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早上剛查完房回到辦公室,門口就有人敲門說要找唐果唐醫生。

緊接着,便是一陣起哄的聲音,唐果從自己的座位站起來,往門口看了一眼,看見一個年輕小夥抱着一束鮮豔的玫瑰正往大家嘻笑打趣的自己這個方向看來,視線落在自己身上的時候,小夥問“請問,是唐醫生嗎?”

唐果點點頭,有些茫然的接過花,取出中間的卡片飛快的喵了一眼,上面只有四個字“初心不改”。

“喲,學姐,誰呀?”趙陽靠在門邊,伸着脖子想看卡片上的字“一大早就收玫瑰,看來之前學校聽過的傳言一點不假,學姐,你當初不僅學習好,還真的是大臨床的一朵花兒啊。”

拿着卡片的手收了收,唐果轉身把花丢到趙陽手裏“去,給每個女醫生和護士姐姐都發一朵,剩下的,随你處理了。”

“啥?”趙陽瞪着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說,讓你去給小姐姐們發玫瑰花。”A抱着胸站在另一邊門口,趁着唐果不注意,手一伸就從她手裏抽出卡片來。

唐果側頭,看了他一眼,随他看了,自己回了自己的辦公桌。

“初心不改?”A把卡片翻來覆去看了幾遍也沒找到其他文字,将卡片丢給一副好奇臉的趙陽“什麽呀,初心不改?嗯…唐果兒,你曉得是你的哪個追求者嗎,寫個卡片寫的這麽文绉绉軟綿綿卻沒有個信息的,你這麽漂亮,追求者肯定少不了,你分得清是誰麽?”

唐果背對着兩個人坐着,面上表情冷淡“趙陽,花發了拿着止血藥去四間給那邊的護士,然後到五間來找我,”說完頓了頓,側身回頭對着A問“我記得你今天有個關節手術,主任已經下去快十分鐘了,你确定你要繼續在這裏八卦嗎?”

A聽了話,拍了拍腦袋“艾瑪,你不說差點兒忘了,我先走了啊。”說完風風火火的跑了。

兩個大八卦走了之後,唐果打開電腦病人信息,将各項檢查報告都看了一遍,才起身去更衣室脫了白大褂将手機鎖進櫃子裏,下樓去手術室。她要參加一臺她主管的病人的大手術,主刀的前輩已經去了手術間,她查完房,要下去幫忙。

至于玫瑰,除了陳輝,唐果想不起還有誰會送。她相親不少,可是從來沒有哪個相親對象面對自己的冷淡還這樣堅持過。唐果自認自己沒有那個讓人見一面就非自己不娶的本事,況且,最近,除了陳輝,她幾乎和其他男人,零接觸。

從手術室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整整七個半小時,唐果只在中間實在想上廁所的時候離開過手術臺,手術帽脫下的時候,她在洗手臺的鏡子上看見自己額頭上深深的勒痕。中午沒有吃東西,她有點胃痛。撐在洗手臺上等那一陣疼痛緩解。

趙陽做了最後的處理舉着手出來,脫下手套丢在垃圾桶走過來,見她表情不對問“學姐,怎麽了?胃痛?”

唐果擡起頭,又沖了一下手,挺了挺脊背“有點兒,不過不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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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中午那會兒盒飯來了你也沒吃。”趙陽沖着手有些心疼的說“咱們大男人餓一頓也就餓一頓了,你看你瘦的跟個猴似得,長期這麽下去,早晚出問題。你說咱們為什麽要學醫啊?”

唐果側頭看了趙陽一眼,認真的想了想,在趙陽以為她要長篇大論說理想的時候,說了四個字“為了生活。”

“啊???”趙陽舉着滿是泡沫的手張大嘴巴把尾音拖的老長。他簡直不敢相信這句話是那個自己剛入校就聽說過的全年級專業知識每一科都接近滿分保送了某個知名大學研究生的學姐說的。為了生活?為了生活需要這麽拼命嗎?“不是吧學姐,你這麽說我一下都感覺沒啥好追求的了。假如只是為了生活,你當初為什麽那麽努力?”

