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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在七點四十，唐果換好白大褂從更衣室出來，與前一天值班正拿着牙杯從廁所洗漱出來的規培醫生A碰了個照面，順口問了句是否太平。兩人同時進醫院規培，只是唐果是研究生畢業後工作找定在本院，屬于院內規培，等到還剩半年的規培輪轉時間結束，她就要回到自己原定的康複科。而另外一個，是院外來規培的畢業生，規培結束後，要回自己原單位。

“還行。”A回了句“夏天嘛，就是那樣，酒壞人事兒，外傷的多，今晚你可得hold住了。”

唐果笑了笑“我有心理準備，仰卧起坐到天亮。”

A聽了哈哈哈大笑，拿毛巾擦了擦臉對唐果說“昨晚收了個橫突骨折的，今天轉給你們脊柱組，就劃給你？”

“行。”唐果點點頭，扣好最後一顆紐扣，轉身去了辦公室。

一大早辦公室裏便鬧哄哄的，還有十五分鐘交班，同事們來的并不齊，進辦公室找大夫的病人絡繹不絕，唐果坐在角落裏翻看昨天的交班報告，從下臨床開始，她便有了個習慣，每天提前知曉一下即将轉到自己手上的病人的基本情況，幾頁翻閱下來，找到了A說的那個病人，雖然橫突骨折在脊柱損傷這一塊兒看起來，就像是個軟挫那樣輕，她還是仔細看了基本情況，了解了一下病人有沒有基礎疾病。

合上交班本前一秒，她覺得哪裏不對，又打開來看了一眼，恍然，原來是那個病人的名字：安寧。

唐果皺了皺眉，安寧？視線轉到名字下方，看見年齡，28歲。不自覺的松了口氣，28歲的話，該不是那個小老板吧，她看上去，最多不過25歲。而且，昨晚，自己從悅吧出來的時候，已經将近十一點，那時候，她不還好好的麽？

如此想來，唐果便沒有将這件事再放心上，一直等到所有人都到齊，交班。結束的時候主任交代，兩個星期後上面要帶專家組來檢查，骨科屬于必查科室，希望大家有點兒心理準備。

A站在交班位上，朝唐果聳了聳肩，做了個無語的表情。唐果回他一個面無表情的表情，骨科必查，規培醫生，必查。

組長帶着查房，沒有輪到唐果主管的病人的時候，她便跟在隊伍最後面，只聽，不多說話。她身邊站着她帶的大五的實習生趙陽，是個帥氣陽光的大男生，一來科室看見自己的帶教老師是唐果，就笑的合不攏嘴，說是沒想到跟着一個這麽年輕漂亮的姐姐當血生，後來打聽知道自己和唐果還是本科校友之後，更是前一個學姐後一個學姐的叫。

唐果對實習生并不嚴厲，她甚至對自己都不算嚴厲，她沒有太大的上進心，沒有想過有一天要在事業上大展拳腳，醫生對她來說，只是一個謀生的職業，她在上班的時間裏，将這個角色扮演好，就行。

即使這樣，她專業知識依舊很強，在工作中相當嚴謹。對病人和藹，對同事友善，她做的面面俱到。秦微微曾經笑話她年紀輕輕上班謹慎的像個小老太太。她只是笑，說這是工作本分。

她對生活和工作都沒有太大的熱情，生活于她而言，從很久以前開始，就只有一個生字，沒有活。這樣的狀态讓秦微微很擔心，但是她總說挺好的，時間久了，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了，她只記得自己總說挺好的，那，想來，應該就是挺好的了。

趙陽見她目不轉睛的盯着前方，從旁邊拿肩膀推了推她，小聲問“學姐，你是不是在神游？”

唐果側目，盯了趙陽一眼，沒有否認。她卻實是在神游，只要手裏沒事，到哪裏，哪種狀态都可以神游，一直是只有她自己才有的特殊才能。唐果喜歡那種思想放空的感覺，什麽都不用想，什麽都不用考慮。就只看見腦子裏白茫茫的一片，像下了大雪的早晨，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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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間病房就是我們的病人了，你要看看病例麽？”趙陽拍了拍手裏的一沓病例牌問。

