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一無所有 “我們都無法從對方那裏得到……

死寂。

燈光溫馨的客廳就像一座奢華的墳冢。

好半天, 還是秦璇難以置信地先開了口:“為什麽……你爸爸這個提議不好嗎?你個小孩,就為了跟家裏人置氣,怎麽連這種話都說得出來?”

“我沒有賭氣, 我是認真的。”林杳然語調平和,甚至挂着一絲微微的笑意。“但是,爸爸,秦阿姨,你們不用擔心, 就算AZURE封筆,也不會對你們造成影響。”說着,他早有準備地拿出一張銀行卡, 素白的手指按着卡面,推到林遠楓面前。

“我知道也不光是旋風音樂,林家現在整體生意情況都不太好,這裏面存了四點七個億, 密碼是媽媽的生日。”

迎着幾個大人震詫的眼神,林杳然垂下眼,似乎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很懶, 也不懂金融方面的事, 如果這筆錢能用來好好理財或是投資, 能給你們的應該更多吧。”

“哦,不過你們放心, 這筆錢跟賀家沒有一丁點兒關系,都是我寫歌賺的錢。費了好大功夫存到現在,為的就是今天。”

“秦阿姨,你以前常和爸爸抱怨,說我是讨債鬼轉世, 活着就是浪費林家的錢,根本不知道大人賺錢有多辛苦。我當時不懂,現在才發覺您說的真是太對了。賺錢真的好不容易啊,剛開始,我寫一首歌,到手只有幾千塊錢,拼命寫啊寫啊才逐漸有了起色。”

秦璇呆呆地聽着,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她面紅耳赤地正要發作,林杳然又淡淡開口:

“不過,有一點我還是疑惑。”

“相比林家為我看病花去的錢,你撺掇我爸爸接手的秦家那些爛攤子生意,難道不是讓林家虧了更多的錢?從這層意義上講,你覺得誰才是真正的讨債鬼?”

“或者,我該稱之為水蛭、米蟲才更恰當?”

秦璇深吸一口氣,胸腔明顯擴大了一圈。她臉色發白地沖林遠楓大吼,“你看你養的好兒子!啞巴啦,你給我說句話啊!”

可林遠楓還是木頭人一樣地僵坐着,只顫顫道:“然然,這錢爸爸怎麽好要……”

“事到如今,您就不必再假客氣了吧。”林杳然無可奈何,“您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難道不該高高興興收下才對嗎?”

林遠楓抖得更厲害了,“目的……然然,你怎麽可以這麽想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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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又該怎麽想您呢?”林杳然音調陡然拔高,“帶我去家庭餐廳,帶我去水族館,為我做便當,又對我說那些話,不都是為了哄我答應幫你這個忙嗎?如果我沒這個利用價值,您還會想到我嗎?”

“您連秦阿姨當着賀家人的面罵我,都不會幫我說半句話。小時候,媽媽才剛過世多久啊,爺爺就用各種難聽的話說她,你有反駁過哪怕一句嗎?”

眼前,名為“爸爸”的男人無言以辯。

但林杳然想,自己多麽希望對方能有一千句一萬句話來反駁,證明自己說的一切都是錯的。

“還記得嗎?以前過年,你們去栗園山莊度假,把我一個人留在家裏。多麽理所當然,就好像但凡我在,就會妨礙到你們的快樂。”

“我從沒這麽想過……!”林遠楓心急慌忙地辯解,“然然,你忘了嗎?我們都是考慮到你身體不好,所以才……”

“你說謊!”林杳然臉上一瞬閃過極度厭恨之色,還有深深的傷悲與疲憊。

“我也很想去栗園山莊,我也想知道泡溫泉是什麽感覺,我也想和家人一起開開心心地過年。而您,就因為怕秦阿姨又跟您鬧,硬是對我視而不見。”

“‘然然身體弱,還是一個人靜養比較好’,‘然然很乖的,不說話就是沒意見’,‘然然沒有不高興,就是再鬧小情緒’,您總是用這些理由無視我、漠視我,每一次都是這樣,在我最需要您的時候,假裝看不見我。”

“這一次,您也這樣做就好了啊,又何苦假惺惺地演那些父子情深的戲?比起被您視而不見,那種虛僞的關懷更令我痛苦,想想就覺得惡心。”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然然,爸爸沒……”林遠楓翕動着嘴唇,反複念叨,卻發現自己一個字都說不下去了。

