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呵斥

宋家除了蘇氏外,其他人依舊以為葉婉是個嬌嬌女,待她甚是溫和,就連年紀最小的宋懷康也整日表姐長表姐短,有什麽好吃的好玩的,都會念着她,給她準備一份,還會與她分享在私塾內的所見所聞。

飯桌上,一家子人都和和樂樂,有說有笑,只有宋謹書略有些淡然,鮮少說話,長輩問及一月書院生活,他便簡單回應,其他時間都吭聲。

葉婉瞧着他冷淡的模樣忍不住頻頻觀察,偷偷看了好多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未得見面的緣故,她總覺得表哥相比一月前又沉穩了不少,身量高了,模樣也越發俊俏,好看得緊。

“表姐,這個香,你嘗嘗。”

宋懷康突然用公筷往葉婉的碗裏夾了一塊紅燒肉,正好将葉婉胡亂飛的思緒拉回,她想也沒想,下意識便将那塊肉夾起放入口中,飛快地咀嚼,食不知味,剛要吞下時,卻聽旁邊的小公子追問道:“表姐,怎麽樣,是不是特別香?”

“啊?”

葉婉茫然一瞬,總算反應過來自己在幹嘛,當即停下吞咽的動作,又繼續咀嚼幾下,由着紅燒肉肥而不膩,香濃可口的味道在舌尖蔓延開來。

待正常吞咽之後,她才溫聲回道:“嗯,香得很,比我阿爹做的好吃多了。”

葉婉毫不吝啬自己的誇贊,畢竟宋家長陵首富的名頭并非虛假,府中不缺銀子,請的廚子自然也有真本事,別的不提,單論廚藝,她阿爹一介武夫自是無法與廚子相比。

“表姐,小姨夫可是大镖頭,武功厲害,那是要幹大事的,而廚子專門做飯,二者各司其職,如何能相提并論?”

宋懷康往葉婉身邊湊了湊,喃喃低語,述說他自己的看法,甚至試圖與葉婉講道理。

“人無完人,小姨夫已經很厲害了,表姐作為切莫要求太多,沒有人事事皆拔尖,即便是我哥哥也一樣,他不懂武。”

說着,宋懷康有點心虛,悄悄擡頭觑了宋謹書一眼,生怕被他聽見。

那鬼鬼祟祟的模樣着實沒眼看,明明害怕,卻非要拿人家舉例子,葉婉見他如此反應,突然生出捉弄人的心思,便故意道:“真的假的,我可聽府中人說表哥每日晨起都會教劍呢!你若是再胡亂編排,小心我告訴表哥。”

“那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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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懷康年紀小還反應遲緩,哪裏明白葉婉話語間的調侃與捉弄之意?

便以為葉婉真的存了告發的心思,當下就急了,忙阻攔道:“表姐,阿康把你當姐姐才與你說那麽多,你可不能坑我。”

兩小的湊在一塊嘀嘀咕咕,聲音壓得極低,同桌三人勉強聽到一點點,卻不是很真切。

過了好一會兒,蘇氏才好奇地出聲提醒,裝出不太在意的模樣打算套套話。

“你們姐弟聊什麽如此投入,飯菜都要涼了,快點吃,什麽重要的話不能放到飯後說,而非得争分奪秒與膳食争搶?”

突然的問話,倒将兩小只問懵了,怔愣一瞬,葉婉最先反應過來,笑着回道:“沒什麽,阿康給我夾了紅燒肉,問我好不好吃。”

“是啊是啊!”

宋懷康趕忙附和點頭,心虛地朝宋謹書位置所在看了幾眼,動作一點也不隐晦,仿佛将當下心思全部都挂在臉上了。

衆人心中明了,也知他的性子,便全都裝作沒發現,照樣吃吃喝喝,酒足飯飽後才各回各院,歇下了。

夜漫漫,黑暗無度,此時此刻無論身處在哪裏,皆充斥着濃濃夜色,燭光輕跳,忽明忽暗,倒是多了幾分詭秘。

碧叢之下,潛藏其間的夜蟲鳴聲不斷,此起彼伏。

白晝沉寂,可一到夜裏,卻是在微涼之中喧鬧個不停,讓人不堪其擾。

葉婉本已睡下,半途起夜微微醒神之後,就有些難入眠了。

她閉着眼睛,默默感受院子裏那份熱鬧,竟意外地讓內心平靜下來,不知不覺又睡了過去。

翌日天明,彩雲軒的下人們紛紛忙碌起來,開始一天的活計,而葉婉的寝屋在二層小閣樓上,無人打攪,便直接睡到自然醒,日上三竿才慢慢睜開眼睛。

早飯是餃子,她沒什麽胃口,只吃幾個便讓人撤下去了,而後帶着小梅、雲燕到府中小花園散散步,日子格外閑适。

可這份閑适并沒有維持太長時間,她行至假山附近時,耳尖的聽到有人在後面嚼舌根,隐隐聽到“表姑娘”這個稱呼,她眉頭微蹙,直覺告訴她有貓膩,便鬼使神差朝聲音處走去。

“市井小戶出身果就上不得臺面,一個不知隔了幾代的表姑娘還真當自己是正經宋家姑娘了。”

“就是就是,來了一個月,成日去長青院巴結夫人,無非是想多得些好處,眼皮子淺,還摳門,初來乍到,竟然給曲管事打賞,給只給一兩銀子,打發叫花子呢?哈哈哈……”

也不知道哪個人先笑出聲,旁邊同在此地嚼舌根的人也跟着笑起來。

葉婉着實沒想到宋府的下人會如此評價她,當即沉了臉色,只是她還想繼續往下聽,便伸手阻攔怒氣沖沖的小梅,讓她莫要沖動。

而後又聽假山那邊的人繼續問道:“當真只給了一兩?曲管事可是早早就在門口守着了,竟被如此羞辱,可不得氣瘋了?”

