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安寧出院那天破天荒的一整晚很安靜,唐果安心的睡了一覺,第二天是周末,查好房,下了個還算早的班。
唐果在回家路上随便吃了一碗面,漫無目的的溜達,在太陽溫度還沒有那麽熱辣的時候,她去大學母校轉了一圈,五年了,她第一次回到這裏,沒有去別的地方,就只在電子閱覽室門外坐了幾分鐘,透過玻璃看着裏面奮筆疾書的學弟學妹,心戚戚的,大學畢業五年了,她早就在那年夏天将讀書卡歸還消磁,再也沒有了進這間閱覽室的資格。
出了學校大門,她在門口買了一包煙,六月底的太陽曬的她渾身都在冒熱氣,可她就是覺得心裏冷的厲害,哆哆嗦嗦的點了一支煙,像個瘾君子般深深的吸了一口,眼圈從胸腔升騰出去的時候,她覺得好多了。餘光瞥見小賣部老板娘打探的目光,她跺了跺腳,趁着綠燈過了馬路。
腦子裏沒有打算,腳下便沒有方向,唐果在三十多度的街道上沒頭蒼蠅般走了快半個小時,盒子裏的香煙抽去了一半。嗓子又幹又澀,唐果呼了一口氣,擡頭眯着眼睛看晴朗的天空,奇怪如此熱烈的太陽,怎麽就曬不去渾身的陰霾。
時不時的情緒不受控制的低沉,是唐果從小就有的毛病,只是随着年齡增長情緒化越來越嚴重,也越來越沒辦法表露。她不習慣發洩,或者說,她不知道,應該怎麽發洩。
每當這個時候,她就走路,就抽煙。走的遠了,抽的多了,不那麽躁的慌的時候,她再打車回家。
掐着手心确定自己又來到悅吧了的時候,唐果有些莫名,從她的大學到這裏,接近兩公裏,她一路低着頭走,再擡頭時,竟像上次一般,又來到了偷拍安寧的那棵樹下。
擡頭往悅吧二樓的陽臺看了一眼,沒有見着那個彈古筝的女子。唐果擡手彈了彈衣服,确定沒有沾染煙灰之後才擡腳走過街道,掀開門簾。
門口的風鈴在門簾放下的時候發生碰撞,發出叮鈴鈴清新的聲響。
吧臺裏坐着的女生邊說歡迎光臨邊擡頭,看見唐果的時候,最後一個字卡在喉嚨上,愣了一下,才說出來,随即眯着眼睛問“你是來負荊請罪的嗎?”
唐果不明所以,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女生。
“你不知道?”女生先是驚訝的看着唐果,見唐果依然一臉茫然,聳了聳肩,自言自語道“也對,她那性格,也不可能給你講。”
“你說的,我不太懂...”唐果站在吧臺外邊,低着頭随意的看了一眼吧臺上面貼着的飲品單,接着說“麻煩給我一杯冷咖啡。”
女孩轉身去後面的操作間準備咖啡,唐果回身,視線在書吧裏轉了一圈,最後在靠近最裏面的角落找了個位置坐下,随手從身邊的書架上抽了一本雜志擺在面前,翻開,神游。
“你的咖啡。”
“謝謝。”唐果擡起頭,禮貌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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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拿着托盤點了點頭,轉身之際,猶豫着回頭看着唐果“看來你真的不知道。”
“我應該知道嗎?”唐果莫名,覺得面前這個女孩兒說的話神神叨叨的。
“也不是,”女孩兒把托盤抱在胸口,搖了搖頭“至少,她沒打算讓你知道。她就是這樣,很多時候冷淡的像個沒有情緒不知疼痛的大冰塊兒。”
唐果皺起眉來,将女孩兒從她進來的第一句話開始串起來想了一遍,問“你是不是在說安寧?”
“你曉得她的名字?”女孩兒有些意外的看着唐果。
唐果點了點頭,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濃郁的香味夾着淡淡的苦澀在唇間散開,她看着女孩兒問“你說我應該負荊請罪?”
“對呀。”女孩兒笑,又很快的擺擺手“我只是随便說說,她已經出院了,應該沒什麽大問題。”
唐果心下了然,安寧受傷,在女孩兒看來,與自己脫不了幹系“她是怎麽受傷的?”
