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沉吟至今 賀秋渡真好,賀秋渡真傻

夜色深靜, 林杳然吸鼻子的抽嗒聲顯得格外響亮。他亦步亦趨地跟在賀秋渡後面,賀秋渡走幾步就停下腳步,回頭等他跟上來。

這樣的畫面, 看上去特別像林杳然被欺負哭了還不敢反抗。偶爾有路過的村民紛紛對兩人投以側目,甚至還有熱心大叔大嬸問林杳然需不需要幫忙,還警告賀秋渡不許亂來。

林杳然擤着鼻涕,抽抽巴巴地說:“他沒有欺負我……”

“孩子,你別怕。”一位老奶奶說, “有什麽事兒就跟我們說,我們都會幫你的。”

“沒錯,咱們村絕不容許欺負人的事兒在眼皮子底下發生。”

“有嬸子在, 你可千萬別怕他。”一位大嬸用非常不爽的眼神打量賀秋渡一圈,然後語重心長地告誡林杳然,“婚前睜大眼,挑男人的時候可萬萬不能光圖長相呀, 一定要人好。”

“就是啊,你看你,現在平白受他氣了吧?”又有個大嬸圍了上來, 扳過林杳然肩膀左看右看, “他沒對你怎麽樣吧?你沒吃他虧吧?”

林杳然含着一汪眼淚, “沒,都是我不好……”

他哭得滿臉通紅, 聲音細細綿綿的,還不停一抽一抽地打着哭嗝,整個人看上去又軟又乖又可憐。相比之下,站在旁邊的賀秋渡就顯得長一碼大一碼,兇巴巴的吓人。

很快, 過來圍觀的村民越來越多,可賀秋渡一句話也不争辯。林杳然趁擦眼淚的時候偷偷觑他,心想他到底是懶得廢話呢,還是根本就很享受這種家庭糾紛調解現場。

“唉,算啦算啦。”有個大叔出來打圓場,“年輕人的事咱們就不要瞎摻和了,小倆口床頭打架床尾和,就沒有睡一覺解決不了的問題。”

話音剛落,他立刻遭到了村民的群起而攻之。

“村長之前組織的家庭普法教育課你是不是沒去呀?”

“別總把倆口子的問題當成小打小鬧行不行?”

“說得有理!光天化日就敢把人欺負得哭成這樣,背地裏指不定多過分呢!”

前面那個擔心林杳然“吃虧”的大嬸一把拽過林杳然的胳膊,“走,先回嬸子家,這種壞男人咱不要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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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不要了啊?!林杳然不肯走,眼巴巴地去拉賀秋渡的手,結果大嬸力氣忒大,他才夠到賀秋渡的指尖就硬生生拖走了。

就當衆人亂哄哄鬧成一團的時候,敏春就像救星從天而降,一番好說歹說總算化解了村民對兩人關系的誤會。等大家都散去後,敏春拉住林杳然道:“AZURE老師,我是特意來找你的。”

林杳然好奇,“怎麽了?”

敏春道:“村長今天從縣城開會回來了,說有事找你,希望你過去一趟。”

林杳然“嗯”了一聲,以前隆明村長對自己一直很關照,他确實還挺惦記這位老人家的。猶豫了一下,他望向賀秋渡,“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啊?”

賀秋渡露出欲言又止的古怪神情,看樣子不僅不想去,更不希望自己去。

這時,敏春不解道:“他去幹嘛?村長說了,就讓你一個人去,他有很重要的東西要交給你。”

林杳然點點頭,心想自己能有什麽重要的東西遺落在這裏呢?而且,就算當時重要,現在這麽多年過去,也一定不重要了。況且村長又這麽忙,究竟有什麽理由非趕在大晚上把東西交給自己不可呢?

