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說我愛你(完) “這個世界上,我最愛…… (1)

今天是個涼爽而晴朗的秋日, 有恰到好處的微風和陽光。

賀秋渡搬了把加厚軟墊的椅子到院子裏,讓林杳然坐得舒服一點。發繩一解開,滿頭烏發如瀑布傾瀉, 在白色圍布上黑鴉鴉地散成一片濃雲。

林杳然的頭發真的生得特別好,陽光灑落在上面,愈發黑得濃華光豔。賀秋渡剪刀握在手裏,橫豎就是不忍心下手。

“真的決定要剪嗎?”

“剪剪剪,一根都不要留。”

“咔嚓。”“咔嚓咔嚓。”

剪刀一開一合, 銀光閃閃地在漆黑濃密的發叢中穿行。發絲一縷一縷掉落在地,像在林杳然腳邊凝聚起另一團影子。那是往昔歲月的具現,也是過去那個自己的投影, 現在,它終于分離了出來,林杳然晃了晃腦袋,感覺是前所未有的輕盈。

“別動, 當心碎頭發掉脖子裏。”賀秋渡幫他拂去碎發。現在,他的頭發長度剛到脖頸,剪短之後更顯厚密蓬松, 而脖子又是纖細而修長的, 從背後看過去, 很像顆圓圓的小蘑菇

賀秋渡觀察了會兒,由衷感嘆:“你的頭真的好圓。”

林杳然摸摸腦袋, “咦,怎麽才剪了這麽點。”

“你還要剪多少?”

林杳然伸出食指和拇指比劃了一下,“三厘米左右。”

賀秋渡打開電動推子,“知道了。”

二十分鐘後。

賀秋渡拿過鏡子,“來, 看一下。”

林杳然滿懷期待地擡眼一瞧,笑容頓時僵死在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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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種長度叫理發師眼裏的長度。

“你确定你剪了三——厘米……?”

“确定啊。”

“你告訴我這是三——厘米?”林杳然崩潰地指着鏡子,裏面的不明生物也崩潰地指着他。“我都快被你一剪沒了好吧!”

鏡子裏的自己只剩短短一層頭發茬,無遮無掩地顯出整顆腦袋的形狀,真的溜圓。配上偌大的黑框眼鏡,就成了圓中有方,妥妥的撕漫男——

搞笑漫畫裏的。

林杳然不忍多看,看着看着自己都想笑,笑着笑着就“哇”地哭了出來。

“嗚嗚嗚嗚嗚我不光失去了錢,連頭發也沒有了……我是個沒有錢又沒有頭發的人……我活着還有什麽意思!”

賀秋渡自知闖下彌天大禍,只得想方設法試圖把人哄得破涕為笑。但林杳然不領情,抹着眼淚大聲道:“不領證了!這個婚我也不結了!”

賀秋渡腿頓時就軟了。

幸好,林杳然頭發長得快,一個月功夫視覺上就好了很多,黑黑短短密密,摸起來酥酥癢癢,手感好得不得了。

領證前的晚上,林杳然早早便睡了,鼻息勻勻,很是香甜。賀秋渡從背後抱住他,把臉貼在他後腦勺的短頭發上。林杳然的頭發暖暖的,柔柔的,觸着他的鼻尖和面頰,帶着雨後天青的潔淨氣息。他閉上眼睛輕輕嗅着,往日的種種畫面如電影一般從他眼前閃過,事到如今,總算一切都好了。

直到領完證從民政局回來。

一開始,林杳然在車裏,對着光線快快樂樂地看手裏的小紅本。然後,他揉了揉眼睛,疑惑地自言自語:“天怎麽黑了?”

