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李勝是派了保安部和法務部裏相對細心的幾人去的,他們除了完美完成姚鶴宇偷竊案相關的事情外,也将雲喬在姚家待上京和廣城的那幾年遭遇調查得清清楚楚。

他們找到那幾年在姚家當保姆的傭人,又訪問了姚家舊住址的鄰居街坊,給小雲喬看過病的醫生等,多角度還原了雲喬那幾年的生活。

就……挺慘。

姚鶴宇和雲閑共同的生母紀雅,在懷雲閑期間身體就開始不好,姚父姚良還在那個時段和個小模特暧昧不清,被逛街散心的紀雅看到,直接導致她早産大出血。

不足七月出生的雲閑在和雲喬抱錯前已經在保溫箱裏住了一周多,但從未有姚家人來看過他。

那個時候的姚家雖說在走下坡路,但還有些家底,紀雅住的還是單人高級病房。

紀雅生下雲閑一周後,因為雲老爺子去世各種忙碌累早産的蘇曼青住到她的隔壁,倆人住院期間還有過交流和問候。

蘇曼青生下雲喬的第三天,紀雅出院,錯抱走了雲閑隔壁保育箱裏的雲喬。

這麽一算雲喬和雲閑的生日根本就不在同一天。

這到底是醫院事故,還是紀雅有意為之,因為時間久遠、監控不可查和紀雅病逝,再難追究,但根據那個時段在姚家當保姆的幾人講述,紀雅對雲喬挺正常。

只是因為病體,有心無力,雲喬是日常靠保姆喂奶粉養活。

姚家老太偏愛親自帶大的長孫姚鶴宇,也對體弱多病的紀雅積怨頗多,從她到姚父到姚鶴宇都不甚待見被抱錯到姚家的雲喬。

但因為經濟條件過得去,前兩年,雲喬缺了長輩關愛外,也算過得去。

直到雲喬兩周歲一個月時,紀雅拖不住病體在無人知曉的深夜裏病逝,她去世不到兩個月,姚家就舉家從上京城搬到了廣城。

當時在姚家工作的部分保姆跟了過去,但沒半年,姚氏藥業敗盡最後的家底,且負債千萬,這種情況下,姚家哪裏還請得起長期保姆,無例外全被解雇。

後再等姚氏藥業有氣色時,請的保姆也不是她們,雲喬也已不在姚家。

根據鄰居回憶,姚家裏經常傳來打罵聲,卻顯少有哭聲。

但有在姚家工作的小時工見過姚老太和姚鶴宇一起打罵雲喬的場景。而當時雲喬比同齡兒童瘦小太多,反應呆滞,不哭不鬧,感覺不到疼一般。

有一位小時工看不過偷偷報警,最後卻被姚老太倒打一耙誣陷她偷東西,一地雞毛收場。

姚老太對外幾乎從不主動提起家裏的小孫子,偶有提起也是說病秧子,小怪物,喪門星等極不好聽的說辭。

雲喬四周歲半那年姚家又一次搬了家,那之後他們的鄰居只知道姚家長孫姚鶴宇,對當時還叫姚鶴希的雲喬一無所知。

根據滇南省那邊的記錄,雲喬就是在那個時間段被姚老太帶過去,然後遺棄的。

對于五周齡以下的孩子而言,姚家那種環境宛若人間地獄,難以想象被這樣對待的雲喬還能成長為如今的模樣。

不需季殊提醒,李勝就領着人全部退出辦公室,并讓聶宏把要找季殊的事情全部延後一小時。

按照過往經驗,這個時候讓季殊獨處是最好的對待方式。

季宅望歸樓書房裏,雲喬皺眉看了一會兒手表,便拿出手機給季殊打去電話。

在響了第四聲後,才被接起。

雲喬先開口詢問,“打擾到你了嗎?”

“沒有。”

季殊回話的聲音還算正常,并且主動說明了情況。

“心情不太好,我很快就能調整。”

“手放口袋裏摸一下,有個笑臉的那個糖剝開吃了。”

季殊依言摸了一口袋,果然有顆印着笑臉的糖。

剝開糖紙,季殊把糖含住,許久他才在這個怪味糖裏嘗到了點甜。

雲喬聽着那邊的動靜,忍住語氣的裏憂色,盡量輕松地叮囑道,“如果半個小時後心情還不好,就給我打電話,我告訴你哪裏還有糖。”

“好。”

季殊認真應下。

雲喬挂了電話,從座位起身到落地窗前,他的電話已經給在九季總部大廈的李勝撥去。

“雲先生?”