“怪你咯。”女孩兒拉開唐果對面的椅子,坐在她面前,雙手趴在桌面上“你打電話說要來領錢包就關機,她等了幾個小時你都沒來。”
“我那天,有點急事...”唐果垂下眉,勾着咖啡杯的手指不自然的點了點。
女孩兒擺擺手“要說也怪她,你不來,她早早的關門休息等你再聯系不就好了,我下班的時候還提醒過她這事。沒想到她卻一直開着門等。誰曉得你大半夜的還真來了。”
唐果點頭,抱歉的說“嗯,我來的時候快十一點。”
“對呀,那麽晚,她把錢包還給你之後關了門和燈上樓,也不知道怎麽的,平時每天上上下下那麽多次應該閉着眼睛都計劃的了腳步的旋梯,她卻摔了,吶。”
女孩兒側身,指着旋梯接近二樓的門口的地方“說是從那個地方直接滑了下來,腰正好磕在最後一階樓梯上。”女孩兒說着,抱着雙手摸了摸,呲着牙說“想想都覺得疼。”
唐果的視線定格在磕了安寧的腰的木梯上,握緊了咖啡杯“你松她的去醫院的?”
“怎麽可能?”女孩兒呼了一口氣,擡眼看了看二樓,接着說“她要強的要命,我就從來沒見過這麽有韌性的女人,你想想,據說都骨折了,她硬是誰也沒通知,自己緩了緩勁,爬起來還上樓換了衣服,自己去的醫院挂的急診,連救護車都沒叫。”
唐果鎖緊了眉頭,不知道為什麽,女孩兒的話,她越往耳朵裏聽越覺得難受,她想起昨天安寧堅定的要出院的時候的表情,心裏悶悶的不是滋味。她不過一個柔弱的女子,身邊還有那麽高大的男人陪着,為什麽非要自己一個人承受呢?實在是搞不懂!
難怪說唐果一進門女孩兒就問她是不是來負荊請罪的,嚴格意義上來說,安寧的受傷,确實和她脫不了關系。雖然昨天根據時間來推算,她已經有了這個預想,可是當真的明白了怎麽回事的時候,她還是有些難以接受。她還特意問過安寧是怎麽受傷的,她說,半夜起來廁所傷的。
又想起那時候她雲淡風輕的表情和語氣,唐果氣悶。
女孩兒說完就走開了,唐果一個人對着一本雜志從早上十點坐到了十二點半。
旋梯下的音響音樂切換的時候,正巧有人進來,風鈴響動的聲音将唐果從不知道在哪一片茫茫的白色雲彩上神游的神智拉回來,她本能的擡頭往吧臺方向看去,看見昨天在醫院的那個男人提着一只保溫盒站在吧臺邊和裏面坐着的女孩兒打招呼,然後徑直往旋梯走去,一步都沒有停留,直接上去了。
皮鞋踩在木梯上發出些輕微的聲響,與書吧旋律柔和安靜的音樂比起來顯得格格不入的,有些刺耳。
唐果低下頭,撚起雜志書腳嘩啦一下翻了幾頁,明明已經在這清涼的空間裏變得安靜的心一下又煩躁起來,有些莫名。她把最後一點咖啡都喝掉,起身走到吧臺,問裏面的女孩兒又要了一杯。
“姐,你可真是對冰咖啡情有獨鐘,每次來都沒換過花樣。”許是因為唐果已經來了好幾次算是熟客,又或許是因為先前兩人在一張桌子上坐着聊過幾句,女孩兒覺得熟稔了,便一邊低着頭給唐果找零一邊說“不過都中午了,你不吃點兒午餐什麽的麽?”
唐果沒有回答女孩兒的問題,她曲着手指,輕輕的敲擊着臺面,猶豫了幾秒,問“剛剛那個是你們老板的男朋友?”
女孩兒把咖啡端出來,放到唐果面前,眼睛晶亮的看着她試探着問“怎麽了?你不會看上我們老板的未婚夫了吧?”
未婚夫?
唐果抿了抿唇角,松開手指,端起咖啡轉身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女孩兒奇怪的看着唐果的背影,沒再多說話。
原來是未婚夫,唐果默然,也難怪,28歲了,有未婚夫什麽的,不是很正常麽?