林杳然說得都對,他的心思也好,他的盤算也罷。

都對。

對到再勉力否認,他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了。

林杳然閉了閉眼睛,“爸爸,其實有那麽一瞬間,我覺得你或許還有一絲真心,對我、對媽媽。我多麽希望,今天這話不是從你口中聽到。可事實證明,你不僅沒有真心,你根本就沒有心。你不愛媽媽,不愛我,不愛秦阿姨,也不愛小螢,你誰都不愛,你只愛你自己。”

林遠楓面色赤紅,聲音沙啞,“然然,這話說得太過分了……你真的不該……不該這樣看你的父親……”

“難道不是嗎?”林杳然漠然反問,“你如果真的愛媽媽,又怎麽會馬上和秦阿姨結婚。你刻意不提她的名字,不對外承認她的存在,甚至連給她掃墓都不敢。如果真的愛一個人,即使她不在了,也依然會珍視她的一切,就好像她仍在身邊一樣。而你,連紀念自己愛人的勇氣都沒有,只想盡快進入新生活,太太平平過你的好日子而已!”

“啪!”

一只茶杯砸中林杳然的額角,滾熱的茶水潑了出來,瞬間燙紅了半邊臉。可他只是身形微頓,像完全覺不出痛似的,摘下眼鏡,緩慢擦起了鏡片上的水珠,一下又一下,怎麽擦都擦不幹。

這回沒偏。林杳然想。

“你……你給我閉嘴!你聽聽你說的都是些什麽話!”林鴻惱怒已極,桌子拍得震天響。“我看你真是失心瘋了,竟然敢教訓起大人來了!”

“我怎麽敢。我說的都是實話。”林杳然戴上眼鏡,擡起頭。他的臉平靜地暴露在燈光裏,一半通紅,另一半卻異常蒼白,看起來極是怪異,仿佛覆了一張空洞的假面。“我也沒有瘋,我比任何時候都清醒。”

幾個大人面面相觑,後背不禁發起一陣森涼。今天這個林杳然真不像林杳然,倒像是個鑽進林杳然皮囊的伥鬼,正要在林家興風作浪地作祟。

真正的林杳然,是個很愛爸爸媽媽的孩子,簡單哄一哄,就能哄得他心軟。

自然,他也不會說這麽多狠紮大人心窩子的寒心話。不僅不會,他連話都很少,流的眼淚倒比說過的話還多。到後來受多了爺爺的訓斥,他連眼淚都很少掉了。

而且他也非常聽話,幾乎被磨盡了所有脾氣。讓他搬出去就搬出去,讓他跟誰結婚他就跟誰結婚,仿佛對自己這個人,都完全無所謂了。

這樣的林杳然,究竟在什麽時候消失不見了呢?

“你爸爸有了新家庭,稍微分散一點對你的注意力也在所難免,你怎麽能對生你養你的大人懷恨在心。”林鴻嗓音低啞,“再說了,就算你爸對你有所疏忽,我可沒有半點對不起你!”

“嗯,爺爺對我的好,我一直都記得。”林杳然抿了抿唇,“所以,這四點七億裏,除去還債的那部分,剩下的錢是我想還給您的。”

他伸手拿過洗得都有些發白的帆布斜挎包,從裏面抽出一個文件夾放到桌上。

“這份清單還請您過目。裏面包括當年心髒手術、眼睛手術和後期恢複的費用,醫療團隊日常維護費用,林家供我讀書的學費和生活費,以及援建苦荞村的款項,利息一律按國家開發銀行五年以上4.90%的年利率計算。扣除掉旋風音樂負債的三點二個億,剩下的一點五個億正好覆蓋以上全部支出。”

“哦對了,您每個月給我打的生活費我一分沒動,全存在您給我打款的賬戶裏,随時都可以取出來。”

“還有,您給我買的兩套房子的産證也在這個文件袋裏,我想我以後沒機會去住了,還是請您收回去吧。無論您想過戶到誰的名下,我都積極配合。”

交代完,林杳然抿了口茶,牽動被燙傷的左半邊臉,忍不住“嘶”地倒吸一口涼氣。

“總之,我能給的全都在這裏了。你們再想問我索要什麽,我也實在給不出來了。現在的我,除了身上這個破包,可以稱得上一無所有。”

他慢慢轉動眼珠,看見幾個大人正直勾勾地緊盯着自己,便忍俊不禁般笑道:“怎麽,難道你們連我最後一點家當都想要嗎?”