李勝有些詫異,雲喬很少在這個時段給他打電話,尤其是他跟季殊到九季總部後。

“如果半個小時後季殊還沒讓你們進去,你就給我打電話。”

“是。”

李勝沒有猶豫就應下。

雲喬沒有問他季殊為什麽不見人,他就也沒問雲喬怎麽知道季殊不見他們了。

挂了電話後,李勝盯着手機裏的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25分鐘剛過,季殊的簡訊發來,是關于姚鶴宇偷盜案後續的命令。

李勝把季殊的命令發布下去後,不忘朝聶宏點點頭,那邊聶宏抱着文件進到季殊辦公室裏。

出來後,反倒給了李勝一個莫名其妙的目光。

李勝沒有回應,他親自确認季殊正常了之後,就跑了一趟公關部和法務部,盯着他們把事情辦得更漂亮一點。

當天,網上就有了諸多關于姚氏藥業的爆料,比如它的保健品的産品檢測結果顯示,它們不僅起不到任何保健作用,長期服用還會加重中老年人腎髒負擔,引發各種潛在疾病。

比如,姚氏藥業已經私下解決過多起“副作用”過大的申訴案件。

以及,姚家藥業前後兩任總裁各種混亂作風和不堪人品。

同時廣城本地幾戶有名有姓的人家控告姚鶴宇偷盜成瘾的聯合聲明,上京城西平區派出所也出了姚鶴宇偷竊季家玉器的調查結果和相應的監控錄像。

總之這個熱鬧要看專業分析有,要看八卦緋聞有,要看官方說明也有。

姚氏藥業和姚家人幾乎整個被架在火上烤。

姚老太和姚父自然是最早那批獲知,姚氏藥業的相關醜聞被曝上網絡的人。

毫無疑問,他們立刻就認定是雲喬嫁去的季家對他們出手了。

如此對比,之前季殊把姚鶴宇關到警局,根本算不上報複。

這才是!且只是開始而已!

把姚氏藥業連根拔起,末流的保健品市場都待不住,不鬧到全民皆知,人人喊打,決不罷休。

“我就說讓你不要去惹季家,雲喬有本事嫁去季家,會簡單嗎?他記得,他都記得,他恨死我們了!”

姚老太被姚父推搡得差點站不穩,随即,她一個巴掌甩去,姚父被扇哭在地。

“哭有什麽用,雲家季家不伸手,姚氏藥業倒了是早晚的事兒。還沒到哭的時候,現在關鍵是讓雲閑把小宇弄出來。”

雲家在上京城根基深厚,只要有心,多的是手段把人弄出來。

“雲閑怎麽可能幫我們?”

姚父不知道姚老太哪來的自信,雲閑被姚老太又扇耳光,又在百秀大廈的大庭廣衆下被罵被羞辱,怎麽可能還會幫他們。

“他會的。”

姚老太的神情相當篤定,她手裏握着雲閑的把柄,這才敢肆無忌憚。

但她也後悔昨天招惹了雲喬,她近乎咬牙切齒地道。

“這兩個壞胚子!”

雲閑就是故意讓她招惹季殊這個她萬萬惹不起的人。而雲喬也不再是當年無還手之力的奶娃娃,不僅活得好好的,還攀上了季家的大船。

“擦掉眼淚回廣城去,那裏不是上京城。”

他們在廣城經營了十來年,即便是大廈将傾,根基也沒那麽容易被動搖,即使是破産,他們還有的是辦法過比普通人富足的生活。

這需要姚良回廣城去操作。

如今他們回歸上京城的計劃基本是夭折了,但要在廣城動姚氏藥業,即便是季殊的九季集團正面出手,也沒那麽容易。

中午一點,雲宅所在別墅花園小區外的一個茶舍裏,姚老太見到了打扮精致氣韻溫雅的雲閑,她忍住上前一把抓花雲閑過分俏似紀雅的臉的無意義沖動,露出個滿是褶子的笑臉。

“坐。”

“快點說。”

雲閑眯着眼睛看這個一輩子作妖不斷的老太婆,不耐煩溢于言表,他還肯來此就是要看看姚老太所謂的把柄是什麽。

“十年前你是怎麽打發的我,不會忘了吧。”

姚老太慢悠悠地喝了口茶,隐約間還能看到點曾經豪門貴婦的做派。

無論雲喬還是雲閑,在姚老太眼裏都是怪物,一個從小就不會哭鬧,眼珠子淺得像面鏡子,看得人無端發毛,一個八歲之齡就會和她談判,分析利弊,再用一個老方子打發她。

姚老太承認她當時被雲閑吓到,但也留了一手,關于他們的談話她錄了音。

如果讓雲家人知道雲閑十年前就知道自己不是雲家親子,雲家以及上京城的豪門圈子要怎麽看他?還會同如今這樣待他?