唐果擺擺手“不用。”除了剛轉給她的那個病人，其他人的信息，都在腦子裏記着呢。

趙陽聳聳肩“學姐，聽說你以前是個風雲人物？研究生本校保送的？”

唐果輕咳了一聲“好好聽，今天值班，沒事的時候看看脊柱神經分布，有空我抽問。”

趙陽一聽，立馬耷拉下臉，哦了一聲不說話了。

耳邊終于清靜了，唐果呼了一口氣，跟着已經查完上一個大夫的最後一個病人的人群出去，走到下一間。

靠窗的位置是剛才A轉給自己的那個叫安寧的女病人的床位，剛一進病房，唐果就擡眼找了一圈，除了疊的整齊的被子和枕頭放在整潔的床上之外，她并沒有看見其他什麽。

趙陽翻着病例，嘀咕着“這病人橫突骨折，怎麽還不躺着休息到處跑，一大走沒人影。”

唐果把其他的病人都查了一圈，組長帶隊也都和病人們交流了一下便散了。

“你準備一下，把剛查房需要處理的事情都處理一下，等下我過來，不懂的問我？有沒有問題？”唐果轉身，淡淡的交代。

“行。”趙陽點點頭走了。

唐果站在走廊盡頭，左右看了看，把手揣進白大褂衣兜裏，往回走去。她想去看看，半小時後，那個病人來了沒有，新病人，錯過了醫生查房怕是會有意見。

再推開病房門的時候，有家屬看見唐果，熱情的打招呼，唐果點了點頭，簡單的說了兩句，便往已經拉上了床簾的最裏那間病床走去。

身形剛錯開床簾，唐果就看清了病床上躺着的人的模樣，她心裏咯噔一下，怎麽是她？

安寧躺在床上，看見唐果的時候，眸子亮了一下，随即又恢複如常。她大概也驚訝，唐果竟然是醫生，還好巧不巧的，是自己的主管醫生。

護士彎着腰正準備給安寧的手背消毒，見唐果過來，以為她有事，問要不要等一下再輸液，唐果擺擺手“你輸，我等。”

安寧一直沒說話，夏日清晨還不那麽刺眼的陽光照在她臉上，唐果幾乎可以看清她臉上細微的絨毛，她皮膚很白，幾乎到了透明的地步，未施粉黛的臉上甚至還透着十七八歲的女孩子才特有的毛細血管的淺紅。

細長的針紮進她淺藍的血管的時候，唐果的心莫名的随着她眉心微皺的那一下輕輕擰了一下，感覺有些奇怪。不過一瞬間，她又舒展了眉頭，而唐果，也很輕易的将心裏異樣的感覺驅趕開。

等到輸好液，護士走開。

唐果這才将手從口袋裏拿出來，職業化的自我介紹“你好，我是你的主管醫生，我姓唐。”

安寧躺在床上，點了點頭，輕聲說了兩個字“你好。”

“你是怎麽受傷的？”唐果從床尾繞到安寧放手的床沿邊，視線不自覺的垂下去看她貼了白色膠帶的手，她的手指細長，卻和一般人不一樣，她雖然也瘦，手指纖細卻不露指節，屬于非常好看的那種手型。唐果想起，她會彈古筝，就是這雙手，彈出過行雲流水般讓她的心變得安靜的曲子。

似乎感受到唐果的目光，安寧的指節微微曲起，蜷進掌心“走滑了，摔了一下。”

“什麽時候？”唐果擡眉，與她目光對視“是我昨天走後麽？”說着，她皺起眉“你家院子後面的燈光，确實有些暗了。”談話有些偏離主題，唐果卻沒有發現“可以在藤架上面安裝一個瓦數大一些的燈。”