“可不是,這還不算什麽,你們是沒看見上月底她出門上街,最後跟大公子一塊回來了,依我看,她定然是知曉大公子當日有約,故意跟過去偶遇套近乎,啧啧,別看人家年紀不大,那心可大了。”

“對對對,那句話叫什麽,什麽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說着,那幾個丫鬟又旁若無人放肆地笑起來。

光聽那嚣張的聲音,葉婉主仆幾個已經能想象出幾人醜惡的嘴臉,着實氣得不輕。

就在葉婉與小梅将要爆發,打算沖出去揍人之時,那邊竟響起男子訓斥人的聲音,聽起來沙啞有些粗粝,略有些陌生一時間辨不清來人身份。

葉婉的腦海一閃而過表哥的身影,卻立馬否認了,因為表哥的聲音清潤明朗,比方才聽到的不知好多少倍。

“爾等不做活在此地躲躲藏藏意欲為何?宋家一向待下寬厚,月錢也高,卻不是養着爾等空閑,嚼主子舌根的,都去陳嬷嬷那領罰吧!”

“宋福,你也跟過去,我倒要看看誰還敢無視府中規矩搬弄是非!”

宋謹書今早醒來突然發現自己的嗓子不痛不癢,卻是莫名啞了,心情特別糟糕,本想到花園走走散散心,卻不曾想路過假山會聽到三個丫鬟在嚼舌根,字字句句皆是貶低表妹,着實目中無人,膽大包天。

他們宋家雖是商戶,卻也是沉澱幾代的大戶人家,能一路走過來且生意越做越大,與嚴謹的作風脫不開幹系。

無關緊要的小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算了,水至清則無魚,可一旦涉及原則性問題,就會嚴加懲罰,卻不會心慈手軟。

“公子,大公子,奴婢知道錯了……”

“公子,您就饒了奴婢一回吧……”

“公子……公子……”

“閉嘴!”

宋謹書一聲怒喝,常年溫和的面龐頓時變得冷厲,目光一掃,那幾個丫鬟入墜冰窖,下意識瑟縮起來。

她們幾個是同一批入府,至今已有兩年,何曾見過盛怒之下的大公子?那模樣,仿佛她們再多說一句就要将她們掐死一般,便不敢再為自己求情,心如死灰地跟在宋福身後去尋陳嬷嬷了。

陳嬷嬷最公正不過的人,眼裏揉不得沙子,今日之後,她們恐怕要被趕出宋家了。

宋謹書本就心情不好,經此一遭,越發煩躁起來,留下不是,又不想回院子,着實難受得緊。

正糾結之際,假山另一邊突然響起腳步聲,似朝他而來。

“誰?誰在那邊偷聽?”

他沙啞的嗓音再度呵斥,許是方才訓人太大聲,喉嚨發聲的感覺更加奇怪了。

“表哥,是我。”葉婉尴尬地從假山另一邊繞過來,小心翼翼湊到宋謹書面前,道:“多謝表哥替我出頭,你嗓子怎麽了?可是上火了?”

葉婉初聽聲音還覺得陌生,否決了是宋謹書的可能性,誰知丫鬟求饒,直接将其身份挑明,竟然真的是那溫潤如玉的大表哥,還為她出頭,發了一通脾氣。

思來想去,葉婉還是覺得不能做忘恩負義之人,應當面道謝才對。

“表妹不必客氣,本就是那幾人無視府中規矩犯了大忌,與表妹無關,也不必放在心上,今日之後,不會再有人亂嚼舌根了。”

宋謹書言辭篤定,态度誠懇,莫名讓人信服。

“嗯,我信表哥,其實……其實我也不是特別在意別人的閑話。”畢竟葉镖頭的閨女在沅水縣向來有仇當場報,不會受那等窩囊氣,自然也就不在意了,“表哥讓宋福将人送到陳嬷嬷跟前,嬷嬷會如何懲罰呢?”

這個問題小梅懂,未等宋謹書回話,她便忍不住小聲插嘴,道:“妄議主子者杖二十,發賣出府。”

說完,她趕忙捂住自己的嘴巴,悄悄躲到葉婉身後,就怕大公子一個不順眼也要打她幾杖。

“這樣嚴重嗎?”葉婉眸子一瞪,下意識看向宋謹書,有些不忍心。

“留她們一命已是恩典,治家在嚴,原則性的問題萬萬不可心慈手軟,如若不然,長期以往就會奴大欺主,主府必将走上沒落的道路。”

宋謹書面色冷肅,格外認真地教葉婉一些管家的道理,見她贊同地點頭,他的眼神才慢慢柔和下來。

“表妹不必思慮太多,母親與陳嬷嬷自會處置,你若是再遇到這等刁奴也不必手軟,自有人為你撐腰。”

“嗯,婉婉知道了,多謝表哥。”葉婉展顏一笑,眉眼彎彎,露出一顆小虎牙,瞧着竟比四周的花兒都要燦爛。

宋謹書見狀,眸光微閃,有些不自在地側頭看向別處,心道:“總算發現表妹哪裏不一樣,嗯,白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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