天不光越來越黑,閉上雙眼,感覺前方有薄霧。雖然平時也經常出現視線模糊的情況,但用力閉眼緩一緩就好了,可現在霧氣愈發變濃、變深,連手中鮮豔的小紅本都看不清了。

林杳然垂下頭,捂住臉。在慢慢包圍過來的黑暗中,他驚訝,卻不意外。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卻沒想到來得比想象中要早。

然後,他放下手,擡起臉,抱着最後一絲無謂的希望睜大眼睛——

漫無邊際的黑暗,眼前是最深重的陰天傍晚,怎麽都揮散不去。

心像被澆透冷水的灰燼,徹底寒了下去。

“我什麽都看不見了。”他動了動嘴唇。賀秋渡回答了什麽,他一句都聽不見,只重複道:“我真的什麽都看不見了,我要變成瞎子了。”

前段時間去醫院做定期檢查的時候,醫生就告訴他,說他眼睛的情況實在不容樂觀,很大概率有致盲的可能。當年的手術雖然暫時拯救了他的視力,卻因病況特殊,無法徹底根治,只能依賴術後的長期維護。如果情況穩定也還罷了,可這些年連他自己心裏都清楚,自己的視力一直在劣化,目前也沒有效的治療手段。

究竟會怎麽樣,醫生說,看運氣。

然而他的運氣,最終還是沒能好起來。

本來,兩個人打算今天領完證後回家好好慶祝,接下來就該準備的婚禮的事了。可現在,卻在疾馳前往醫院的路上。

因為目不能視,林杳然只能緊緊攀住賀秋渡的臂膀,任他領着自己去做檢查。面對各項檢查的時候,林杳然極其平靜,倒不是他早已習慣的緣故,而是他現在大腦一片空白,沒有思想,也無法思考,猶如一只斷了線的風筝,若無一人牽引着他,真不知會悠悠飄蕩向何方。

等拿着所有檢查報告去見醫生,聽見醫生的說話聲音時,他才終于有了點反應——

怎麽不是之前一直給他診治的那個醫生?

“楊醫生前幾天剛回國,是眼底病研究治療方面很有名的專家。”賀秋渡握着他的手,溫聲介紹道。

林杳然回想起之前賀秋渡提出要帶自己做檢查,低低地問:“楊醫生是不是和你認識?”

“賀先生對我的研究給予了很大幫助。”楊醫生道,“差不多五月份的時候,賀先生那邊有人輾轉聯系到我,表示願意給我長期的資金支持,希望我能在複雜特殊的眼底病治療領域有所突破。”

五月份……林杳然睫毛顫了顫。

——你眼睛到底怎麽回事?近視也不至于這樣。

——都是手機的鍋。血淚教訓,千萬不要大半夜躲被窩裏摸黑看手機。

難道他在邀請自己一起拼模型那次,就察覺到自己視力有問題了嗎?

可明明那時候他們才重逢沒多久,為了一個與“搖搖”似是而非的人,他就願意做到這地步了嗎?

手背一熱,林杳然摸索着擡手探向自己面頰,可觸到的卻是賀秋渡的指尖。

“杳杳,你別怕。”賀秋渡細致地幫他擦掉淚跡,“我把你以往的病例和檢查報告都發給楊醫生看過,他說治愈的希望還是很大的,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相信醫生、配合治療。”

“沒錯。”楊醫生放下手中的檢查報告,“林先生,我已經看完您最新的檢查結果。目前,由于眼睛的特殊保護結構,像您這類眼底疾病很難通過藥理治療發揮作用。但我的團隊研究出一種新的治療方法,就是将納米生物材料作為藥物載體,采用滴眼液和口服片劑的形式給藥。在病況趨好發展的時候,我會為您進行安全微創手術。您放心,我一定會盡我最大努力,讓您之後的生活擺脫視力障礙的困擾。”

林杳然曾經想象過很多次,假如自己真的瞎掉會變成什麽樣。一個瞎子孤身一人地面對黑暗,那種滋味恐怕真的比死還難受。但現在,過了幾天盲人的生活後,他卻意外發現這好像沒想象中可怕。