唐果安靜的聽着趙陽說完,低着頭扯了扯自己的手術衣衣角,淡淡的說“為了生活。”

“暈…”趙陽攤了攤手。

唐果沒再說話,轉身往更衣室走去。

換衣服的時候,她靜默的想,是為了生活啊,不然嘞?為了誰麽?可笑。小孩子才說為了別人怎麽怎麽,我早就不小孩兒了。

真是奇怪的問題。

回病房又查了一次房,把手裏的事情完善了一下,聽說剛剛手術的病人從複蘇室回來了,又去看了一下,把該注意的事項給家屬交代了幾句,确定沒有問題之後,才換了衣服下班。

路過熱鬧的菜市場的時候,唐果站在外邊想了想,決定買點兒排骨。

她還記得等一下要去悅吧。不知道安寧今天感覺怎麽樣,應該好多了吧,只是,肯定還是痛的。不過,從她之前的表現來看,即便是痛,問她,也最多說還好。

想起安寧,唐果勾了勾唇角,這個女人,好像真的如同山間清泉一般,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回家便穿上圍裙做飯,炖湯,炒了個小菜。然後将炖好的排骨湯和小菜米飯裝了滿滿一個保溫桶。唐果洗了手,伸手去抓茶幾上的手機正好看見秦薇薇的電話打進來。

“喂,薇…”

“唐果兒你玩兒失蹤嗎,電話打無數個不接。”唐果話沒說完,秦薇薇的聲音已經噼裏啪啦的從聽筒傳過來。

唐果皺着眉把手機拿到離耳朵一定距離的地方,等她罵的差不多了。才收回手,解釋“上手術前關了靜音,忘了開。後來下手術也沒注意。”

“哼,你說你買手機何用?”聽了解釋,秦薇薇聲音緩和了很多,但是依舊高昂。

唐果偏着頭,用耳朵和肩膀夾着手機,一手提着保溫桶一手鎖門,嘴巴上淡淡的回“為了聽你咆哮啊。”

“滾!”秦薇薇罵了一句,自己在電話那邊忍不住笑了,聽着鎖門的聲音問“要出門啊?”

“嗯,有點事。”鎖好門,唐果重新拿起手機“你打電話什麽事?”

“也沒什麽,就是今天中午和我老公在外面吃飯碰見了個熟人。”

“誰?”

“你的頭號腦殘男粉絲。”

下了樓,唐果在地下停車場找到自己的車,拉開車門鑽進去,把保溫桶放在副駕上,又換上藍牙耳機,才問“陳輝?”

“除了他還有誰那麽腦殘?”秦薇薇嘟囔了一句。

“……”

“不過,那家夥現在混的還不錯,開了輛Q7,聽說自己整了個小公司還挺有模有樣。”

“所以…”車開出小區,往大學城方向過去,唐果我這方向盤,漫不經心的問“你打電話給我到底是想表達什麽?”

“就是,感覺他其實挺不錯,讀書那會兒一直就對你好,現在這麽多年沒見,又那麽有緣相親相到,我覺得…”秦薇薇聲音越說越小,有點兒硬着頭皮踩雷的感覺“你可以考慮考慮他,今天中午咱們一起吃的飯,我聽他意思,是當真對你有情。”

“你知道不可能的。”唐果等秦薇薇話說完,才回答。

“唐果,他是你的初戀。你知道有多少初戀都因為各種原因成為遺憾嗎?現在你們有機會成,為什麽不試一試呢?”

唐果眉毛蹙緊,深吸了一口氣“都過去了。我對他,如果你非要問我有沒有感覺,那我可以告訴你,除了厭惡,還是厭惡。”

“唐果!你怎麽這麽死心眼你?氣死我了!”秦薇薇顯然被唐果的話惹怒了,尖着聲音在電話那邊吼“當初的事情不能完全怪他,沒有他還有其他人攪和,你都快三十了還搞不清楚狀況嗎?你自己好好想想,沒有陳輝,你和桑瑜就真的能走到最後嗎?不說那時候桑瑜有那麽多追求者,誰都可能壞事,就只說家裏,你敢告訴你媽你喜歡女孩兒嗎?桑瑜她爸,那個副校長,能讓你好過?!”

心裏悶悶的疼痛,唐果閉了閉眼 ,幽幽的說“和她無關。”

“狗屁才無關,你自己想一想你大學畢業到研究生再到現在,相了多少次親,哪一次是人家男方拒絕的,都是你這裏看不上那裏有意見。你敢說和她無關?”秦薇薇越說越氣,嗓門兒又提了上去。

唐果煩躁的将耳機取下來丢到一邊,任由她罵去了。

還要我怎麽樣呢?我不是已經放她走了嗎?這麽多年我也沒去招惹過誰,還要我怎麽樣呢?

