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我們的家 “杳杳昨晚,三次”
卧室裏一直安靜。窗簾很厚, 嚴絲合縫,就算窗外已天光大量,也很難透進屋裏。
房門被無聲地打開一條縫, 賀秋渡見裏面的人還沒起,便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
他走到床邊,剛俯身想看看床上的人情況怎麽樣,驀地就對上了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林杳然已經醒了,這會兒正無聲地注視着他。
“杳杳?”賀秋渡輕輕問, “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林杳然依舊定定地望着他,怔怔的,聞聲也沒有回答。好一會兒, 眼眶慢慢紅了一圈,他才發出了一點兒聲音:
“疼。”
好疼。
有的地方是傷筋動骨般的酸疼,有的地方是被唇與齒反複流連過後火辣辣的疼。
當然,在他兩條腿的裏側, 還藏着最痛的、也是最難以啓齒的傷痕。他怎麽都沒想到這裏竟然還能被這樣對待,看都不用看,就知道肯定已經磨破了皮, 紅彤彤的一片, 害得他腿都沒法兒并攏了。
賀秋渡拿來了清涼的消炎鎮痛藥膏, “我再幫你上次藥。”
“啪。”
藥膏被林杳然打落到了地上。他撿起來,又被扇落在地。
“走開。”林杳然把臉蒙進被子裏, “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杳杳乖,先塗完藥,然後随便你怎麽樣,好不好?”賀秋渡低沉的聲音溫聲哄着。
被子團小幅度掙了一下,縮得更緊了, 邊緣底下還鑽出幾绺沒藏好的黑發,像白湯圓裏漏出來的黑芝麻餡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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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秋渡擔心他悶着,卻又不敢硬拉開被子,怕他更不高興,只能拍撫着他的後背,一遍遍軟聲勸慰。
好在林杳然在被子裏悶了一會兒就憋不了氣了,慢吞吞的探出小半張臉,眼眶紅得更加厲害,感覺下一秒就要扇下淚珠。
“你太過分了,怎麽可以這樣對我……”他鼻音很重,喉嚨也早就哭得啞掉,“我那麽相信你,你怎麽可以這樣欺負我!”
賀秋渡動了動嘴唇,既愧疚又心疼。事到如今悔之晚矣,昨晚幫林杳然清理上藥的時候,他就已經意識到對方被自己欺負得有多厲害。哪怕百般克制,還是下手重了些,甚至把對方的腰側都掐出淡淡的青紫。
然而,他甚至無法保證自己,重來一次是否就能控制好手下的力度。僅是看到那白得跟冷玉似的皮膚被烙印着種種斑駁豔色,他就不由感到一陣氣血上湧,難以自抑。
賀秋渡半跪在床邊,不停地吻着林杳然的耳朵,耐心哄他。林杳然不想理他,鐵了心要和他對抗到底。貓科動物真發起脾氣來可不是能輕易服軟的,身上雖疼,可手爪子還有力氣,賀秋渡挨了他好多下抓撓和拍擊,臉頰和脖子都留下了不少爪印。
等林杳然徹底折騰沒了最後一點力氣,賀秋渡才勉強幫他迅速塗完了藥膏。期間,林杳然先是龇牙咧嘴恐吓他,還咬了他的胳膊和肩膀,不過很快就又把臉埋進了枕頭,紅燙的耳朵在黑發裏露出尖尖,像漂亮的小花瓣。
擦過藥後,清涼滋潤的感覺減輕了痛感,林杳然心情稍微好轉了些許,但還是不方便下地。可一直躺着也不舒服,賀秋渡就把他抱起來,幫他調整了一下坐姿,讓他靠在自己身上。
不過,林杳然還是絲毫沒有和他和好的意思,戴上耳機自顧自地在iPad上玩消消樂。
賀秋渡看他白嫩的手指在屏幕上戳來戳去,覺得很可愛。又看他在最後一步糾結要不要買個一元禮包,最後還是沒舍得氪金,就覺得更可愛了。
“啊,就差一點點……!”林杳然不甘心地嘟囔,想重來一局,發現體力早就用完了。
“都怪你!”他氣呼呼地用手肘撞身後的青年,iPad卻被輕輕巧巧地撈了過去。“你幹嘛?還給我。”
賀秋渡在屏幕上敲打了幾下,“好了。”
林杳然接過iPad,發現賀秋渡登了他自己的蘋果賬號,消消樂道具欄都被他買成了999+,體力也被升級成了無限體力。
“這下你可以随便玩了。”賀秋渡扯了扯嘴角,笑容十分好看。
林杳然二話不說,就朝他臉上呼了一爪子。“有毛病啊你,這樣的消消樂還有什麽樂趣!”結果動作幅度一大,手臂肌肉牽動,後腰猛地一陣酸痛,激得他眉毛都用力擰了起來。
當然,這筆賬還是必須算到賀秋渡頭上。
林杳然氣哼哼地在床上趴了個踏實,享受着大明星贖罪的按摩服務。挑了眼睫斜睨賀秋渡的神色,發現對方面帶微笑,不僅不以為恥,還相當樂在其中。
吃虧的怎麽總是自己。想到這兒,林杳然更加不爽,兩條腿翹起來,腳跟在賀秋渡的後背連敲了一頓鼓。賀秋渡擡起頭,看見兩只穿卡通毛巾襪的腳亂搖亂晃,忍不住笑了笑,輕握住腳踝親了一下。
“你……”林杳然深吸一口氣,都不知道說他什麽了。
賀秋渡一挑長眉,“怎麽了?昨天晚上又不是沒親過。”
林杳然抄起枕頭就砸他,“我還沒跟你算這筆賬!你那、那什麽也就算了,為什麽不好好那什麽,反而要那個樣子……!”