大概是自己終于不再是一個人,有人願意時時陪伴在自己身邊的關系。

家裏所有家具的邊角都被包上厚厚的海綿墊,地上也鋪滿了厚實的毛絨毯,就算不當心磕到摔倒都不會疼。

每天起床後,賀秋渡幫他穿好衣服,領他去衛浴間洗臉刷牙,然後兩個人一起吃早餐。吃完早餐,賀秋渡就帶他去外面散步,走得累了,就坐在庭院裏的秋千上念書給他聽。

賀秋渡聲音好聽,不管念什麽都娓娓動人,林杳然曬着太陽,總感覺自己回到了小時候媽媽還在的那段日子。在熏暖平和的氛圍中,他就這麽枕在賀秋渡腿上,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他本就貪睡,眼睛看不見後百無聊賴,整個人愈發懶洋洋了起來。

這一睡往往就要睡到下午,醒來後,兩個人就窩在沙發上一起看電視。林杳然現在也就本能地聽個聲兒,主要還是吃賀秋渡給他準備的甜點心。點心每天都不同,要吃進嘴裏辨別味道才知道是什麽,所以竟也成了種小小的未知期待。

到了夜裏,會慢慢變得難熬起來。他根本不知道天是什麽時候黑的,聽着外面的聲音逐漸消失,忍不住就會生出仿佛獨自飄浮在宇宙中心的孤獨。

沒有光,沒有熱,真空的黑暗世界。

幸好,賀秋渡總能及時察覺他的情緒變化,抱着他,哄着他,直到他沉沉地安睡過去。

期間,方荷芝常常過來。她原本一心期待着婚禮的事,沒想到竟會出現這種意外。但也不好當着林杳然面傷心,只能躲在一旁悄悄地抹眼淚。當知道治愈概率很大時,她心情才稍微好轉一些。

時間就這麽一天天地流逝,終于,在今天的複檢結果出來後,楊醫生通知他們,藥物治療暫時告一段落,不日就可以安排手術了。

“杳杳,你還記得我說過,有件禮物想送給你嗎?”賀秋渡問道。

林杳然點點頭。

“等你眼睛好了,就能見到了。”賀秋渡握過他的手,親了親手背,又吻了吻指尖,舍不得松開,“別怕,我就在外面等你。”

林杳然知道楊醫生在場,不好意思地抓抓頭發,“知道了,到時候記得一定給我看。”

手術時間不長,一個多小時就結束了。楊醫生出來,不等賀秋渡沖上去問他手術情況,就笑着告訴他:“非常順利。等恢複期結束,林先生就能重新看見了。而且,如果恢複情況良好,他今後的生活也不必再依賴矯正眼鏡了。”

恢複期大概持續了一個多星期,林杳然感覺,在等待的這段時間裏,賀秋渡倒比自己還忐忑不安。終于熬到可以拆紗布那天,兩個人早早地就出發了。

等下了車,林杳然聞到空氣裏有非常清爽的草木香氣,好像他們來到的根本不是醫院,而是一座綠化繁盛的公園。賀秋渡推着他越往裏去,這種猜想就越強烈。

“你帶我來的到底是什麽地方啊?”

賀秋渡笑笑,“再等一下,馬上就能見到你最愛的人了。”

林杳然臉頰一熱,心想這個人真是越來越肉麻了。

一會兒,賀秋渡帶他進到一座建築裏面,林杳然嗅了嗅,空氣裏還隐約飄着點兒裝修後的味道,顯然是最近才建成的。

賀秋渡停下輪椅,把他抱到座位上。

“咦?”林杳然動了動屁股,又拍拍兩邊的扶手,“這裏是電影院?還是什麽大劇院?”

“杳杳,小秋。”“林先生,賀先生。”

很快,方荷芝和楊醫生也到了。

“既然大家都到了,那我們就開始吧。”賀秋渡說着,示意楊醫生可以拆紗布了。

紗布一圈一圈從眼前滑落,模糊躍動的視線逐漸清晰聚焦,漆黑灰蒙的視界也随之湧入光亮,染上色彩。

耳邊,同時慢慢回蕩開深情款款的悅耳伴奏。

在最後一層紗布落下的剎那,林杳然的眼睛驟然睜大,他全然沒意識到自己已然重見光明,也沒察覺自己現在不用眼鏡也能看清秋毫之微,因為,他的全部心神,已被面前這座舞臺牢牢占據。

燈光如海,擁着一片深暗漆黑的逆光。然後,有一抹輕飄純淨的白,緩緩自舞臺深處走來。裙裾輕擺,宛如一面發亮的小小風帆,無比清晰地拓印在林杳然震顫濕潤的瞳膜之上。

媽……媽……?