一路上,他都在不停地思考這個問題,然而,敏春帶路的方向卻令他更加疑惑了。這條路并不是通往村長家的那條路,而是通往祠堂不遠處一間大門緊閉的屋子。

這間屋子,就是當年賀秋渡曾住過的那間。回到苦荞村後,他還曾偷偷跑去張望過一眼,看起來就是一副空關多年、早就荒廢的樣子。

他不知道村長為什麽要約自己在這樣一個地方見面。

“到了。”敏春道,“你快進去吧,村長就在裏面等你。”

林杳然推開而入的時候,腦海中曾浮現出好幾種不同的畫面——

裏面荒草叢生,滿地荒蕪,蛛網都在屋梁上結了厚厚一層;抑或是,一切都是簇新整潔的,什麽都沒改變,宛然便是昔年景象。

可事實卻完全出乎他想象之外。

這間屋子很幹淨、很整齊,卻又狹窄得難以落腳。因為,它就像一座小倉庫,妥善收藏着所有被他無情丢棄的“垃圾”。

只是,垃圾最開始也不是垃圾,垃圾最開始也曾令他快樂,是珍貴而美好的事物。

架子上陳列的小說和漫畫,他曾一頁頁讀過。

已經不再漂亮的陳舊書桌,他曾伏在上面寫下歌詞旋律。

游戲機的手柄端端正正放在電視櫃上,兩個人玩的時候,遠比一個人開心,

床邊那臺唱片機連擺放的角度都沒變,恍惚間,他仿佛又聽見了媽媽甜美的歌聲。

還有……他走到桌前,定定地望着那臺藍白色的自由高達模型。他知道這臺一定不是當初賀秋渡在自己家拼的那臺,那臺根本沒有完成,拼到一半的機體和零件,全都被他生氣地扔掉了。

那時,他還什麽都不知道,也什麽都看不清。可明明諸多細節,早足以串起再清晰不過的證據。因為他不肯承認自己的真心,所以,也無法看清賀秋渡的真心。

“你來了。”

身後傳來溫和的聲音,他回過頭,隆明村長正拄着拐杖,佝偻着背站在那裏。這麽多年過去,村長臉上的皺紋更多了,本來還花白的頭發也已經全白,只有笑容沒變,依舊那麽和藹慈祥。

“村長爺爺,好久不見,您身體還好嗎?我……”林杳然忽然哽咽,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自從離開苦荞村,他就再也沒回來過,自然也沒再見到這位待他親厚的善良老人。

村長微笑着看着他,半晌,才緩緩道:“已經長這麽大了啊。”

林杳然一點頭,順勢落下一顆很大的眼淚。

“當年你幾乎什麽都沒帶走,把一切全留了下來,我不知道該把它們都留着,還是全部處理掉。”村長有點感慨地望着四周,“幸好那孩子回來得夠早,他再晚來十天半個月,恐怕這些東西真留不住了。”

“您是說賀秋渡,對嗎?”

“是啊。”村長微嘆了口氣,“我一直以為,他是個比較成熟的孩子,相比同齡人要嚴肅認真得多,也很少會在臉上表露情緒。可是,唯有那一次,當他趕回這裏卻發現你已經離開的時候,他是真的傷心得哭了。”

原來……賀秋渡也會哭嗎?林杳然有些傻氣地想。賀秋渡不像自己,自己從小到大都是很沒用的哭包,但賀秋渡跟大怪獸一樣,鋼筋鐵骨,刀槍不入,他又怎麽會哭呢?

“然後,他就不肯走了,說要在這裏等你回來。因為你連最寶貝的鋼琴都沒帶走,所以他堅信你一定只是稍微離開一會兒。”

林杳然顫聲問:“他有怪我不告而別嗎?”

“他怎麽會怪你呢?”村長不由驚訝,“十幾年來,他不知回過這裏多少次,明知找到你的希望越來越渺茫,卻還是較着勁不肯放棄。我相信,只要能再見你一面,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活了一大把年紀,我還從沒見過像他那麽執著的人。”

頓了頓,村長又道:“我最慶幸的,是堅持沒把你家裏人告訴我的所謂你已‘離世’的消息告訴他,不然的話,我怕他……”說到這兒,村長不由渾身一顫,再不敢說下去了。

“讓他早點放棄未免不是一件好事。”林杳然每吐一個字,喉嚨都像被燒幹一樣痛。“懷着一點希望,卻又一次次地失望,這簡直就是永無止境的折磨。”

