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惡煞(一更)

随着吱呀的一聲, 那扇經羅盤七一形容,似乎有罪惡加持的大門緩緩打開。

女主人就坐在和大門直對的地方,聽到響動, 第一時間轉過頭。

一張梨花帶雨的小臉頓時暴露在聶言和侏儒面前。

正如羅盤七給出的預兆,門內像是另外一個世界,煞氣似飄逸的彩帶, 盤旋在房間的每一個角落,其中好幾縷正在他們腳邊浮動。

聶言面色不變, 只是輕嘆了口氣。

記得不久前,他才在羅盤七面前說過,還好林雲起有一份教書育人的正常工作,現在想來,到底是自己目光短淺了。

侏儒微皺着眉頭,根本不需要懷疑, 女人的身份一眼便可以看穿……是煞。

已經有太多年沒有煞現身了, 大家都快逐漸遺忘了還有這類兇物的存在。

女主人眼中閃爍着激動的淚花:“你們, 都是來幫我找孩子的嗎?”

倘若不是腿邊的煞氣不散, 這真是一出完美的表演。

聶言在她對面坐下, 雙方都盡職地扮演着各自的角色。和對待日常案件一樣,他面無表情安慰兩句後, 詢問孩子丢失的過程。

女主人說不出個所以然,只是不斷重複孩子昨晚被他爸說了幾句,之後一直說想見林老師,然後一覺醒來人就不見了。

聶言別有深意地看了林雲起一眼。

“近來有沒有在家附近見到過奇怪的人?”

女主人陷入回憶,遲疑地點頭。

“大概從半個月前開始, 有一個人每天晨跑都會路過我家門口, 以前這附近很少有人晨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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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言打電話叫來模拟畫像師。

模拟畫像師到得很快, 心如死灰地聽着女人描述,筆下快速勾勒着人物面部線條。

這才過去多久?他記得幾個星期前才給餓死鬼做過刻畫,現在又開始幫煞描繪犯罪嫌疑人。

莫非現在模拟畫像師已經是一線工作了?

悵然不影響動筆的速度,技巧的本能早已深入刻進了骨子裏。大約十五分鐘,一張畫像展示在衆人面前。

“應該差不多,”女主人的口吻帶着不确定,“他每天只是快速跑步路過,我也不是很确定。”

這幅畫的參考意義不大,重點只能看出服裝。畫面上的人穿着連帽衫,連帽衫裏還戴着鴨舌帽,根本看不見臉。

林雲起突然拿起畫像:“感覺……”

“你見過?”羅盤七忙問。

林雲起搖了搖頭:“總感覺在哪裏見過,不過這樣穿衣服的人挺多。”

這種感覺一直萦繞在心頭不散,以至于放下畫像後,他時不時還會瞥上一眼。

女主人的妝先前被淚水暈花,這會兒人一多,起身去廁所收拾殘妝。

她一走,侏儒搖了下頭:“沒有說謊的痕跡。”

林雲起旁聽他們的對話,也沒覺得不妥。人心難測,自己把孩子偷偷賣掉,再報案的事每年全國總有那麽幾樁。

不過以他對女主人的了解,對方是打從心底裏疼愛這個孩子,不存在買賣的可能。

聶言突然問林雲起:“你對這家都人有什麽了解,比方說與人結怨?”

最後一句主要是為了不讓人生疑,他實際想要知道的是女主人的家庭情況。

林雲起挑重點說:“這家的男主人一向很有危機感,總擔心我和他妻子有過深牽扯。”

“确定是一家三口,都在一起生活?”

聶言特意點出的這句話十分古怪,林雲起只能用古怪的方式回應:“一家三口,整整齊齊。”

聶言又問:“男主人的行為舉止,看上去正常嗎?”

林雲起中肯評價:“沒女主人正常,女主人待人很和善。”

“……”

侏儒忽然插話:“如果硬要讓你用一個詞形容這家男主人,你會怎麽形容?”

林雲起是個善于挖掘人性閃光點的人,他試圖回想男主人的優點,但能想到的僅有脾氣暴躁,多疑敏感等貶義詞彙……最後只能籠統表示:“他,算是個好人。”

一旁白辭不知何故笑了一下,聶言卻是無奈低頭喝了口水,用手按了按眉心。

“有多好?”羅盤七忍不住确認:“是你評價柳凡是個好人的好,還是在電視節目裏祝福吳聖舒好人一生平安的好?”