漂浮在空中的微塵被束束燈光照亮,仿佛無數閃爍的光粒,在孟芸芙身邊彙聚成懸浮的星辰之海。

雪膚花貌,笑靥如昨。

她拿起話筒,朝臺下一望,盈盈又楚楚,歌聲亦然。

“潮聲悠悠,如泣如訴仿似你那深情眼眸。

潮聲滔滔,洶湧澎拜仿似你那無限溫柔。

往日依稀的動人心弦,如今依然在我心中輕奏,

守着海枯石爛的承諾,到白頭。

請用你的手,撫慰流血的傷口。

請用你的吻,輕輕印在我疲憊的心頭。

是我的悔恨,我的依戀,我的愛,

已在怒海中載滿了一葉扁舟。

而你的寬恕,你的微笑,

是我永遠永遠避風港口……”

林杳然握緊雙拳,整個人像怕冷似地不停發抖,可內裏卻是火熱的,酸楚而滾燙的氣息不斷往上沖,迫得他哽咽,迫得他落淚。但,無論哽咽還是落淚,都與此情此景太不相稱。久別重逢理應歡笑,而不是任由滾滾而下的熱淚,打濕眼眶、臉頰,還有被狠狠揉皺的一整顆心。

“媽媽……”

“媽媽……”

“媽媽……”

媽媽。

是媽媽,但又不是媽媽。

在成為林杳然的媽媽之前,在把杳杳當成理想之前,她是孟芸芙,她的理想是有一天能站上很大的舞臺,讓所有人都聽見自己的歌聲。

自己深深愛着作為媽媽的孟芸芙,卻更想見到曾經那個光芒閃爍的她。那麽年輕,那麽美麗,疾病與死亡的陰霾無法侵蝕她,疼痛與離別的悲傷無法沾染她,彼時,她擁有無限美好的未來。

林杳然站起身,搖搖晃晃地想走上舞臺,手卻被輕輕握住。賀秋渡這麽做的意思,他懂。縱使舞臺上的媽媽和生前別無二致,一颦一笑都宛若當初,卻也只是根據她過去的影像音頻、表演資料,再運用先進的全息投影技術所重現的空中幻像。他看媽媽,只能隔着臺上和臺下的距離看,正如他想媽媽,只能隔着人間與天國的距離想。

但是……林杳然顫顫地彎下腰,雙手撐在膝蓋上,引力牽扯着他的滿腔思念,化作溫熱的淚水,“啪嗒啪嗒”砸在地上。

但是,還是好想被媽媽擁抱,被媽媽摸一摸後腦勺,聽媽媽笑着說“杳杳是勇敢的小老虎”。

還有,最重要的,好想告訴媽媽,這些年來,自己一直一直一直都很想她。

很想她。很愛她。

一只手落在他因抽泣而不停顫抖的背脊上,

一只手落在他因抽泣而不停顫抖的背脊上。

林杳然擡起頭,透過淚水模糊的眼簾望出去,方荷芝亦是滿臉熱淚。

“我們就……好好聽她唱完吧。”

“這一天,我們已經等得太久太久。”

林杳然抹掉眼淚,點了點頭。

無論何時,媽媽都希望身邊的人,還有喜歡聽她唱歌的歌迷,都能永遠面帶笑容地生活。媽媽自己也是這樣,就算被疾病折磨得很痛很痛,在最後的最後,依然帶着熟悉的溫柔微笑。

——“杳杳乖,別哭了。這一生,能夠遇見爸爸,和爸爸有了杳杳,媽媽真的很幸福。”