“也行。”他摘下帆布包,“嘩啦”丢在桌上,“歸你們了。”

“林杳然!”林鴻拍桌而起,高舉手杖厲喝,“你不要太過分了!”

“我不明白。您倒是告訴我,我又做錯了什麽?”林杳然聲線輕緩,仿佛真的無比困惑于眼前這個老人的震怒。“我沒哭,沒鬧,沒生病,要錢我給,打我我也受着,您到底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錢錢錢,你現在怎麽張口閉口就是錢!”林鴻痛心疾首,“家人之間最重要的是親情,不是錢!”

這下,輪到林杳然無話可說。

誰能想到,有朝一日竟也能從爺爺口中聽到這種話。

荒謬,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您真是這麽想的嗎?”林杳然幾乎想要大笑出聲。

“既然親情最重要,為什麽你能在媽媽頭七還沒過的時候,就堂而皇之地用‘歌女’一類詞的诋毀她?”

“媽媽走了那麽多年,你為什麽還是恨她?為什麽至今不肯承認她就是爸爸的妻子?明明她有名有份,放棄了一切,幾乎把全部的人生都獻給了這個男人!”

“親情……這兩個字,您怎麽說得出口啊?你的眼裏從來就沒有親情,只有無限膨脹的控制欲!”

“你連一個剛失去母親的孩子為他的媽媽恸哭都不容許,甚至連他媽媽為他取的名字都要剝奪,結果現在,你跟他說親情最重要,你自己就不覺得可笑嗎?”

尾音戛然斷在空氣裏,林杳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嗆咳出滿眶的眼淚。爾後,他長而緩地籲出一口氣,在這平複氣息的間隙裏,他恍惚想起,仿佛是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曾幻想過這樣的畫面——

某個雨過天晴的午後,陽光蒸蔚潮潤的空氣,一道小小的彩虹挂在庭院裏。

媽媽抱着自己坐在秋千上,用好聽的聲音念故事書。爸爸圍着桌子忙忙碌碌,端出一道道味美可口的料理。

“叮鈴叮鈴。”

大門口傳來清脆的門鈴聲。

“爺爺來了!”自己從媽媽懷裏一躍而下,興奮地跑過去開門。門一打開,就是笑容可掬的爺爺。爺爺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牽過自己。大家圍着桌邊坐下,在葳蕤花草與溫暖陽光的包圍中,說說笑笑地享用起了豐盛的大餐……

何其愚蠢。

于是,他像回味什麽笑話一般,忍不住飽含哂意地笑起來。

“這個家,什麽都有,但從不曾有過親情。至少,你們的所謂親情,從來就沒有施舍過我。”

“你……你……好啊,這就是我林鴻養出來的好孩子啊……”林鴻撫着胸口,大口粗喘着氣,深陷的眼窩裏逐漸蒙上一層潮濕渾濁的光。林杳然看着他,只覺得他突然之間又老了許多,皺紋一下子全翻湧了出來,再不是記憶裏那個掌握絕對威勢的可怕老人了。

林杳然閉了閉眼,壓下胸口裂開的一隙酸楚。“爺爺,您想從我這裏得到感恩,我卻想從您這兒聽到道歉,到頭來,我們都無法從對方那裏得到想要的東西。”

林鴻張了張嘴,似是想說什麽,最終卻什麽都沒能說出口。

一時間,屋裏唯餘幾個大人交錯的眼神,粗重的呼吸。

許久,林遠楓艱難地開了口,滿腔苦澀地喃喃:“然然,你……你真的太絕情了。你這麽做,是想和這個家、和你的家人,徹底都斷絕關系嗎?”

林杳然聽出了他話中的哽咽,但是,此時此刻,這個男人已經和自己再沒任何關系了。

因為——

“我的爸爸和媽媽一起離開了。我也沒有家。我的家,早就被您賣給了秦家做酒店生意,什麽都沒留下。”

“您忘記了嗎?”