握緊方向盤,唐果猛的踩了一腳油門,往悅吧的方向沖去。

車停在悅吧街對面的樹下,已經接近八點,天色完全暗了下去,長長的巷子裏只點了一盞老舊的路燈,昏黃的燈光照不亮悅吧這邊,視線裏只有悅吧微掩的門縫裏透出了的橘色燈光,有些霧蒙蒙的。

唐果推開車門出來,站在車邊深吸了一口氣又縮着嘴噴出去,将肚子裏不舒坦的氣息都放走,才彎腰提出保溫桶又拿起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被挂斷了的電話,鎖上車門走過去。

唐果熟門熟路的推門進去,吧裏沒人,場景和那天來領錢包時有點像,吧臺上亮着小燈,吧裏卻沒有人。

“安寧?”朝旋梯門口喊了一聲,沒有得到回應,唐果皺着眉回身将門鎖好。安寧似乎總是不關樓下的門就一個人在樓上呆着,這巷子老舊,保不準有沒有不安好心的人,她又長得那麽漂亮,怎麽能這麽大意的不注意這些問題?

“我上來咯?”站在旋梯腳下,唐果仰着頭往上看,只見着微光,并沒有聽見響動。

側身在房間門口敲了敲門,依然沒有人回應,唐果轉身,直接往左邊藤架門口走去。

支着上半身在扶手上,唐果探着腦袋往右邊看去,安寧勾着腰往牆角的小花壇裏看,她手裏舉着一只長圓筒形的夜燈,白熾的燈光以她為圓點,照亮了周圍一米左右的範圍。

唐果站在她斜上方的藤架上,一直觀察了她有三分鐘,她都沒有發現有人進屋來了,甚至,她連腰都沒有直一下。

不疼麽?唐果疑惑,應該很疼啊,難道是她的痛覺和一般人比起來要遲鈍一些?

夜風吹拂着她的長發,發絲随風擺動,如同深海裏的藻荇,柔軟飄逸,她穿了白色的吊帶絲裙,裙擺及膝,因為彎着腰,唐果可以看見她三分之一的大腿。

安寧很纖細,上下身比例算得上黃金比例,她并不算多高,最多不過163,卻因為比例很好,顯得格外高挑。從唐果的角度看過去,她微微勾着腰,更将她完美的身姿看了個幹淨。只是唐果并沒有覺得得到了視覺上的美好體驗,相反,她有點郁郁的。

大晚上的大門不關,穿着這麽暴露的裙子,還這麽認真的在看牆角不知名的植物,身後有人站了這麽久都沒發現,真的是夠了!她是以為這老小區的治安很好?還是想用自己的單薄和美色挑戰一下歹徒的定力?

“安寧。”唐果趴在欄杆上,對着牆角喊了一聲,聲音不大不小,卻帶着些難以忽略的壞情緒。

安寧聽見聲音,緩緩的站直身體,她動作很慢,可能因為勾着腰太久,站起來的時候她不得不用左手支在腰上,才能勉強站直。

等她側過頭來的時候,唐果已經咚咚咚的下了旋梯,大步走到了她身邊。

心裏有氣,唐果沒等她說話,就自行拽了一下她的手“你怎麽不休息?讓你住院觀察你不,讓你躺着休息你不,現在你還彎着腰站在這裏一動不動。你想幹嘛?”

安寧被唐果拉着左手往旁邊帶了帶,身體有些不穩,順着她的力道往她身上斜過來。

唐果趕緊扶着她,借着她右手的燈光看清她鼻翼上細密的汗珠和她有些泛白的臉色才驚覺自己剛剛的動作太粗魯了,她剛彎腰那麽久,本就受傷的腰估計還沒緩解過來又被自己扯着歪了一下,肯定痛的鑽心了。

“對不起。”松開手,唐果垂了垂眉“我只是一時着急。是不是很痛?”

安寧搖搖頭“還好。”她淡淡的回應,聲音沒有一點波瀾,聽不出痛楚。

唐果心裏一顫,要不是她臉色發白鼻梁有汗,她真的會以為她确實是一個感覺不到痛的人了,她吸了一口氣,看着她被微風吹到臉頰上的一絲頭發,很自然的擡起手,輕輕幫她撥開,勾到耳後“給你開的止疼藥在吃麽?”

安寧的身體随着唐果的動作忽然僵直,随後往後退開一步,她偏過頭,把視線轉回最初看的地方,小聲回應“嗯。”

伸出去的右手僵在半空,唐果愣愣的看着前方,自己剛剛做了什麽?幫她理頭發?