——“雖然媽媽不能一直陪在杳杳,但媽媽相信,杳杳以後,一定會再遇見一個把杳杳當成寶貝的人。”

——“杳杳,你要開開心心的。”

——“杳杳,媽媽永遠愛你。”

模糊的光暈在視界裏晃顫着,然後一點點散開,複又變得鮮明清晰。林杳然看見,媽媽……孟芸芙的笑容,好像更加深刻了一些。不知是因為這全息投影技術所還原出的人像太過真實,還是別的什麽原因,總之那一瞬間,他真真切切地看見了,她朝自己露出了溫暖明媚的微笑。

“随潮起潮落,看風雲變幻無常,

也共度悲歡歲月,欣然含笑攜手。

任潮來潮去,浮萍追随流水,

永遠永遠在你左右。”

一曲終了,她轉身,消失在舞臺深處。

我也永遠愛你。

媽媽。

等表演結束後,林杳然默默良久,才勉強回過心神。直至此刻,他終于才明白賀秋渡一直準備的禮物究竟是什麽,還有那句“馬上就能見到你最愛的人了”的含義。“謝謝你……”話到嘴邊卻成嗚咽,剩下的盡數化作悶堵在對方胸膛上的吐息,酸楚火燙。

賀秋渡輕緩撫摸他後腦勺的短發,“別哭,眼睛剛好。”

“醫學誤區。”楊醫生輕咳一聲,“哭是有益健康的宣洩方式,可以有效解除情緒壓力,更不會對眼睛造成影響。林先生,如果以前有人責備你,說你的眼睛是因為哭泣才會出現問題,那純粹是放……厥詞。”

“楊醫生,那我家寶寶的眼睛算是徹底好了嗎?以後不會怎麽樣了吧?”方荷芝緊張地問。

“當然,手術非常成功。”楊醫生微笑點頭,“林先生的視力已經恢複成良好水平,今後也不再需要佩戴眼鏡了。”

林杳然試着伸直手臂,看向自己的手掌。好神奇,現在竟然連指紋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他做夢都不敢想,自己有朝一日竟能恢複成小時候的視力。那個時候,賀秋渡趁月朗星稀,偷偷将他從祠堂裏帶出去。他連院子裏飛舞的蚊蚋都能辨清,縱使遍地斑駁樹影,他也能看清腳下的小路。

食指與拇指勾勒成圓,他透過這個小小的望遠鏡看楊醫生,看方荷芝,看賀秋渡。看賀秋渡的時間要更加長一點、久一點。

賀秋渡握過他的手,牽緊。

“走,我帶你去出去看看。”

原來,他們剛才所在的地方是一座大劇場。林杳然擡起頭,看見富有現代設計感的大廳牆上,镌刻着一行字——孟芸芙紀念劇院。四周牆壁上,還裝飾着她演出生涯幾大精彩瞬間的黑白藝術畫。

“這裏将不止用來舉辦演唱會和音樂會,今後,這裏還将定期舉辦紀念媽媽的演出和活動。”賀秋渡頓了頓,“每一個來到這裏的人,都會知道這座劇院是為紀念歌手孟芸芙而建。杳杳,你再也不用擔心媽媽會被人遺忘,以後只會有越來越多的人知道她、了解她。”

林杳然翕動着嘴唇,明明有很多話想說,湧到嘴邊卻是一句嗚咽的“你怎麽改口改得那麽自然啊……”。

“傻寶寶,你不知道,小秋早在我和他爸面前改口了。”方荷芝紅着眼眶微笑,“在你倆确定關系之前,他就在我們面前這麽稱呼阿芙了。”

“……”林杳然吸了下鼻子,把滿腔感動狠狠吸回去了。“那他是怎麽稱呼我的?”

“那可就多了,你讓我想想。啊,他有時候叫你大名,有時候叫小老虎,還有時候就直接稱你為老……”

“好了,我們去外面逛逛。”賀秋渡拉過林杳然的手就走,結果一路上被林杳然狠掐一通。

“你這個人,臉皮簡直厚得超乎想象。”

賀秋渡深以為榮地點頭,“你知道我還叫你過什麽嗎?”