可笑的是,自己還不止一次地幻想過,賀秋渡迄今為止的人生究竟有多麽驕傲恣肆。他是衆星拱月的焦點,他永遠高高在上,他是最恒定的發光體,容不下一丁點平凡的陰霾。自己就這樣擅自定義他,擅自勾繪他,可事實卻是他的人生比誰都沉重,他成了外人眼中光芒萬丈的神,但又因為自己,淪落為一個最虔誠最愚妄的苦修信徒。

“不是這樣的。”村長滄桑地開了口。“我倒覺得,那孩子一直都甘之如饴。他沒找到你,但好像始終都和你在一起。”

林杳然嗚咽着輕聲道:“我不能理解。”

“或許你看了這些就能懂了。”村長把一個小塑料箱搬到他面前,“打開看看吧。”

林杳然掀開箱蓋,裏面整整齊齊收納着的,竟然都是一封封未拆開的信。他難以置信地望向村長,村長緩聲道:“這些信都是他寫給你的,但你沒法兒收到,郵遞員就一直轉送到我這裏 。”

林杳然擡起手,細瘦蒼白的手指掠過那一封封信。它們有的已經泛黃變脆,有的還潔白如新,他數不清有多少,也不知該從哪封讀起。他是個不合格的收信人,離開時雁過無痕,杳無音信,把一個眼裏心裏唯有他的人,殘酷地留在原地。

他輕而珍重地抽出一枚信封,淺淺的水藍色,裏面的信紙亦是溫柔的藍,點綴着雨滴與小小的□□花。

“搖搖,自從和你分別已經快有一年。現在是六月,我生活的城市很快就要進入漫長的梅雨季節。天空仿佛變得很低,不經意間就會飄起悶熱的細雨。你如果來到這裏,一定會抱怨這樣的天氣。

不過,我想我還是有辦法讓你高興起來。我們可以一邊吹冷氣,一邊吃冰鎮楊梅,看窗外細雨籠罩的黃昏。這個季節的楊梅最好吃,五分酸五分甜,只可惜落市太快。所以,如果你喜歡吃的話,一定要抓緊多吃一點。”

笨蛋嗎你,為什麽要寫這種無關緊要的東西。林杳然趕緊仰起頭,忍住被賀秋渡傻哭的淚水。而且,五分酸五分甜也不行,如果有全甜的楊梅,倒是可以勉為其難地多吃幾顆。

他又拆開一封,這枚的信紙暈染着雪中紅梅的淡彩,飄着細碎的小小金屑,在室內也能瑩然生光。

“搖搖,今天是除夕,不知道此時此刻,你有沒有和你的家人在一起?

你曾經告訴過我,說來到苦荞村後的新年,只能自己一個人過。聽着外面放鞭炮的熱鬧聲音,卻感覺全世界只剩下自己。當時,我就很想對你說,從今往後每個新年,都會有我陪你過。但是,我卻對你食言,甚至連對你說一句‘新年快樂’都做不到。

明天是大年初一,我們全家都要去廟裏祈福。我曾經對這種事情不屑一顧,但現在我決定做一個虔誠的香客,唯願神佛有靈,能護佑你健康快樂,永遠幸福。”

笨死了,哪有這樣寫新年賀信的啊?林杳然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這樣的新年祝福一點都不靈,神明根本就沒聽見他的聲音,自己還是不健康不幸福不快樂,他也終究沒能再和自己相見。

林杳然一封封地看着,漸漸地理解了村長的話語。他們雖然分開了,但他好像一直和自己在一起。淺草茸茸的春,蒼翠燠熱的夏,霜染層林的秋,還有川源市難得下雪的冬,大抵存在在這世上的所有景色,都會令他想到自己,無時不刻,每時每刻。

賀秋渡真好,賀秋渡真傻。正是因為賀秋渡這樣的好,所以才這樣的傻。

“搖搖,今天是我升入高中的第一天。站在臺上代表新生發言的時候,我望着下面黑壓壓一片的人,心想你是不是就在裏面呢?哪怕明知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都令我雀躍不已。