林遠楓望了眼兒子,一瞬間,他看見的不是長大的林杳然,透過模糊淚光站在那兒的,是個圓頭圓腦的小男孩,笑容燦爛,眼睛黑亮。

這個男孩喜歡纏着自己一起拼高達模型。

這個男孩最愛吃自己做的蔬菜漢堡肉。

這個男孩會每天守在電視機前,和廣告裏潘崽一起唱歌。

——潘崽的兜兜裏裝滿了幸福的魔法。只要默念潘崽的名字,就能讓美夢成真。

其實,實現這個男孩的美夢,是世界上再簡單不過的事情,根本不需要什麽神奇的魔法。

——杳杳的理想就是爸爸媽媽。

——杳杳要和爸爸媽媽永遠在一起。

——現在,杳杳就覺得自己好幸福啊。

然後,男孩看了他一眼,又好像什麽都沒看,轉過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等等!”林遠楓一個踉跄,無比狼狽地撲了過去。“你先別走,有話好好說。你再恨爸爸,我們也畢竟是父子啊,還有血緣關系,有什麽事情問題不能坐下來慢慢解決……”

“這不是已經解決了嗎?”林杳然擡擡下巴,示意桌上的銀行卡和文件夾。“您放心,您也說了我們還有血緣關系,對外我還會叫您一聲‘爸爸’。但也就僅此而已了。”

“如果您真覺得虧欠我,想要補償我,我什麽都不要,只希望您能答應我一個請求。”

“這個請求,對您對我,對在座所有人,都好。”

林遠楓顫抖着問:“什麽?”

林杳然笑了,兩行眼淚泫然落下。

他說:“把媽媽的墓,遷出林家墓園吧。”

走出林家大門,林杳然才發現外面下雨了。鉛灰色的烏雲覆蓋整座城市,細密雨絲在他頭頂落成白茫茫一片。直到臉頰臉頰被打濕,切斷的痛感神經重新接通,燙傷的半張臉才在冰涼的雨水裏發出火辣辣的痛來。

不過跟心裏的痛比起來,這點痛也算不了什麽。

雨不是雨,是一把把尖刀,在他胸口深深淺淺地捅着。

他也沒有傘,他已經把所有的一切都留給了身後的那個地方。現在的他,伶俜茕茕,一無所有。

輕得很。

雨越下越大。

連綿不絕的雨絲被風吹成長線,斜斜地交錯在孤獨的天地間。

林杳然停下腳步,向下低了頭,湧出一大顆熱淚。

熱淚滾滾而落,消失在無數雨珠之中。

驀地,眼前湧進來一片光,照得雨簾倏然發亮,猶如無數點螢火懸浮在半空。他擡手擋在眉間,許是因大雨滂沱,許是因含着滿眶的眼淚,又許是減退得愈發厲害的視力,朦胧視界裏,一時間只剩下那抹熟悉的身影。

高大的,溫暖的,可靠的,滿滿地占據他的虹膜。

下一瞬,一朵漆黑的雲的綻放在他頭頂,清馥醇冽的氣息彌散開來,将傘下的小小空間熏染得幹燥又潔淨。

“杳杳。”

單只這麽一聲,就消解了所有喧嚣雜音。

傘外,是一整片龐然又靜默的大雨。

林杳然狠吸了下鼻子,撲到賀秋渡懷裏,嚎啕大哭起來。

車廂裏暖氣開得很足,車內光柔和地灑落下來,充盈着令人昏昏欲睡的安心氣氛。

林杳然光着腳縮在寬大的車後座上,身上薄毯裹得嚴實,只探出顆濕.漉.漉的腦袋。他左邊臉頰紅腫了一大塊,右側倒是慘白透青,豆大的淚珠不停往下淌,整個人哭喘得渾身直抽抽,簡直比路邊紙箱裏的棄貓還可憐。

“嗚嗚嗚嗚嗚嗚……我的錢……我辛辛苦苦……寫歌賺的錢……錢……房子……全都沒有了……沒有了……嗚嗚嗚嗚嗚嗚嗚……”

賀秋渡熟練地抽了餐巾紙遞過去,林杳然頭一低,又響亮地擤出一包清水鼻涕。

“沒有了……什麽都沒有了……我的錢……房子……全都沒了……”

賀秋渡見他哭得快體力不支,索性把人攬過來,讓他倚靠在自己身上好好哭。林杳然也不客氣,扒着他肩膀繼續飲泣不止,眼淚混合着清水鼻涕成挂往下掉,連穿在外套裏的襯衣都濕了個透。

等人哭得夠了,賀秋渡才用濕紙巾一點點擦去交錯斑駁的淚痕。見到那一大塊紅腫,他喉頭微哽,也沒說什麽,先用柔軟的毛巾包裹冰水,輕輕貼上給他冷敷。

“嘶——”林杳然疼得眉眼皺成一團,差點又有掉淚的沖動。他阖上幹澀酸痛的眼睛,鑽進青年懷裏緩了好久,才氣息奄奄地開了口:“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賀秋渡不說話,往他手裏塞了一罐熱得剛好的巧克力牛奶。林杳然定定地捧着牛奶,然後擡起紅紅的眼看他。車內燈光柔和地籠罩下來,将那張線條深刻的臉龐沉澱出許多柔軟。

林杳然問:“之前我跟爸爸見面的事,你是不是也知道?”