林杳然轉過頭,“什麽啊……?”

結果立刻被啾了一口臉蛋子。

“……你!你注意點場合行不行?媽媽還在後面……”

又被啾了一口。

“沒事,反正我臉皮厚。”

“……”

兩個人來到外面,迎着撲面而來的沁涼秋風,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寬闊美麗的公園。草地綠意盈盈,湖泊波光粼粼,金黃的梧桐搖曳出一地窸窣碎金。

“看見東邊那座玻璃花房了嗎?”

順着賀秋渡手指的方向望過去,在花圃的包圍下,屹立着一座水晶宮殿一樣的透明建築。

“裏面培育着不同品種的鈴蘭,媽媽最喜歡的花。等明年暮春,花就能開了。”

“杳杳,你不是一直沒有想好把媽媽的墓遷到哪兒嗎?願意的話,就讓她在那兒安眠吧。”

從實生苗到成齡苗,從結出花苞到開出小花,每一季都有新的鈴蘭盛放,生生不息,永不寂寞。

正如鈴蘭的花語“再回來的幸福”。

雖然幸福會一時遠走,但終有再回來的那天。

林杳然踮起腳,用力抱緊身邊的青年。

抱緊只屬于他的、獨一無二的幸福。

“咔嚓,咔嚓咔嚓。”

瘋狂拍照的聲音。

“啧。”賀秋渡真的超不爽,“您幹嘛?”

方荷芝左手托腮,右手狂拍,滿臉陶醉,“拍照啊,還能幹嘛。”見林杳然滿臉通紅地縮到一邊,她急了,“寶寶不用管我,你們該怎樣就怎樣。”

賀秋渡扶額,為什麽就他談個戀愛這麽難!

“你們到時候一定要給我拍上一萬張結婚照。”方荷芝沉浸在快樂想象裏,“我微博發,朋友圈發,天天發,還要在家裏挂滿……”

賀秋渡迅速和他親媽統一戰線,“那是不是還得多舉行幾場婚禮。”

“對對對,必須的。”方荷芝略一皺眉,“話說婚禮可以每天舉行一次嗎?天天不重樣的那種。”

賀秋渡點頭,“可以。”

話音剛落,大腿就被林杳然一通猛掐。

別人不知道他在想什麽,自己還能不知道嗎?林杳然氣鼓鼓地想。這個人的最終目的根本不是婚禮,他就是想天天都是新婚之夜!

那樣自己還有命活嗎?

tui,男人。

“對了,川源市現在土地多緊張呀,寸土寸金的。你是怎麽能在這麽一大塊土地上重新做規劃的啊?”林杳然好奇地問。

川源市幾乎沒有閑置土地了,更何況這塊區域還是最好的市中心黃金地段。就算賀家再有錢,恐怕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賀秋渡笑笑,看上去并不太想回答。這樣一來倒更加激起了林杳然的好奇心,便又纏着他問了好幾回。好不容易,賀秋渡才輕描淡寫開口道:“這裏本來是海島酒店,破産後我想辦法拿到了土地使用權。”

“海島酒店?那不是……”方荷芝遲疑地看向林杳然。

“嗯,是秦家的産業。”林杳然頓了頓,“所以,這裏就是爸爸當初賣給秦家做酒店生意的那塊住宅區,我家曾經所在的地方。”

“怪不得之前秦璇拼了命也要撺掇林遠楓讓林家多貼補她娘家,原來如此啊。哼,海島酒店也算秦家最賺錢的生意了,這都能經營倒閉也真夠厲害……”方荷芝像突然想到什麽,“小秋,海島酒店不會是被你故意整破産的吧……?”

“媽,您想哪兒去了。”賀秋渡笑笑,“如果真是這樣,秦璇還不早就鬧上門了?更不可能三番五次請求賀家予以資助。”

方荷芝覺得有理,“也是……”

“再說,就算真是我做的,我也不可能讓他們察覺。”

方荷芝:“嗯???”