好在安寧似乎并沒有多大反應,唐果讪讪的收回手,沒有在去思考自己剛剛為什麽會有那個行為,只急着去打破尴尬。

順着安寧的視線看過去,她看見幾朵包着绛紫色花衣的花蕾,安靜的垂在花莖上。

唐果對植物了解甚少,只是見安寧那麽認真的忍着疼痛在這邊看了那麽久,以為是株多麽神奇的植物,卻沒想到她只是在看幾朵垂頭喪氣的花包。

“好看麽?”唐果沒興趣看幾朵還沒有開放的花,回身坐在躺椅上,将手裏的保溫桶放在桌上。盯着安寧的後背,她實在想不通,看上去那麽弱不禁風的小身板,是如何做到忍着痛一個人去挂急診住院,又如何這樣堅持着一動不動的舉着夜燈看花的。

安寧并沒有理會唐果,她依然看着那幾朵花,只是沒有再彎着腰,而是用左手微微支着腰,右手提着燈低着頭看。

唐果百無聊賴的坐在那裏,覺得很是無聊,被忽略的徹徹底底的,可是,她并沒有想過要離開。

兩個人一個站着一動不動,一個坐着磨皮擦癢,一句話也沒講,耐足了二十分鐘。

在唐果終于坐不住了起身往前走了兩步準備探着腦袋好好研究一下這花的特別之處的時候,安寧忽然轉過頭,拉着她的手将她牽到身邊,高舉着右手的夜燈,對她說“你看。”說這兩個字的時候,她在笑,唇角和眼睛都彎彎的,滿足像是得到了多麽美好的賞賜。

手心涼涼的,是安寧掌心的溫度,被牽着的手微微一顫,看着安寧偏回去卻依然帶着淺笑的側臉,唐果心裏沒來由的一暖,手指輕輕一扣,反握住了那只冰涼卻柔軟的手。

視線轉到安寧示意的方向看去,唐果看見夜燈正下方的一只花蕾輕輕的顫動着擡起頭,花苞像是被人吹了一口氣一般,忽的鼓起來,唐果心裏一震,腦子裏閃現了一個詞語,剛想側頭同安寧講就感覺手被她緊了緊,随後,她便聽見了轉瞬即逝的細微聲響在耳邊破開,眼前的一分鐘前還裹緊了的花蕾在一瞬間綻放開,纖長潔白的花瓣粲然開放,燈光照射下白色的花朵璀璨奪目,美的驚人。

微風拂過的時候,花香撲鼻。唐果興奮的幾乎要跳起來,她抓着安寧的手捧在手心,瞪着眼睛興致勃勃的問她“是昙花,對嗎?我看見了昙花開放,對嗎?”

安寧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被唐果捉在手心緊握着的左手,随即擡起頭,微笑着說“是。”

“太好了!”得到肯定的答案,唐果興奮的一把将安寧拉進懷裏,抱着她說“我從來沒有看過昙花,更別說看花昙花開放。”

安寧猛的被她抱緊,微微蹙起眉稍,她擡起雙手抵了抵唐果的肩膀,想要和她保持一定的距離。

感覺到安寧的抵觸,唐果飛快的冷靜下來,松開安寧往後退開,看着安寧還沒有舒展開的眉峰,尴尬的搓了搓手。

正當空氣裏都透着尴尬的氣息的時候,唐果的肚子發出了一聲咕咕的響動。她一下就紅了臉,不好意思的摸摸肚子,指着保溫桶說:

“我給你帶了排骨湯,我下班回家煮的,忘了告訴你,時間這麽晚了,你大概吃過晚飯了,對嗎?我餓了…你要一起喝點兒嗎?”

唐果的聲音很輕,如同剛剛昙花綻放時的那低低的聲響。她并沒有發現,她的聲音,溫柔的像是在哄一個剛出生的孩子。

安寧皺着眉看着被唐果打開了還冒着熱氣的保溫桶,猶豫的片刻,說“好。”

太餓了,唐果在接近九點半的時候,終于吃了今天的第二餐,她狼吞虎咽的将胃填滿的時候,安寧只喝了半碗湯。

“是不是不好喝?”看着本就小巧的碗裏剩下的一小半湯汁,唐果有些喪氣的問。

安寧搖頭,端起碗又喝了一勺“很好喝,只是,我很少這麽晚還吃東西。”她解釋道,聲音溫婉。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唐果覺得,這是第一次安寧同她一口氣講了一整句話。

她看着安寧,她正低着眉喝湯,動作輕緩,不急不慢的,和自己的狼吞虎咽成了鮮明對比。

支着下巴看着她将碗裏的湯一點點喝下,唐果微眯着眼睛,笑的心滿意足“安寧,你知道麽,你就如同你的名字一般,真的好美。”

睫毛微微一顫,安寧沒有擡頭,她将最後一點湯喝下去,才輕輕的回了兩個字“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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