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良醫

骸骨狗在炫耀祖宗時, 林雲起已經睡醒了。

他先是看了相親群,沒有人私信自己,給算命先生發的好友申請也沒通過。

“加錢都不給過,”林雲起挑了挑眉, “我現在是真的相信他是鬼了。”

活人哪有跟錢過不去的。

無論對方是像茅十八所說, 可能是在模仿民間奇談犯案的騙子,還是聶言口中的那些‘不可思議’, 總該歸類為一個物種。

林雲起重新進行好友申請:【大師, 我加錢,冥幣和現世流通貨幣我都給。】

為了彰顯誠心, 他又補充一句:【您可能不了解,我尊重一切。】

·

已經被算命大師通過的骸骨狗搖着尾巴洋洋得意,然而在白辭手底下讨生活久了,這動作看着更像是搖尾乞憐。

聶言拿出先前白辭給出的十個可疑人員名單:“我讓羅盤七逐個接觸過,其中有九個只是尋常騙子,只有一個專門隐藏了IP。”

在這方面, 他和林雲起思路一致, 大費周章去掩飾的,肯定是另有所圖。

“不過這個號和豔蔔蔔不是同個號, 是小號還是同夥,只有跟豔蔔蔔那邊搭上話才能确定。”

骸骨狗報出賬號密碼, 讓聶言代替自己去網聊,它最近都快聊吐了。

可惜最後關頭坑爹的往往是自己人, 白辭一句話澆滅它的希望:“豔鬼先後已經掠奪了幾分祥瑞之氣,不是與佛有緣之人, 他或許能感應到。”

聶言這邊也根本沒給骸骨狗拒絕的機會, 說了聲‘辛苦’, 轉身離開。

門一關,骸骨狗不情不願道:“我們這不是給人打白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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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它很快悟出點東西,跳上沙發說:“豔鬼只有些小手段,和無佚不是一個人,最多算是他手上的一顆小棋子。”

這局骸骨狗就有些看不懂了:“前有鬼嬌娘,後是豔鬼,無佚這是搞黃色呢?”

白辭難得沒有在它口不擇言時出手拍碎,平心靜氣喝了口茶說:“天地秩序早就煥然一新,地府崩潰,世上已經不存在真正的鬼。”

能稱作鬼的,其實有諸多條件。

陰魂或者異物根本算不上,他們力量有限,操控不了真正的實物。

骸骨狗:“無佚這是想嘗試讓厲鬼複蘇?”

“鬼嬌娘是百年前才誕生的新品種,她的原型應該是六百年前的新嫁娘。”

白辭放下茶杯,冷笑一聲:“看來無佚也并非一直在沉睡,中途還不忘‘造鬼’大計。”

骸骨狗記得鬼嬌娘好像是提過,她在百年前被逼自殺,死後才化鬼,不由嘶了一聲:“餓死鬼也是無佚搞出來的?!”

“你也太看得起他了。”白辭淡淡道:“餓死鬼的出現另有原因。”

沒有細說,白辭看了看表,這個時間點林雲起應該已經去掃樓,他要去說晚上好。

……

一日不問三安,無論是請安的,還是被請安的,都會不适應。

但第二天林雲起就沒等到白辭的問安。

他第一反應是對方睡過頭了,再一想,白辭是個相當自律的人。

突然想到一種可能,林雲起下樓買早餐的時候多買了一份,提去白辭那裏。

趕巧的是,白辭因為一些特殊情況,昨晚沒有繼續他的變态行徑偷偷住在林雲起樓下聽動靜,而是久違地回原本的出租屋住。

林雲起上門時,他正好在自己的屋子裏。

“你怎麽來了?”白辭頗有一絲受寵若驚的感覺。

林雲起看他有些蒼白的臉色,遞過去手上的早餐,又從口袋掏出從家裏帶來的感冒藥。

“猜到你可能生病了。”

瞥了眼略顯單薄的肩頭,林雲起無奈道:“昨天你在寺廟外喊冷,之後又下大雨,估計受涼了。”

手裏的感冒藥一瞬間變得沉甸甸的,白辭面色更蒼白了幾分。他才開始考慮如何摒棄體弱的人設,林雲起就已經更加堅定了認知。

傷寒這種事當然不可能出現在白辭身上,他是昨晚問安回去後,進行了蔔算。聶言之前專門告知天海市恐有災厄來襲,他這邊也得早做準備。

占蔔這種事,蔔得事情越大,反噬就越強,尤其是他本不該去插手的事情。

哪怕如今天道殘破的跟漏子一樣,也不妨礙它降下一點警告。

白辭請林雲起進屋的時候,又咳嗽了幾聲。

林雲起:“多喝點熱水。”

看到桌上有暖瓶,林雲起幫忙提過來。

白辭坐在沙發上:“他好關心我。”

骸骨狗:“如果我一巴掌打醒你,你會打死我還是感謝我?”