賀秋渡俯下來一點,湊在他耳邊道:“真不喜歡啊?”
林杳然別開腦袋,“不喜歡,太奇怪了!還不如好好……那什麽……”
賀秋渡笑吟吟地在他面前比了一個“三”。
林杳然迷茫,“什麽啊……?”
賀秋渡晃了晃手指,“杳杳昨晚,三次。”
一瞬死寂。
林杳然的臉從上到下,刷地紅成小番茄,連頭頂都在冒白汽。
“滾滾滾,別讓我再看到你!”他拼命想着最兇殘的罵人的話,“你、你簡直就是蛋白質!”怕賀秋渡聽不懂,他還怒氣沖沖地解釋,“就是笨蛋、白癡、神經質的意思!”
“……”賀秋渡心想現在小學生都不這麽罵人了。
林杳然狐疑地眯起眼睛,“你是不是在偷笑?”
賀秋渡很鎮定,“沒。”
“分明就有!”
賀秋渡親了一口他的臉蛋,“杳杳發脾氣的樣子真可愛。”
林杳然嫌棄臉,悶頭玩消消樂。玩着玩着,他忽然想到一件極其重要的事。
“那個……”
“嗯?”
“你覺得……我算滿足大師說的要求了嗎?”
“什麽要求?”
林杳然說不出口,在自己腦袋上比劃了一下。
賀秋渡沉默了,半晌才艱難道:“不算吧……”
林杳然深吸一口氣,差點又要哭了。
都怪賀秋渡!賀秋渡不行!賀秋渡有問題!賀秋渡腦子長大坑!
搞半天他這一身的傷都是白給!
“杳杳,這種事不能急。”賀秋渡小心斟酌着措辭,“我們還是循序漸進,慢慢熟悉比較好。”
林杳然漲紅着臉,想反駁又不知如何反駁。
賀秋渡又在他紅撲撲的臉頰上親了一下,“時間還長,一點一點來。”
林杳然又想把腦袋藏進抱枕底下了。
還一點一點,一點個大頭鬼!就這樣已經把他折騰得夠嗆,如果真那怎麽樣的話……
等等,這麽一想,豈不正好說明賀秋渡的話确實有理有據嗎?
林杳然攥緊了拳頭,真的很想把賀秋渡狠狠打一頓。
都是他!害自己變得越來越奇怪!
枕頭被抽走,害人精啄着他薄薄的耳廓,“多練習幾次,到時候總能把頭發剪掉的。”
林杳然捂住耳朵閉上眼睛,聽不見也看不見。
他就這麽懶懶地在床上賴了一天,一直歇到晚上,好像終于能下地走走了。可是,大概是頭一回鬧這麽過,就算賀秋渡前後一直很仔細,半點風都沒讓他吹到,他還是在半夜裏突然發起了燒。
這燒來勢洶洶,賀秋渡先是聽枕邊的人呼吸逐漸濁重,開了夜燈一瞧,只見林杳然滿臉病态的潮紅,嘴唇卻蒼白得毫無血色,眉頭微微蹙着,是個痛苦不堪的憔悴模樣。
賀秋渡手背搭上他的額頭,汗水濕涼,溫度滾燙,燒得皮膚都痛了。他當即打了電話,讓今晚值夜班的家庭醫生盡快趕到。
賀家聘請的家庭醫生都是經驗豐富的專家,看下來說林杳然就是普通發燒。但因為病人體質一直很差,加上前段時間太過疲累,精神消耗又多,所以症狀會比一般的急性發熱更加嚴重。不過這種病來得快去得也快,吃過藥後,熱度應該很快就能退了。
賀秋渡備好幹淨的溫毛巾和退熱貼,坐在床邊守着他。他不是沒見過林杳然生病的樣子,可每次見到,每次都叫他膽戰心驚。
被褥已經捂得很嚴實了,林杳然的身體還在不自覺打戰,喉嚨裏時不時溢出幾聲含混的呓語。賀秋渡輕緩地替他擦着額頭和脖子上的汗,毛巾很柔軟,他眉毛卻擰得更緊,炎症讓他的皮膚一碰就痛。
過了一陣,大概藥效發出來了,林杳然意識終于回籠了點,這時賀秋渡背後的冷汗都幹透了幾回。林杳然睜着眼睛定定地看着天花板,忽然用微弱的聲音說:“外面在打雷。”
不知何時,窗外噼裏啪啦下起了秋雨,雨簾滂沱,卻無雷聲。賀秋渡一怔,心狠狠揪痛起來,病痛和雨夜又把林杳然攥回了媽媽去世的夜晚。又或者,林杳然從未從媽媽離世的陰影中走出來。
賀秋渡拿過備在一邊的吸管杯,喂林杳然喝了點溫水。林杳然很聽話,眼睛卻沒有光,黑漆漆的什麽都映不出。“我要潘崽。”他說。