林雲起張了張口,話還沒說出口,女主人重新推門走進來。

“走吧。”聶言在女主人坐下前站起身:“一起去看看你說的這戶好人家。”

他說的意味深長,期間視線從女主人臉上掃過。

女主人察覺到語意有異,神情中流露出一絲迷茫。聶言皺眉,瞧她這樣子,倒真像是為丢失孩子痛苦的普通母親。

一輛車坐不下所有人,好在聶言他們也是開車過來,一新一舊,一貴一貧,兩輛車的對比明顯。女主人選擇坐林雲起的小破皮卡。

白辭的紳士風度沒有發揚在這位女士身上,拉開副駕駛座的門,卻不是為女主人開的,他自己坐了上去。

本來已經準備開口道謝的女主人:“……我坐在前面可以指路。”

“不用,他知道。”

白辭側過臉看林雲起。

林雲起點了點頭,示意不用操心,随後還給聶言發過去地址,方便對方導航。

車子逐漸遠離繁華的城市區,路過三十五小學時,女主人投去羨慕的眼神:“市中心的好房子太貴了,如果能在這裏買套房,小郁上學會很方便。”

林雲起從後視鏡看了她一眼:“以你們的條件,完全可以負擔的起。”

女主人搖頭:“我丈夫對住房要求很高,要買肯定不能買普通的,少說也要花好幾千萬。”

她停了一下,說:“有這錢,都可以請一個好老師了。”

羅盤七也在這輛車上,佯裝看風景掩飾眉宇間的‘川’字。

這邏輯無論是乍一聽,還是細想,都和常人有很大出入。

曾經柳凡也住別墅區,但他周圍清一色小別墅群。

女主人的住宅卻是真正的豪華別墅,住在這裏的富人們講究隐私性,每棟宅子間都隔着很長一段距離。

車子先後停下,兩車人彙合。

聶言:“安保還行。”

別墅區設有保安亭,進來的車都有登記。這裏的保安可不是三個人加起來四顆牙那種,一共有兩個,年輕力壯,一看就是練家子。

女主人:“監控錄像已經看過了,沒瞧見有陌生人進入,也沒看到小郁出去。不過昨晚風大,有段時間,停電了幾分鐘。”

她遙遙一指後方,靠近山脈的地方 :“如果不是從正門離開,只能是去那邊了。”

林雲起過去看了一眼,昨晚電閃雷鳴,靠牆邊的一棵大樹被劈得半焦。從這到山那邊,豎着一面高牆。牆中間缺了幾塊磚,體力好點的人爬過去不成問題。

女主人問:“要進山找嗎?”

林雲起搖頭,就算找,也得做好充足的準備,後面的這座山頭可是不小,直接找人不容易,還有可能把自己搭進去。

聶言看法和他相同,對女主人說:“先去你家看看。”

假設是人販子,拐了孩子後一般會想辦法盡快脫離城市,跑去附近山裏躲着的概率極低。

不過這件案子本身就不能用普通的刑偵思維去考慮……聶言餘光望着楚楚可憐的女人,誰要想不開去拐一只煞的孩子,祖上八代最後估計都得被揚了。

女主人正在輸入家門的密碼,別墅門突然開了,男主人氣勢洶洶沖出來,看到林雲起,臉色難看,頗有種要打架的意思。

“說!是不是你帶走的小郁?”

林雲起退後一步,躲開想要抓住自己的大手:“冷靜一下。”

男主人的眼睛因為憤怒瞪得很大,突然轉頭數落起妻子:“非要請這個家教,早就跟你說了,知人知面不知心!”

他一口咬定就是林雲起拐了孩子,理由很合情合理:“我家孩子警惕性特別強,不是熟人,不可能随便跟人走。”

“精彩的推論!”羅盤七拍了拍手。

男主人火氣下去一點:“總算有個不糊塗的。”

羅盤七:“如果不是他昨晚剛好暈倒在醫院,還有人一直寸步不離陪着,你的話我們可能會考慮。”

男主人面色瞬間難看了,他試圖不依不饒,阻攔林雲起進門。

白辭忽然開口:“請對我的男朋友尊重一些。”

“……”

包括林雲起在內,目光唰唰地全都像刀子一樣落在白辭身上。

“男朋友?”男主人愣了一下。

白辭點頭:“他聽說小孩丢了很着急,讓我來陪着一起找。”

白辭說話總是帶有着一股奇異的信服力,心靈稍微脆弱一些的,根本不會質疑其中真假。

一直以來的假想情敵居然是個同性戀?