手指在它天靈蓋上輕輕戳了下,白辭:“你說呢?”

骸骨狗:“……”

排隊買完早餐,林雲起就直接上來了,他自己也沒來得及吃。這會兒一邊吃着豆漿油條,一邊數落白辭的身體:“你這晨練,還得再加量。”

白辭微笑點頭。

沒錯,他就是關心我。

開心的時光不過三分鐘,手機鈴聲就響了起來。

看到來電顯示,林雲起挑了下眉,白辭在他接通前問:“聶言?”

林雲起搖頭:“是請我查相親案的老同學。”說完接通:“喂。”

本以為對方特意來電是詢問進度,不曾想他開口卻是問:“你和康郁還有聯系嗎?”

“見過幾次。”

“我聽他媽媽說,康郁出事了,要不要一起去看望下?”

康郁大四從宿舍搬出去過一段時間,合租對象就是這位老同學。康郁曾在夢中喊話要成為靈異大賽的冠軍,以至于老同學打假第一個想到超自然大賽。

想想康郁也是個奇才,兩次夢話,一次讓人決定去打假,另一次徹底改變了鄭檸的世界觀。

林雲起剛想到鄭檸,電話裏便提到這個人:“本來我還想叫上鄭檸,但通過同學群給他私信,人家一直沒回。”

實際老同學本來只想着約鄭檸。

林雲起看似溫和,實則疏離,還是鄭檸比較有煙火氣一些,但不知道為何一直聯系不到。

林雲起:“鄭檸進去了。”

老同學一時沒反應過來:“啥?”

“前段時間他來我家偷東西,被逮捕了。”

“不是,鄭檸家不是條件還可以……”

“不提他了,先去看康郁,”林雲起,“知道他在哪家醫院嗎?”

“第三人民醫院。”老同學的聲音尤帶有震撼:“下午三點,有時間嗎?住院部門口見。”

“好。”

……

三點,第三人民醫院前的停車場正被太陽無情地照耀着。

白辭在家中養病,找不到理由一起跟過來。

才下過一場雨,卻又迎來秋老虎的尾端,天氣又悶又熱,林雲起鎖車的時候還在咕哝着何時才能迎來真正的冬季,一擡頭,不遠處有人正朝這邊揮手。

“林雲起。”老同學已經在烈日下站了片刻,買的花都有些聳拉着花頭,他大步走過來:“好久不見了!”

這位老同學名叫陳子醉,陳家在天海市也算是個小豪門。

林雲起來得路上買了箱雞蛋,是那種用籃子裝得禮盒,被他提到手上,有種莫名的喜感。

“好久不見。”林雲起微笑道。

烈日當空,雙方沒有站在大太陽下久聊,

朝住院部走去。剛一進去頓時就涼快了,林雲起舒服地嘆了口氣,站在電梯旁問:“幾樓?”

“十三。”

陳子醉一早就打聽清楚了。

林雲起多少也能感覺到他的小心思,陳子醉和康郁因為一個女生,暗暗較勁多年,想想也算是持之以恒。

康郁住在最裏面的單間,還差幾米的時候,嘶啞的聲音從裏面傳出:“她是不一樣的,她愛我!我願以生命之花澆灌……”

林雲起腳步一頓,很好,真是腦子出了問題。

他推開門,康郁的手被綁在床頭,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精神病院。

正在看守或者說是照顧他的人,是同期的學員,林雲起竟然在病房裏看到了羅盤七:“你也在?”

最近真是在哪裏都能碰見羅盤七。

同樣的想法也存在于羅盤七心底裏。

康郁是小組新招的成員一事,林雲起早就知曉,當初羅盤七說的原因是網羅民間能人異士,而康郁最擅長紙牌傷人。

當時林雲起就覺得,聽着都不像精神正常的樣子。

“又是血燈籠的受害者,”羅盤七苦笑,“是不是很難理解,好端端的一個人,突然之間就因情失智?”

“小場面。”林雲起:“和喜歡白辭的比起來,對方頂多算是一個洗腦不徹底的騙子。”

“……”

羅盤七想不出任何言詞可以反駁,傾心白辭的,人大多已經躺在墓地裏。

陳子醉本來是要來看笑話的,見康郁成這樣子,瞬間沒了興趣。

林雲起走到病床邊,叫了聲‘康郁。’

“沒用的。”羅盤七:“很久以前不是出過一首鋼琴曲,有不少人聽過後自殺。大腦就像是一臺精密的儀器,一旦被戳中了某個點,就會陷入死循環。”

康郁的眼神一直是飄忽不定的,不過他的狀況比周梓元和緩些。

林雲起出門問護士要了張紙,站在康郁面前,模仿當日對方在出租屋的樣子,兩根手指夾住往半空中一扔:“定!”

床上想方設法想要自殘的康郁:“……”

陳子醉:“你在幹什麽?”