明明房間裏已經有很多潘崽,觸手可及的床頭櫃上就擺着一只胖墩墩的熊貓寶寶。
賀秋渡站起身,拿來那只很舊很舊的潘崽,輕輕放到他枕邊。
其他都可以沒有,唯有這只無可取代。
果然,林杳然瞬間松弛了下來,習慣性地把臉埋進潘崽的肚子,一只手還搭在小兜兜上,仿佛裏面藏了什麽不得了的寶貝。
門鈴響了,賀秋渡怕吵到林杳然,趕緊下樓開門,沒想到來的人竟然是方荷芝。兩人進到卧室的時候,林杳然又睡着了過去。他們就靜靜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維持着沉默的姿勢。
大概剛從醫生那裏得到消息就立刻出了門,方荷芝極其難得地沒有化妝打扮,素淨的一張臉上表情難遮難掩,混雜着焦急、心疼,還有明晃晃的傷心。
一袅五月暮春的鈴蘭花香擴散開來。
“您不是不喜歡這個味道嗎?”賀秋渡壓低聲音,“還說堅決不用那些複刻了這種味道的東西。”
“你還不知道你媽很善變嗎。”方荷芝默了默,帶點兒感慨道,“沒想到然然還留着那只潘崽玩偶。”
“還?您也知道這只玩偶的來歷?”
母子二人抓重點能力真是如出一轍
方荷芝不說話了。
她當然知道,不僅知道,還親眼目睹孟芸芙和那個殺千刀的狗男人牽着他們兒子的手從玩具店出來。狗男人另一只手上,就抱着那只包裝精美的潘崽玩偶。
狗男人一邊逗兒子,一邊跟妻子說笑,笑得跟二百五大傻叉似的。阿芙也笑,笑容還是那麽好看,像陽光下開得盛好的花一樣。
他們一家三口可真幸福啊,幸福得是個人都會嫉妒。幸福到當時的畫面像一刀一刀刻在了她心裏,令她至今難忘。
“您認識杳杳的媽媽,對不對?”賀秋渡開了口。
方荷芝輕聲道:“誰不認識。”
賀秋渡看着她,“您明知我不是這個意思。”
方荷芝嘴唇繃成直線,神色不明。
林杳然翻了個身,被子帶動那只潘崽玩偶,沒聲息地滾落在床邊。方荷芝俯身去撿,指尖正好觸上肚子上的圓兜兜,有點硬,露出尖尖一角。她猶豫了一下,把裏面藏着的那張東西抽出來,是全家福照片。
緣了被精心塑封保存的緣故,就算時間久遠,顏色還是鮮澤如新,仿佛一切就在昨日。穿碎花長裙的美麗女子和西裝革履的英俊男人并肩坐在花園裏的長椅秋千上,一同摟着一個圓頭圓腦的小男孩。小男孩活潑又精神,臉蛋像顆紅蘋果,沖鏡頭笑出了兩排沒長齊的小奶牙。
照片背後,右下角用歪扭童稚的筆跡寫着“我們的新家”。
旁邊還畫了個醜醜的笑臉太陽。
賀秋渡和方荷芝看着這張全家福,很久都沒有作聲,直到有熱淚“啪嗒啪嗒”地落下。一顆眼淚正好凝在孟芸芙的臉上,像晶瑩透明的琥珀,永遠保存住這張溫柔無暇的面龐。
方荷芝捂住臉,快步走了出去,賀秋渡跟上她,給她遞紙巾。看着她抽噎嗚咽的樣子,心中不由滋味複雜。
在他的印象裏,母親從小就是被捧在手心長大的大小姐,成婚後也照樣活得任性潇灑,沒煩惱更沒傷心事,既不可能落淚,更不可能有人讓她落淚。活到現在,他還是第一次看見母親露出如此悲傷的情态。
方荷芝小聲哭了會兒,漸漸止住眼淚,啞聲道:“想問什麽就問吧。”
賀秋渡搖搖頭,“你不願說我就不問。”
“沒什麽願不願意的。”方荷芝喝了口涼水,指尖下意識地摩挲着杯沿,“她……阿芙,我是說然然的媽媽,我确實認識她,而且認識了好多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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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