賀秋渡沖仍是一頭霧水的林杳然眨眨眼,“我只想把屬于杳杳的東西都拿回來,并不想給杳杳添麻煩。杳杳,你說對嗎?”

來年五月。

在這鈴蘭盛開的時節,林杳然在賀秋渡和方荷芝的陪伴下,正式将孟芸芙的墓遷入玻璃花房裏。她是怕寂寞的人,卻在林家墓園孤零零地呆了好多年。不過,從今以後就不一樣了。所有喜愛她的歌迷都能來這兒紀念她,為她送上一束鮮花,亦或掃去墓碑上的輕灰。

此刻,林杳然就站在孟芸芙的墓前,鄭重地告訴媽媽,自己将在下個月和賀秋渡正式舉行婚禮。

知道孟芸芙喜歡熱鬧,就算去天上做了仙女也是一樣,兩個人就留在那兒,陪她說了好久的話。也确實,有好多好多話要對她說。

從十幾年前苦荞村的盛夏,到重逢後川源市的春末,每個季節,每段時光,都有好多好多故事想說給她聽。

末了,林杳然蹲下身,很認真地對媽媽說:“現在的我,每一天都過得特別幸福。”

照片裏的孟芸芙回以燦如玫瑰的微笑。

就在這時,本該封閉不透風的花房,不知為何竟吹進一股清香柔淡的微風。微風拂過鈴蘭潔白的花、碧綠的葉,又輕輕萦繞在林杳然身邊,仿佛是一雙透明的手臂,溫柔地将他擁進懷裏。

他後腦勺柔軟的黑發也被吹得微微飄動。

——“摸杳杳的後腦勺就像摸小老虎的腦袋。”

——“杳杳是勇敢的小老虎。”

——“媽媽最喜歡小老虎了。”

六月。苦荞村。

雖然不可能真的天天舉行婚禮,但在賀秋渡的強烈要求下,林杳然還是同意舉行兩次——

川源市一次,苦荞村一次。

一方面,也是考慮到隆村長年事已高,工作又繁忙,把老人家千裏迢迢接到川源市實在太過辛苦,不如他倆親自過去。

也巧,苦荞村有一座民國時期洋人牧師留下的禮拜堂,兩人小時候也時常去那裏玩,現在已經被修葺一新,正适合用來舉行婚禮。

方荷芝雖然對在苦荞村舉辦婚禮不大樂意,但林杳然答應她,川源市那一場交給她親手策劃,她的心情立刻就好了起來。

婚禮前,林杳然和賀秋渡一起去挑選戒指,最後選擇的是國內有名的聖衡珠寶集團旗下一位很有天賦的新人珠寶設計師所打造的一款結婚對戒。

這款戒指不像一般的結婚對戒,主石普遍采用鑽石,而是采用一種名叫“帕拉伊巴碧玺”的寶石。這種寶石最大的特點就是藍。在巴西帕拉伊巴州,寶石勘探團隊最初發現它時,就被這種明耀的藍色徹底征服。那種藍猶如閃電劃過夜空,也像黑夜裏的霓光,将周圍的空氣都染成耀目的藍。

林杳然一眼就被擊中了。

賀秋渡笑着示意櫃員,“就要這對。”

婚禮儀式當天,除了方荷芝和賀堯,久未露面的賀裕辭也出現了。知道他要來,林杳然很緊張,生怕因為自己和林家的事情惹得這位老人對自己不滿。沒想到自己才剛叫了一聲“賀爺爺”,賀裕辭就拉着他的手,左一句右一句地問他身體好不好、眼睛恢複得怎麽樣。

不過,面對自個兒大孫子,賀裕辭還是一如既往地疾言厲色。“臭小子,以後敢對然然不好,看我怎麽收拾你!”