賀秋渡下颌繃緊,這才低應了一聲。

其實,何止跟林遠楓出去的那幾次。只要林杳然沒在他身邊,不是在他眼皮子能看到的地方,他都要保證能時刻掌握林杳然的動向。

他也心知肚明,自己這種行為有問題,不正常,但卻根本控制不住。畢竟是用了好多年、又費了好大功夫才失而複得的寶珠,不能時時刻刻守在巢穴裏,也必須多放一只眼睛在對方身上。

追根溯源,他想到方荷芝以前也幹過的類似的事。怪不得自己無師自通,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其母必有其子。

“我有點不放心你,所以才派人跟在你後面看着。”賀秋渡一邊說,一邊觀察林杳然的反應。林杳然沒吭聲,悶頭剝着牛奶瓶上的錫紙,指甲剪太短,剝來剝去剝不開。他微嘆了口氣,伸手拿過,幫他剝。

然後,一顆很大的眼淚砸在他的手背上,饒是他早有心理準備,還是驚得胸膛起伏了一下,穩了穩情緒才低聲道:“對不起。”

林杳然眨了眨眼,驅散潸然淚意:“是那些黑西裝的人嗎?”

“嗯。”賀秋渡繼續幫他冷敷,“但你不用怕,他們現在都是正規員工,而且我以後也不會這麽做了。”

林杳然握着牛奶瓶,聽着,又好像在想些別的什麽。這種情态不僅引得賀秋渡緊張,甚至有些害怕起來。

害怕林杳然的眼中,會晃過哪怕一絲絲的恐懼與厭怕。

可是,林杳然只是往前傾了傾,捧起他的一只手,把沒受傷的半邊臉,貼進了他的手掌心。

“沒關系的。”他輕輕蹭了蹭,“我根本不會介意。”

賀秋渡喉結略滾,“真的嗎?”

林杳然點點頭,嘴唇擦過他的虎口,柔軟微涼。“謝謝你。”

賀秋渡注視着他,“謝我什麽?”

“謝謝你願意一直看着我。”林杳然閉了閉眼,睫毛下又滾落鹹澀的淚珠,在清晰的手掌紋裏溢成溫熱的紋路。

“謝謝你總能找到我。”

賀秋渡微怔,繃緊的唇線慢慢化成柔和的弧度。“畢竟我活到現在,一直在做的就唯有這件事。”

林杳然眼睫晃顫,淚水掉得愈發厲害,又被賀秋渡一點點仔細拭去。

“再忍一忍,回家擦上藥膏就沒那麽疼了。”他聽見賀秋渡有點兒低啞的聲線,刻意掩飾的平靜下,是難以壓抑的心疼。于是愈發委屈地點了點頭,說:“疼。”

不光臉上疼,心髒也像被撕裂一樣。

“但很快就會好的。”

沒被燙傷的右側臉頰落下羽毛的觸感,是賀秋渡親了親他,吻去他的眼淚。在這飽含愛意的輕柔撫觸中,林杳然伸手,握住對方的指尖,先是手指,再是十指相扣,後來這樣也猶嫌不足,他像沉入一池溫熱的池水般,把自己埋進對方的胸膛,去聽那沉實有力的心跳。

“賀秋渡,從現在開始,我就沒有家了。”他喃喃地問,“你願意給我一個家嗎?”

回答他的是印上額頭的親吻,安靜,溫柔,虔誠。

“我願意。”

等臉上的傷好得差不多了,林杳然就跟賀秋渡一起回了趟賀家,告訴方荷芝和賀堯兩個人打算結婚的消息。雖然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方荷芝還是激動得當場哭了出來,雙手合十感謝她晚年金盆洗手皈依佛祖的“阿公”在天有靈,終于讓她家迎進然然這個天上有地下無的寶貝疙瘩,也保佑小秋有了一個可托付終身的好歸宿……

兒子一定要嫁得好。對男人來說,嫁個知冷知熱的好人兒等于第二次投胎,這才是幸福男人的黃金法則!