絕無可能!即便是如今還是視雲閑如己出的蘇曼青都會有隔閡。

她不揭發雲閑的前提是,雲閑能帶着他們姚家一起富貴。

但雲閑不願踐行當初的承諾,想獨善其身?這想都別想!

姚老太只給雲閑播放了一小段,就按了停止,她相信雲閑和她一樣對那次的談話印象深刻。

但雲閑的表情卻沒有她預想當中的模樣。

雲淡風輕,鎮定如故。

雲閑笑了笑,“就這?還有什麽一起拿出來我看看。”

姚老太面色陰沉地看着雲閑,捏着手機沉默不語。

雲閑收起臉上的假笑,從座位站起身,“如果就這些,随你爆料。”

姚老太自然也發現她的把柄略不夠看,不對雲閑熟悉到一定程度是無法把錄音裏的童音和現在的雲閑聯系到一起,而且那天來見他的雲閑十分警惕地戴着鴨舌帽,普通校服。

不說她沒拍照,就是拍了,雲閑也能否認那不是他。

“別人不行,蘇曼青未必不可以,還有你那青梅竹馬的情郎。”

聽到這話的雲閑緩緩轉過身,“你以為我這麽多年會毫無準備嗎?對了,你別忘了先把今兒錄的對話自己聽一遍。”

雲閑是經歷過後世科技更發達的前世,怎麽可能不防着姚老太給他來這一手。

今日姚老太錄進他的聲音都是電流亂音,除非帶去十年後世,才可能有技術把錄音還原出來,而已經七十七歲的姚老太還能活到十年後嗎。

雲閑撇了一下嘴,前世姚老太可就在今年年底突發急症病逝的。

她的火氣越大,死得越快。

種種原因,雲閑才能一再容忍姚老太到他面前張牙舞爪、惹是生非。

今日網上的動靜把他也驚到了,昨日姚老太沖撞雲喬季殊的事情根本就沒有結束,或者說,有沒有昨日的沖撞,從他沒能阻止姚鶴宇作死自爆開始,季殊就在準備着為雲喬出頭,複仇了。

不得不說,雲閑有幾分羨慕被季殊又保護又出頭的雲喬。

有的人運氣就是能那麽好,再低谷,都有保護者一路相伴。

被雲閑忍不住羨慕的雲喬難得第一時間吃上了瓜,他坐車往九季大廈路上,順手一刷看看有沒有季殊相關的熱搜,沒想到好些都是姚氏藥業的醜聞。

那一家子人比他原本知道的還要惡心。

雲喬毫不猶豫退出軟件,又找來醫學相關的論文來洗眼睛。

30分鐘後車抵達九季總部大廈,雲喬三人直接從車庫上專屬電梯抵達頂層,他給季殊帶了水果點心外,也給李勝陳威和秘書處的人帶了下午茶的。

三個人一起提,總算帶得過來。

“謝謝雲先生!”

秘書處小姑娘們的感謝聲尤其響亮,然後一致姨母笑地目送着雲喬帶着給季殊的那份,不需敲門進到辦公室裏。

季殊隐約聽到了辦公室外的動靜,他皺着眉頭,正打算讓聶宏提醒一下他手下的人時,雲喬進來了,然後季殊蹙起的眉頭自動撫平了。

“我給大家帶了些下午茶,這一份是你的。”

因為季殊的身體特殊,他的那一份是雲喬單獨做的,其他都是胡春嬸阿冬婆和家裏廚師弄的。

“慢點吃。”

雲喬扯了一下季殊袖子,然後把季殊靠近自己的那邊手握住,不把脈也不試手溫,就是單純地握着,給季殊增加點吃下午茶難度。

季殊沒有任何試圖掙脫的下意識動作或者想法,他一邊手也不影響他喝豆漿和吃點心。

20來分鐘後,雲喬又一次出聲,“那半塊給我也嘗嘗?”