“爸!”方荷芝搶在前面,“不勞您費心,我親自動手。”

賀堯永遠站隊老婆,“還有我。”

“……”賀秋渡懷疑自己一家都是杳杳控。

強大的遺傳。

不過,賀裕辭的話倒是提醒了他一點。

“杳杳,以後你如果對我有任何不滿意,都可以罰我。”

“啊?”林杳然皺眉,“為什麽要罰你?講道理不行嗎?還是你覺得我就是個不講道理的人?”

賀秋渡把他拉近,貼着他耳朵低低笑道,“因為我想天天被杳杳懲罰。”

林杳然狠狠踩了他一腳,“這樣嗎?”

賀秋渡:“……”

除了賀家人,村長和他妻子還有敏春也很快到場了。這場在苦荞村的婚禮雖然賓客不多,但禮拜堂本身就偏小巧精致,衆人一落座,倒也十分溫馨熱鬧。

在牧師的見證下,兩個人許下誓言,交換戒指。歡呼與掌聲中,林杳然被賀秋渡擁進懷裏,随之落下的是一枚輕盈的吻。

接吻的間隙,林杳然悄悄睜開眼,發現賀秋渡的睫毛竟在不停晃顫。明明是那麽會親的人,怎麽到了這時反而萬分緊張起來了呢?作為鼓勵,他踮起腳尖,用力環住賀秋渡的頸項,主動加深了這個吻。

原來賀秋渡也是甜甜的。

雖然有時候會變成兇兇臉的大怪獸,但毫無疑問,他遠比黑種草蜂蜜更加甜。

是永遠不會融化的、可以持續一輩子的甜。

婚禮結束後,流水席也開始了。村民們來來回回、進進出出,菜肴一盤接一盤,如行雲流水。對這樣的畫面,方荷芝強烈表示她“不僅不能理解,而且大受震撼”。不過,在聽到每個吃席的村民都誇新人“天生一對,地長一雙”時,她還是忍不住樂開了花,一口氣猛灌幾大杯敏春特意帶來的酒。

歡歡鬧鬧間,夜色漸深,兩個人終于被送進了新房。新房就是祠堂深處兩個人住過的那間屋子。窗上貼着喜字,門楣與窗棂上也懸挂着紅綢子,看上去分外喜氣洋洋。林杳然心中感慨,自己當年在這兒遇見賀秋渡,如今又在這兒和他結婚,一飲一啄,莫非前定,原來許多事情真的是早就注定好的。

“杳杳。”賀秋渡貼過來,手臂摟緊他的腰,“今晚是我們的新婚之夜。”

“知道。我先去洗澡。”

賀秋渡沒想到他竟然毫不猶豫,不由喉嚨微澀,“你終于肯啦?”

從剪頭發那次到現在,都大半年了,他們屈指可數。林杳然怕疼,老說這裏痛那裏痛,一會兒說他手勁兒大,一會兒又說每每都整一晚上,他是高興了,可自己起碼得緩上一個禮拜。總之,不給他弄。但不弄歸不弄,親親抱抱倒多了許多,挑了火不管熄,某人心裏苦。

“聽不懂你在說什麽。”林杳然拿了換洗衣服剛要進浴室,賀秋渡後腳就又粘上來,“一起。”

“一起什麽一起,這裏的浴室那麽小,擠不下兩個人。”

賀秋渡想想算了,反正有一整晚,不急于一時。

等兩個人終于都洗完了也熄燈了,賀秋渡緊張地盯着林杳然,心想到底誰先開始。誰知林杳然竟然戴上蒸汽眼罩,拉高被子,一副準備安然就寝的架勢。

“對了,你調個鬧鐘,就定一點吧。”

這還有定時間的?

雖然滿腹疑惑,但賀秋渡還是照辦。聽着枕邊細細的鼾聲,想着林杳然香噴噴地就躺在旁邊,他睡得着就見鬼了。

時間極其緩慢地流逝着,終于到了一點,鬧鐘響了。林杳然拉開被子坐起身,“我們出發吧。”

“出發?”賀秋渡怔住了,“去哪兒?”

林杳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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