上到高中後,數學會越來越難,但數學又是非常重要的科目。所以,就算你再不喜歡,也一定要好好學。你那麽聰明,只要你願意,就一定能學好。

高二會開始分科,我猜你應該會選文科,畢竟有關文學和藝術的一切,都是如此與你相配。輕飄飄的,捉摸不定的,充滿了神秘與不确定,大概你存在本身就像一段旋律抑或一首詩歌,哪怕我閉上眼睛不去看你,依然能感受到你的存在,內心根本無法停止對你的憧憬。

如果到時候,我能跟你考上同一所大學就好了。人人都說大學四年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我想,既然它這麽好,就理應和你一起度過。不,應該說,不管何時何地,唯有和你共度,才是完滿而幸福的人生。”

林杳然擱下信紙,看背影,肩膀高高低低地起伏抽動,不知是在笑還是在哭。若是笑,他分明滿臉都是眼淚;若是哭,卻又是一臉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賀秋渡真是笨得要死,他明明應該慶幸自己沒和他念同一所高中。因為,自己如果見到他裝模作樣上臺發言的樣子,一定會狠狠嘲笑他。

而且,自己數學就從沒好過,一定會纏着他要他幫自己講題。可好講歹講,自己也未必能懂,到最後很可能搶走他的作業一抄了之。

還有,上體育課時,自己通常都是坐在旁邊圍觀的那一個。所以,如果他籃球打得不好,自己絕對會用手機把他的糗樣全都拍下來。倘若裏面誤打誤撞混進幾張好看得不得了的照片,那也一定是自己手滑的緣故。

“搖搖,現在我是在大學畢業典禮上給你寫這封信。我拒絕了導師直研的建議,也沒打算在家裏的公司就職,這些都無法使我離你更近,所以它們對我毫無意義。

我想了一下,還是決定進入演藝圈。或許你會覺得這并不是一項明智的選擇,但你是否還記得,你曾告訴我,希望長大後能寫很多動聽的歌,就像你媽媽曾娓娓唱過的那些。

我認識的搖搖是天底下最有才華的女孩,我相信你一定能實現夢想,成為了不起的創作人。而我,也一定可以從千千萬萬首歌曲中,發現你寫的旋律。幸運的話,還能演唱你寫的作品。

反正你也看不到這封信,寫下來也沒關系吧。其實,我偷偷把你寫廢丢掉的曲譜全撿了回來,相信它們一定能幫助我找到你。就算我們暫時分離,音樂也會把我們緊緊相連。”

結果卻是,那首《低溫燙傷》一直拖到deadline兩小時前才完成。林杳然忍不住笑了出來,吹出一個相當不雅的鼻涕泡。蠻好當初把報價定得再高一點,反正不管多黑心,這個大傻瓜都會乖乖接受。

“搖搖,最近我遇見了一個很像你的人。明知他不可能是你,卻總能無端端地認定他就是你。

他寫的歌像你,笑的時候像你,生氣的時候像你,吃焦糖布丁的樣子像你,喜歡逞強又愛哭的性格也像你。世界上怎麽會有如此相似的兩個人?你們就是一滴水與一粒冰的區別,難道人的靈魂也存在同素異形體?

有無數次,我想直截了當地問他,他到底是誰,可話到嘴邊卻喪失了勇氣。他不是你,我會很失望。可我情願失望,也絕不希望他是你。

世界上怎麽會有像他這麽不快樂的小朋友,就算睡着了都會緊皺眉頭。他的身邊,好像一個愛他的人都沒有,就連他自己都不愛自己。

手被割傷了,第一反應是去擦被血弄髒的桌子;不喜歡自己的模樣,在家裏都要嚴嚴實實地戴好帽子;害怕孤獨,讨厭寂寞,卻住在一個家不像家的地方;內心還是個渴望向媽媽撒嬌的小朋友,卻像模像樣地當起了溺愛妹妹的哥哥。

我曾幻想過無數次你長大後的樣子,卻從未料想會變成他這樣。比玻璃更透明,比陶瓷更易碎,比櫻草更纖細。于我,你是世間所有美好的具現。可每次看到他,卻都令我痛得切齒拊心。

我恨不得掏出自己的全部捧到他面前,塞給他,丢給他,哪怕他不想要也要給他。

因為,我想要看到他真正開心地微笑起來,哪怕一次也好。又或者不用奢求笑容,只求他可以稍微有點喜歡自己,一點點就可以。”

一點點……不可能有一點點。世界上沒有人喜歡林杳然,林杳然是麻煩、是累贅、是幸福的障礙,這是自己一直以來堅信不疑的道理。所以,在所有不喜歡林杳然的人裏,自己又成了最讨厭林杳然的那個。

可是,賀秋渡卻希望最讨厭林杳然的人能夠喜歡上林杳然,這豈不是給自己出了天大的難題?