這邊唐果還在想着那個男人和安寧的事,那邊旋梯已經又傳來了聲音,這回比剛剛男人上去的聲響還大些,咚咚咚的腳步下隐隐的帶着些怒氣。
唐果擡頭看過去,男人空着手,沉着臉,三步并做兩步跨了出去,掀起門簾的時候,分明時拿風鈴當了出氣筒,叮鈴鈴的聲音變得刺耳,書吧裏三三兩兩的小情侶都聽着動靜擡起頭往門邊看過去。
吧臺裏的女孩兒視線和唐果在空中碰上,朝唐果聳聳肩。
唐果坐在原位上,沉吟了片刻,起身,走到吧臺,指着二樓說“我上去看看。”
女孩兒看着唐果,猶豫的看着她不說同意也不說不同意。
“我前天晚上就上去過了。”見女孩兒猶豫不決,唐果說。
“可是,你現在上去,會不會不太好?”
“沒事,”唐果擺擺手“我是醫生,忘了告訴你,我是安寧的主管醫生。”
“哈?”女孩兒瞪大眼睛,一臉不可置信的看着唐果。
唐果堅定的點了點頭,轉身往樓上走去。
站在二樓門口,唐果腳步頓了頓,她有些猶豫了,剛剛氣呼呼的想要上來看看,可是等到真的上來了,她又忽然冷靜下來,要看什麽呢?以什麽身份來關心呢?一個不過多來了這裏幾次的顧客,還是,一個已經出院了的病人的醫生?
就在唐果猶豫的當口,右手邊的房門被輕輕拉開了。安寧從裏面走出來,看見唐果的時候,她愣了一下,站在原地看着唐果沒有說話。
唐果在牛仔褲上擦了擦手心,有些結巴的解釋“那個...我正好有事路過這邊,就來看看你,你好些了麽?”
聽了話,安寧皺起眉,薄唇微抿,似乎是在思考唐果這話裏的意思。
見安寧不說話,唐果開始慢慢的覺得臉有些發燙,尴尬的不行。
“你要喝茶麽?”
“什麽?”唐果擡起頭,不敢相信的看着安寧。
安寧垂下眸子,淡淡的說“謝謝你,唐醫生,你要喝茶麽?”
“嗯!”明白過來安寧是要請自己喝茶,唐果迅速點了點頭,笑着走到安寧身邊。
安寧緩緩轉身,脊背挺直,慢慢的走到左邊的門口,走到藤架中間,準備下旋梯。
唐果在背後看着她僵硬的動作,哆哆的快步上前從身後一手拉着她的手一手扶着她的腰給了一個支撐的力“小心。”
肌膚觸碰的時候,安寧冰涼的手心抖了一下,感覺到她想要收回手,唐果一本正經的說“小心,別再摔了。”然後拉着她的手緊了緊。
安寧聽了話,沒有再動作,任由唐醫生扶着她下去了。
因為植物和藤架的原因,背陰的院子很涼爽,唐果扶着安寧走到藤架右邊的竹制躺椅上坐下。
“謝謝你,唐醫生。”
安寧一口一個唐醫生,讓唐果聽的有些別扭,她轉身走到另一張涼椅上坐下“不在醫院,你現在也不是我的病人,叫我唐果就好。”
安寧垂下眉,沒有再說話,她提起竹桌上的沙壺,翻開一只白色的陶瓷杯,往裏面倒了一杯茶,放在唐果面前。
她真的是不善言辭,唐果看着她一系列動作,心想。
“這是什麽茶?”看着杯子裏清亮帶着淡淡的綠色的茶水,唐果湊上去聞了聞“香味很淡,但是,聞上去不錯。”
“小葉苦丁。”安寧回答,簡單的四個字,沒有多餘。
“哦。”唐果抿了一口茶,她不懂茶,從未研究過,只覺得口裏的味道有些微微的苦,等吞下肚之後又有些回味的甘甜“挺好喝的。”
“嗯。”安寧為自己倒了一杯茶,修長纖細的手指舉着茶杯放到唇邊,薄唇輕啓,抿了一小口便放下了。視線落在院角的一盆蘭花上,并不多和唐果言語。
唐果看着她精心雕琢過的玉雕般精致的側臉,微微勾起唇角,安寧,她寧靜美好的同她的名字一樣。雖然話很少,可是,卻莫名的帶給她一種很舒服的感覺,這種感覺,像是四月的清風,沁人心脾。
“我明天還來看你。”沙壺裏再也倒不出茶水的時候,唐果起身伸了個懶腰。
見安寧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自己,她笑着解釋“我知道你是因為我才受傷的,我沒有其他意思,可以嗎?”
安寧放下手裏的茶杯,猶豫着,輕輕點了點頭“謝謝你。”
得到同意,唐果心情大好,她喜歡安寧安靜的樣子,她就好像這個帶着魔力的安靜院落一樣,讓人心情舒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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