林杳然摸了摸腦袋,“可我現在一貧如洗、身無分文……”

“沒關系!”方荷芝抓過兩人的手,像揉面團兒似地捏把捏把在一起。“錢這種東西最沒用了,關鍵得人好!我們家條件再困難,也不會讓你們小倆口挨餓受凍!”

林杳然吧唧吧唧點頭,“是是,方阿姨您放心,我一定會給小秋幸福的!”

方荷芝正樂呵着呢,一聽這話故意臉色一沉,“現在還叫阿姨呢?”

林杳然微赧,“媽……”

方荷芝張開雙臂,用力把人抱進懷裏,“哎,寶寶。”她輕輕拍着林杳然的後背,“以後然然就是我的寶寶,媽媽一定要對寶寶很好很好。”

“這下總算好了。”賀堯欣慰地望着妻子,輕聲對兒子道,“你媽媽這些年一直都介懷當年和然然媽媽的事,我希望她從今以後可以逐漸放下了。”

“很多事情,真的想放下應該不是那麽容易。哪怕自以為放下了,可能心裏還是會有抹不去的痕跡。”賀秋渡頓了頓,露出混合着溫柔與些微悵然的笑意。

“大概只能靠我們這些近在身邊的人努力為他們多做些什麽吧。畢竟我們最希望看到的,就是他們能真正獲得幸福。”

沒過兩天,賀家那裏就派人送來了一份禮單,說是先生和夫人的一點心意,祝他們結婚快樂。晚上,林杳然洗完澡得了空,便研究起了那份裝訂得十分豪華精美的禮單。

“為慶賀林杳然先生與賀秋渡先生新結連理,特此奉呈以下禮品……”林杳然揉了揉眼睛,高級珠光紙上的燙金字晃得他一陣頭暈目眩。

這叫一點心意?

“怎麽了?”賀秋渡關掉吹風機,幫他梳理剛吹幹的頭發。

“你聽好了,美屬維京群島附近私人島嶼一座,RIVA飛橋式游艇一艘,布加迪威龍16.4超跑一輛……”林杳然合上禮單,這些東西對他這個目前支付寶裏連一百塊都沒有的窮人實在沖擊太大,他一個字都念不下去了。

“你不喜歡嗎?”賀秋渡熟練地替他把長發編成松松的三股辮,“我覺得挺好的,以後帶你出海玩很方便。”

“不不不,這不是重點。”林杳然回過頭,“這也太貴重了,我還以為就是糖果點心這種……”

“有。”賀秋渡很淡定,“你翻到最後一頁。”

林杳然依言翻到最後,頓時瞪圓了眼。

方荷芝以他的名義,為他開了一家甜品店,還把巴黎麗茲酒店一位很有名的甜點師請過來當店長,據說這位大神做焦糖布丁的手藝乃是一絕。

“這、這個甜點師我知道。”林杳然結結巴巴道,“可他不是很早就只負責指導學生做甜點,不再親自動手了嗎?媽媽是怎麽請得動他的……”

賀秋渡微妙地沉默了一下,“她自有她的辦法。“

“……”林杳然好像懂了。

“杳杳,其實我也有一份禮物想送給你。”

“什麽呀?”林杳然推了推眼鏡,“你又有什麽新單要介紹給我嗎?”

自從變成赤貧人士後,林杳然就恰飯模式全開,滿腦子都是接單接單接單,發誓要把給出去的錢加倍賺回來。為了能産出更多的曲子,他也不在工作室裏摸魚打瞌睡了,每天按時上工,拒絕拖稿,唯有工作使他快樂。

賀秋渡幽幽道:“你現在腦子裏只有工作。”

“我馬上就是有家庭的人了,當然要努力賺錢養家才行。再說,你這個人講究得不得了,不要太難養活噢。”林杳然哼哼。“對了,你到底要送我什麽呀?是《圓滾滾的大冒險》要出第二季了嗎?”