季殊愣了好幾秒才從嘴裏留出小半塊,沒和之前一樣一下就全咬進去了。

“這個……”

“我也不嫌棄你。”

雲喬是想起他還沒試過這個改良配方的點心,看季殊不帶情緒地進食,他根本無法判斷它們是好吃,還是難吃。

季殊慢速地把小半塊點心送到雲喬嘴邊,看它被雲喬不帶猶豫地咬掉了一半。

雲喬眉頭微微皺起,“難吃。”

這麽寡淡又粗糙的口感,難為季殊能幾乎全吃光了。

季殊又看了雲喬一眼,他把剩餘的四分之一丢回自己嘴裏,再端起幾乎見底的無糖豆漿一口喝完,他搖了搖頭,“不難吃。”

他一看就知道是雲喬親手做的。

雲喬經手的點心會更小更适口,和別人做的都不一樣。

“真不嫌棄啊……那我有空再給你做。”

雲喬說着擡起一只手,在季殊嘴邊擦了擦,差不多是把他當雲閥那樣照顧,當然,他此時心底的感覺和對着雲閥時是相當不一樣。

“你的事情為重,別人做的,我也能吃。”

在吃的方面,季殊已經被前世雲喬養成習慣了,從不挑剔。

雲喬露出笑顏,差點把“真乖”兩個字脫口而出,但考慮到季殊的年齡和身高,還是咽了回去,以微笑代替。

“你上午心情不好是因為姚家?”

雲喬表情不變,開始探究季殊心情不好的原因,但他立刻從季殊那裏得到否定的微表情反饋,“不是啊,因為……我?”

僅僅從體溫上下兩三度的跨度,他都能體會季殊情緒的巨大失控。

如果季殊還在昨兒晉舜真的檢查室裏,那儀器的圖表峰值怕是不夠畫。

而能讓理智強大心性堅韌的季殊産生這樣的情緒波動,往往是他最在乎的人和事,老太太安然無恙在季宅裏待着,排除掉,就只剩下他相關的了。

再結合九季帶節奏引發的熱搜新聞,雲喬很自然就能聯系到自己身上。

而他要為季殊進行的複健治療,不是要逃避憤怒、傷心等負面情緒本身,而是接受它們和掌控它們,即便做不到掌控,也要能在憤怒峰值內回歸正常人的安全線。

“我讓人順便查了你在姚家的事情。”

季殊自認為已經做夠了心理建設,可在聽到那些描述,看到少量影像資料時,還是被狠狠刺激到了。

難怪前世雲姚倆家從不敢主動提起,媒體也三緘其口。

他們根本不敢觸及這一塊雷區,一旦提起,不用雲喬出手,他的朋友、盟友、追随者和粉絲們會全方面将這些“人道”處決了。

季殊凝視着雲喬,心也提起,他會毫不猶豫幫雲喬和姚家清算,卻也怕觸及雲喬心底不能碰的區域。

但沒有,雲喬的表情很淡,甚至隐隐有些疑惑他的小心翼翼。

“四周歲之前的事情,我忘了很多……給我看病的心理醫生說這是大腦的一種自我保護機制。我的自閉症是誤診,即使有也是後天、可治愈的。”

雲喬的記憶力好到可以記住某年某天某個時段誰說了什麽話,但五歲被遺棄前,他腦袋受過不輕的外傷,忘記了和模糊了一些事情。

但僅記住的那些就夠他知道姚家幾人有多麽的惡心。

“我很忙的,無論恨還是怨,我都沒空在心裏惦記他們。”

從意識到姚老太要将他遺棄的意圖後,雲喬就将那些人從“家人”之列永久剔除了。

在滇南省小城裏,派出所是他自己去的,并且是等到姚老太從大致脫身後,他才象征地和警察叔叔們說了自己的名字。

當然,雲喬也知道自己那個時候狀态很不對,感知遲鈍,表述困難。

得益于靈魂本質的特殊,以及大腦的自我保護,他在孤兒院裏自我修複了部分,又遇到了司老,到如今,姚家人于他而言只是路人,惡心的人,而非心理陰影。

如果不是姚鶴宇和姚老太先後撞到眼前來,雲喬還真騰不出時間來思考和他們相關的往事,在他眼裏,如今最重要的是司老和季殊相關的事情。

其次是研究所和他還将繼續的國內學業等等。

“喂,你怎麽又開始不高興了?”

雲喬輕輕戳了戳季殊手感頗佳的臉頰。

“你痊愈了,并不表示他們沒有犯罪,不該受到懲罰……我很生氣。”

雲喬越是淡淡,季殊心裏頭就越憋着火,但他的火不能朝着雲喬發,又沒辦法及時發作到姚家人身上,只能努力自我消化。

這種情況下,他還能平靜毫無波瀾就不是需要情緒複健,而是他的腦袋徹底壞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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