十幾年了,他寫了那麽多封信,卻從來都沒吐露過“希望你能喜歡我”、“如果你能回應我的感情該多好啊”之類的心聲,到頭來只希望自己能喜歡自己——

林杳然拼命揉着眼睛,從外眼角揉向鼻梁,想把眼淚揉幹,可眼淚越揉越多。

為什麽呀,賀秋渡怎麽能傻成這樣啊?人的感情多麽珍貴,因為珍貴,所以才有私心,有了私心,才會渴望從對方那兒汲取同樣珍貴的東西。不然的話,感情遲早會枯萎的,難道就他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嗎?

僅是這樣,他就所願已足了嗎?

林杳然把臉深深埋進掌心,淚水浸濕信紙,信紙也變成熱的、暖的了。又或許,這些信紙才是熱的、暖的,它們像從不熄滅的火焰,烤化了自己心裏的冰,才讓自己流出滾燙的淚。

“你能不能把自己當回事啊?”耳邊,回響起自己和賀秋渡重逢時,他怒氣沖沖質問自己的話。當時,自己還認為他只是單純在發洩不滿,卻不知他一早就看穿了自己的本質。

從那以後,自己就一直傷害着他,不是用冷言冷語,不是用執拗抗拒,也不是用懷疑逃避,這些,他都不會在乎。真正令他傷心的,是看着深深喜歡的人不斷自我否定、自我傷害、自我厭惡。

多麽殘忍,又多麽不公平。

世界上誰都能傷害賀秋渡,就林杳然不行。

良久的靜默後,林杳然擡手探向箱子,取出裏面最後一封信。這封信的內容很簡短,也很簡單——

“我找到了林杳然,我希望他永遠都不會知道。”

細瘦的指骨慢慢蜷緊了,然後,又一點點松開。

厭憎自己的人,不可能愛上任何人。但是,林杳然現在覺得,為了愛上某個人,自己可以試着接受自己,包括那顆被不斷打壓的真心。

大抵讨厭終究是抵不過愛的。因為厭與恨需要心勁,而愛不用。

放下信紙,林杳然站起身,向村長鞠了個躬,然後快步朝門外走去。走着走着,他跑了起來,跑得很快很快,連茫茫夜色都被遠遠甩在身後。

他要去見一個人,現在、立刻、馬上,以飛的速度去見他!

十秒後。

“不、不行了……”林杳然扶着牆彎下腰,大口喘得跟肺氣腫一樣。

算了,還是慢慢走回去吧。苦荞村晚上還是很黑的,有路燈也不夠亮,他就打開手機電筒,照着眼前那塊地兒小心往前走。

結果沒走幾步就看見一雙長腿,再往上,是賀秋渡被在白光裏愈發漆黑清郁的眉眼。

“咳咳。”林杳然清了清嗓子,“你在這裏幹嘛?”

賀秋渡說:“等你。”

“等我幹嘛?”

“怕你天黑看不清路。”

林杳然望向他,“那,你等到了嗎?”

“嗯。”

林杳然不滿,“過來點,聽都聽不清。”

賀秋渡向前走了一步。

“再過來點。”

賀秋渡又往前走了一步。

“還是不夠近。”

賀秋渡無奈,“再近就貼上了。”

真笨。林杳然踮起腳,雙臂環住他的頸項,氣鼓鼓地親了上去。

一個短促而用力的吻。

短促是因為有話急不可耐要說,用力是因為喜歡的心情快要滿溢。

他湊到那人耳畔,一字一句悄聲道:“我愛上了賀秋渡,我希望他現在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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