奧盛卡通重新上市後,制作了一部以大熊貓潘崽為主角的動畫。憑借一群毛茸茸的可愛小動物和輕松治愈的有趣情節,上線後很快取得了超高的播放量。潘崽也終于從過氣卡通形象,翻紅成炙手可熱的大明星。随便一刷微博,就能看見各種萌兮兮又賤兮兮的表情包。

當然,《圓滾滾的大冒險》能火,還少不了林杳然寫的主題曲的功勞。奧盛卡通剛宣布這個消息的時候,所有人都大吃一驚,沒想到林杳然抛棄AZURE這個馬甲後,用真名發表的第一首歌竟然是畫風低幼的兒童歌曲……

這還是原來那個苦大仇深的怨夫歌專業戶嗎?

但也真不愧是他,歌紅得比動畫還快,可能有人沒看過動畫,但一定不會有人沒在短視頻裏刷到過這首歌。歡快的節奏配上軟萌的歌詞,一遍就洗腦,雖然魔性,但聽了就忍不住抖腿,嘴角也跟着快樂上揚。

咳,有對象的人就是不一樣哈。

“第二季還在做,哪有那麽快。”賀秋渡道。

“那是什麽啊?不許賣關子,快告訴我。”

“再等等,還有幾個月的時間才能見到。”

“切,不說就不說,我還不稀得聽呢。”林杳然一頭鑽進被窩,“睡覺!”

賀秋渡伸手過去攬他的腰,“還早,才十點。”

林杳然不理他,“睡不着就去玩手機,朕又不會治失眠。”

“我們不是要去領證了嗎?”賀秋渡湊上來咬他耳朵,“在這之前要不要再試一次?”

“試什麽……”林杳然反應過來,臉騰地紅了。不過再一想,兩個人都快去民政局登記了,之後還要舉行婚禮,自己和賀秋渡是不是在這之前完成大師的解法比較好啊?況且領證的時候還要拍照,之後還要拍結婚照,自己真的很有必要盡快把頭發剪掉……

剪掉煩了自己二十幾年的頭發,也相當于重獲新生,擁有一個嶄新的開始。

就在他七想八想的時候,賀秋渡輕輕一握,就禁锢住了他的兩只手腕。算了,伸頭縮頭總要挨一下,林杳然索性心一橫,閉上眼大聲道:“要做就好好做,速戰速決,不許亂來。”

賀秋渡覆身上來,吻了吻他亂顫的睫毛,“好。”

……

好個屁!

林杳然艱難地睜開眼睛,頭腦一陣眩暈亂轉。陽光隐隐約約從緊閉的窗簾裏透進來,告訴他現在很可能是第二天了。不然的話,他真不知道晨昏幾時,他連自己昨晚睡沒睡過都不清楚。

印象裏,自己好像昏過去了幾次,但每次又被賀秋渡硬生生弄醒。剛開始,自己還能勉強忍耐,但後來只能咬着枕頭一角不停地哭,最後甚至連哭都沒有了聲音,只能氣息微弱地閉着眼流淚。

大概是天剛蒙蒙亮的時候,他被賀秋渡抱去了浴室。清理的過程最是艱難,可是他連一根手指都擡不起來,只能羞赧難當地把臉埋在賀秋渡肩膀,任由對方一點一點把那些東西引導出來。

很慢,因為真的好多。

“杳杳?”賀秋渡見他這會兒終于醒了,湊過來問,“感覺怎麽樣?”還伸手搭上他的額頭,探他的體溫。

林杳然有氣無力,“你幹嘛?”

“怕沒弄幹淨,那樣很容易發燒。”

林杳然瞄了一眼他的手,骨節分明,指節修長,不由一陣耳熱。

笨蛋,怎麽可能弄不幹淨。

不過,雖然沒發燒,他的老弱病殘之軀終究還是遭了大罪,腫的腫,酸的酸,跟快散架了一樣。偷偷拉開被子看了眼,他簡直駭了一大跳了,紅的青的紫的争奇鬥豔,簡直沒一塊好地兒。腰身兩邊受災情況最嚴重,青紫的手指印到現在都清晰可見,可見昨天晚上被掐得有多兇。

賀秋渡知道自己把人欺負得狠了,很自覺地抱他下床,幫他穿衣服。寬松柔軟的家居服将清瘦纖細的身軀嚴實包裹起來,也遮住了那些斑駁鮮豔的痕跡。昨晚還在自己懷裏燙得發軟、紅得發豔的昳麗美人,頓時又變回了平時那個清素幹淨的青年。

“有件事,你終于可以做了。”林杳然輕輕扯了扯他的袖子,“頭發,幫我剪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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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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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