這個消息帶來的震撼讓男人稍稍平緩一些,羅盤七趁這個機會,亮明了自己的身份。

男主人的眼睛還在林雲起和白辭身上亂瞄,反應遲緩地點頭:“請進。”

随後單獨重複地和林雲起說了句:“你也請進。”

林雲起:“……”

進屋後,羅盤七打開錄音筆,坐下同男主人進行詳細地問話,聶言和侏儒征求女主人的同意,開始在房間裏轉悠起來。

林雲起一并跟在後面。

沒多久,白辭過來他身邊,語意誠懇:“抱歉,擅作主張找了個借口,不這樣他很難配合。”

林雲起正想說沒關系,又聽他道:“不過我也有點私心,害怕時間久了,你忘了我跟你告白的這件事。”

“……”

說得太對了,林雲起這兩天一直在強行遺忘,企圖糊弄過去,現在因為對方随意的一句話,徹底功虧一篑。

他岔開話題,看向客廳抽煙平複心情的男人:“很難想象,孩子丢了,他卻浪費時間糾纏在無關瑣事上。”

“人性,很正常。”身後侏儒拿下來收藏櫃上的展品瞧了瞧,重新放上去:“你還沒見過,為了界定責任在誰,一家人互毆也不理會警方勸架的。”

他說到‘人性’兩個字的時候,語氣無意間洩露了一絲驚奇。

侏儒和聶言判斷一致,男主人是個貨真價實的人。這就怪了,一家三口丈夫是人,妻子卻是煞。

就是不知道小孩是人,還是煞。

林雲起沒時間去思考他的話中深意,白辭問:“你們平時在哪裏上課?”

林雲起直接帶他過去。

書房裏的書不是很多,靠窗的地方擺放着長桌,光線充足。

《哲學的故事》、《理性批判》……床頭還放着一本看到一半的《存在與虛無》,白辭:“這孩子對哲學似乎很感興趣。”

林雲起點頭:“大概是受我的影響。”

白辭:“看得出來。”

他翻閱起這本未看完的《存在與虛無》,窗戶沒關,每當風一吹進來,不免會咳嗽兩聲。

林雲起:“我去給你要杯溫水。”

他一出書房,骸骨狗從衣服口袋鑽出來透氣:“你還真是操心,煞而已。”見對方不理自己,仍舊安靜地閱讀文字,骸骨狗找存在感,跳到書頁上。

白辭:“擋到字了。”

骸骨狗挪開爪子:“還得找無佚呢!為什麽浪費時間處理這點瑣事?”

它更喜歡去大山裏找人,還能活動一下身子骨。

“孩子一天找不回來,林雲起心裏多少會不舒服。”白辭淡淡道:“這兩年他們付給林雲起的家教費不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那還真是勞苦功高呢。

另一屋。

侏儒正在和聶言讨論。

聶言:“但願不是新煞,如果才成煞不久,記憶會很混亂。”

真要形容的話,就像是一顆定時炸彈。

侏儒:“看她的樣子,應該不是。”

“煞終歸不是活人,”聶言望着牆上一家三口的合照,“她在思考問題時,容易陷入偏激的狀态。”

極端的怨念讓人死後可以陰魂不散,而煞是如何形成,因為案例太少,無從分析。

侏儒:“或許有個人比我們了解的都清楚。”

聶言皺了皺眉,知道暗示的是誰:“羅盤七?”

侏儒點頭:“依他的性子,如果是才知道,路上肯定會咋呼個不停。”

聶言對自己這位下屬相當了解,稍微一想,就找出一個不對勁的時間節點:“婚禮。”

上次鬼嬌娘的冥婚事件結束,羅盤七幾次欲言又止。

正巧那邊筆錄結束。

臨走前,羅盤七突然開口:“冒昧問一下,二位結婚多久了?”

男主人愣了一下:“有十幾年了。”

女主人卻是給出一個準确的數字,喟嘆般說道:“十四年零三個月。”

聶言沒有立刻拆穿羅盤七隐瞞煞的事情,回部門開會時,讨論的重點還是放在了煞本身上。

距離上一次煞出現的年代太過久遠,一位同事提出疑問:“煞有實體,又能操縱實物,這和人類有什麽區別?”

聶言搖頭:“你覺得她有實體,不過是異物的空間維度規則在煞身上不适用。”

“何況任何物種都有局限性,”侏儒起身給每個人發了一份才從檔案室調來的資料,“煞和我們生活在同一空間,也就是在陽世,最多十年,它就會煙消雲散。”

陽世到底是屬于活物的世界,根本不适合陰詭邪物生存。

·

回去路上,小皮卡裏只剩下林雲起和白辭。

“謝謝你剛給我倒的熱水。”

林雲起嘴角一抽:“小事。”

沉默開始蔓延在雙方之間。

在氣氛壓抑到窒息前,白辭忽然說:“下次可以把那塊木頭放到後備箱。”

林雲起後知後覺,他指得是上次兩人上山扛下的樹木。

“放木頭做什麽?”

白辭:“不是說金附在上面給你托夢?多個人,我們獨處時,你能自在些。”

他頓了一下:“而且金是死人,很安靜,适合扮演這個角色。”

“……”林雲起握着方向盤的手一緊,偏過頭一字一頓道:“知道麽?你給了他第二次生命。”

“嗯?”

“總有一天,他會被你氣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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