林雲起:“幫他找回那個曾經的自己。”

随後讓羅盤七叫來那幾個和康郁一期培訓的學員,最好連教練一并喊來。

羅盤七到底是按他的要求做了。

等人來的這段時間,林雲起給康郁拍了張照片,出門找地方打印出來,自制成簡易面具,戴在面上。

羅盤七是頂頭上司,新學員不敢忤逆他的命令,一頭霧水趕過來。

林雲起:“我想重現當日出租屋的情景,希望大家配合。”

同時把手機遞給羅盤七:“麻煩錄像。”

除非教官瘋了,才會配合,正要斥責一聲胡鬧甩袖走人,羅盤七走過來,很小聲說:“他背後站着白辭,餓死鬼,再不濟還能打電話給頭兒。”

教官沉默了一下,選擇留下來。

原本希望他能帶頭奪門而出的學員見狀,徹底斬斷了最後一絲僥幸。

林雲起戴着面具,扮演康郁的角色,拍了下手:“Action。”

教官面色有些難看,但還是對着窗戶的方向遙遙一指,學着當日的樣子,厲聲喝道:“定!”

一時間,扔法寶的扔法寶,舞劍的舞劍。

林雲起站在中間轉了個圈圈:“給我定!”

陳子醉:“……”

一切開始地毫無預兆,他根本來不及想原因,本能性地害怕後退。

正在拍視頻的羅盤七冷冷一擡眼,他一向粗中有細,哪能不知道陳子醉的心思,是來看笑話的。

康郁好歹是特殊小組的人,該護着的時候,還是要維護一下。

常年和異物打交道,嚴肅下來時的羅盤七還是很有威懾力的,陳子醉被這個眼神吓住,靠在門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林雲起突然拍了下手:“差點忘了,我來演康郁,沒人來演我。”

再看背後大受震撼的陳子醉,林雲起很滿意,估計當初自己也就是這個表情,于是把他拉入了鏡頭。

随後對羅盤七說:“重新來一遍。”

林雲起回頭對陳子醉說:“閉上眼睛,否則會被颠覆想象。”

陳子醉:“……”

現在說這句話還有什麽意義?!

大家開始重新舞劍扔東西。

整個拍攝持續了三十分鐘,确定成片沒問題,林雲起主動打開門,陳子醉在渾渾噩噩的狀态下被放生。

林雲起:“醫院病房不能太吵,可以先把人轉移到上次你帶我去的病院,除非睡眠時間,否則不間斷地播放。”

羅盤七:“……請問這麽做的意義是什麽?”

林雲起認真說:“過去幾十年,你可能會忘了愛的人,忘記撕心裂肺的痛感,但嚴重社死的畫面,将會不經意在某個午夜夢回就來找你。”

只要社死過,就會被記憶反複‘鞭屍’。

“……”

林雲起望着面容呆滞的康郁:“我相信這段記憶能消磨他對騙子的愛意。”

不知特殊小組做了怎樣的溝通,康郁并沒有被轉移病房,但視頻還在正常播放。

白天的病房本身談不上多安靜,這一層的病人大多都在玩手機打發時間,康郁住單間,只要不放太大的聲音,不會影響到別人。

林雲起暫時沒有離開,想看看效果。

吃飯時間,羅盤七解開了康郁手的束縛。

這樣的機會一天并不多,碗是軟塑料,沒有傷害力。康郁的腦海中突然傳來一道聲音:“送給我禮物吧,你知道我喜歡什麽。”

“送給我禮物吧。”

蠱惑的聲音重複次數漸漸變多。

“禮物。”康郁無意識地喃喃。

他垂眸看向自己的手,猛地用胳膊肘撞開羅盤七,用力把筷子掰成兩截,想用木刺戳傷手腕。

羅盤七神情一厲,正要制止,林雲起調大視頻的聲音,裏面傳來一句中二的言語:“諸位,請助我一臂之力!”

康郁握筷子的手一抖,一段被刻意塵封的記憶逐漸破土。

“還記得嗎?”林雲起坐在病床前:“你這個喜歡玩紙的大男孩,在出租屋裏參與了‘群魔亂舞’。”

康郁死死捏緊筷子,莫名的羞恥感不經意間湧上心頭。

他到底是圈內人,時間又太短,沒有像周梓元一樣丢掉的一縷魂魄被徹底馴服。

康郁的思維像是一團亂麻,在劇烈的思想鬥争中大汗淋漓,終于丢棄了暫時用來當武器的筷子,用力捂住耳朵:“不聽!我不聽!”

林雲起滿意地點點頭,站起身說:“給他多看幾遍,最好找個熟人在旁邊幫忙回憶,久了為愛自殘的荒謬念頭也許會被逐漸壓下去。”

“……”

是很有用,羅盤七望着被迫無數次回憶社死場景的康郁,深深吸了口氣:“答應我,如果以後我有什麽毛病,除非要直接入土,你都別出手救。”

這種良醫,他頂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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