個把昨晚醉酒後發生的事都忘得一幹的設定,于是自問自答,“一點問題都沒有。”

賀秋渡看着他,忽然像報菜名一樣,緩聲說出一連串圈裏男藝人的名字。

林杳然有點擔心賀秋渡腦子是不是瓦特了。

“二十二個。”賀秋渡陰森森道。

林杳然微怔,這才反應過來賀秋渡指的是被剪進視頻的二十二個“螢火蟲哥哥”。

“二十二個。”賀秋渡又重複了一遍,帶着點咬牙切齒的味道。

林杳然委屈,“……你兇我幹什麽啊,又不是我剪的。”

賀秋渡立刻放軟了聲調,“我沒有。”

“你還不承認?”

“對不起。”

“你果然在兇我!”

賀秋渡悶了一會兒,很誠懇地說,“杳杳,我錯了。”

“不許叫我杳杳!”林杳然在賀秋渡開口之前迅速補充,“也不許連名帶姓。”

賀秋渡有點迷茫地看着他。

真笨。林杳然氣呼呼道:“以後還請叫我AZURE老師。”

賀秋渡從善如流,“老婆。”

林杳然一口礦泉水嗆死在喉嚨裏,“……你再叫一聲試試!”

“老婆。”

“……”林杳然真的特別想不通,賀秋渡以前真的是個臉皮很薄的男孩子,為什麽長大後會變成現在這樣。

“走了啦,別遲到了。”他扭身就走,誰知賀秋渡手臂一伸将他圈進懷裏,下巴靠上他的肩膀,“想不想知道我的一個秘密?”

直覺告訴林杳然,賀秋渡絕對說不出什麽健全的好話。“……不想!”

“從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是我……”

林杳然捂住耳朵,“閉嘴吧你!”但當賀秋渡的氣息噴灑在他手背的時候,他還是清楚知道他在說什麽。

想、都、別、想。

給賀秋渡當老婆真不是一般人能hold住的,林杳然下意識就想起他的誇張程度,雖然緊閉着眼全程沒看,但光憑感覺也相當震撼了。自己如果真成了他老婆,恐怕遲早小命不保。

“杳杳,你在想什麽?”

“啊?”林杳然擡起頭,只見賀秋渡不懷好意地沖他揚唇,道:“臉怎麽紅成這樣?”

“……滾蛋吧你!”林杳然靈機一動,迅速撿起酒後失憶的設定,“我們第一次見面難道不是在你家嗎?就是你為了小熊摘草莓靠墊兇我那次,你還瞪我,還對我發脾氣。我打也打不過你,說也說不過你,簡直快被你活活氣死掉。”

賀秋渡表情明顯僵硬起來,“怎麽又翻老賬。””

林杳然晃了晃手機,“越說越想給竹馬組投票了,說不定還能從裏面選一個帶給小螢瞧瞧。”

賀秋渡下颚線繃得冷峭,“什麽意思?”

“小螢心心念念想的就是螢火蟲哥哥,你說我如果給他帶一個真的回去,她會不會很高興啊?”林杳然抱着胳膊,繼續滔滔不絕,“說起來,反正現在我們的婚約也已經取消了,爺爺又一直希望我快點結婚,他應該會從熟悉的世家子弟裏重新幫我選一個對象。”

說完,林杳然雙手背到身後,仰起臉笑盈盈地望向賀秋渡,“你是不是生氣了呀?”

賀秋渡垂下鴉睫,斂藏起暗得有些可怕的眸光,挺平靜地說:“我沒生氣。”

林杳然有點失望,“為什麽?”

賀秋渡有理有據,“你不是覺得我脾氣不好麽?”

林杳然“哼”了一聲,“真沒勁。”

時間差不多快到了,兩人一前一後往直播地點走去。林杳然隐隐感覺,雖然賀秋渡面兒上沒生氣,但是整個人感覺怪怪的,還不如生氣。

他為什麽不生氣?

他怎麽可以不生氣!

直播開始後,主持人先帶領嘉賓們進行了一些趣味互動,然後就是各個CP投票數的中報發表了。

按照慣例,發表順序是倒敘發表,首先公布的是最後一名——

主持人刷地撕下道具板上的封條,“AZURE老師和賀秋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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