安寧等到她話說完，才搖頭“不是，是後半夜起床廁所踩滑了。”

“哦。”唐果應了一聲，心裏隐隐的松了一口氣，因為她覺得，假如安寧說是在她去取錢包之後摔的，那多少都和自己有關系。因為假如自己不去，她就不用等那麽晚，不等那麽晚，她應該也不會摔。索性，安寧說不是。

“你二十八歲？”唐果傾身，探頭往床頭卡上看了一眼，才問，她始終不信，眼前這個自己當初第一眼看見以為只有23、4歲的女人，竟然已經28歲。并不是她長的稚嫩，相反，她談吐間給人一種歲月沉澱過後的氣質，那種氣值如同在無數本書中泡過一般，如蘭般清新淡然。只是她容顏姣好，臉上并沒有什麽歲月的痕跡，顯得格外年輕。

“對。”面對的人從顧客、失主變成了自己的主管醫生，安寧依舊惜字如金，并不多言語。

唐果挑着眉看了她一眼“你話真的很少啊。”

安寧擡眉，臉上閃過一抹奇怪的神色，當然，也如同先前的任何表情一樣，很快，就隐去。她沒有回答唐果的這個問題。

唐果自己也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偏離了主題，輕咳了一聲，有點尴尬于自己剛剛奇怪的表現，圍繞着病情和她說了幾句，叮囑了多躺在床上休息，便離開了。

值班不用去手術，她便回辦公室看趙陽寫的病例，俯身在辦公桌邊，快速的浏覽着電腦屏幕上的文字，指着屏幕上的眉欄問“她是十一點半上半夜來的醫院？”

趙陽點頭“啊。”

唐果摸着下巴，盯着屏幕擰着眉想了片刻，沒說什麽，轉身做事去了。

中午休息的時候，唐果沒什麽事，趙陽在值班室吃飯，她随便扒拉了兩口便起身，想去看看安寧，從知道她是上半夜受的傷之後，她心裏就奇奇怪怪的不對勁，一是不知道安寧為什麽要對自己說謊，一是她覺得，那絕對和自己有關，她要付一定的責任。

推開病房門，唐果看見安寧坐在床邊，她背對着自己，背影纖瘦。床尾站在一個高大的男人，大熱天穿着襯衣西褲皮鞋的一身正裝，像是個事業有成的大男人。病房裏其他病人沒在，靜悄悄的，她沒有刻意去聽，卻還是将男人的話聽清。

“聽話，多觀察兩天？嗯？”男人的聲音溫柔，聽的出是在哄安寧。唐果心裏了然，不自覺的多看了男人一眼，他很高，應該超過了183，看上去很挺拔，從某個角度來看，他和坐在那邊始終沒有說話的安寧看上去，還有些情侶相。很般配。

“咦，唐醫生，你查房麽？”有病人推門進來，見唐果站在那裏，問了一句。

唐果點了點頭，把手放進衣兜，轉身準備往外走。原本是要看看安寧的情況，順便問她有沒有吃午飯，早上她一個人躺着沒有家屬，現在看來，自己好像用不着操心了。

“唐醫生？”安寧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唐果回身“嗯？”她看見安寧站起來，緩步往自己這邊走過來。她的右手反支在腰上，走路很慢，受傷的地方應該是很疼，可她臉上，卻看不出什麽難受的表情，唐果當下便倒吸了一口冷氣，要不是她看多了軟組織挫傷都嚎的整個病房都聽得見的病人，她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女人是脊柱有個小零件骨折了的。

她是怎麽做到的？那麽纖瘦，本該弱不禁風小鳥依人才對呀，男朋友在身邊，為什麽還是要擺出一副沒問題的樣子？

“麻煩你，我想出院。”

“為什麽？”唐果反問“你至少要休息觀察兩三天。”

“好了，寧寧，你看，醫生都讓你多觀察兩天。”身後的男人跟上來，扶着安寧低着頭說。

安寧看着唐果，眸光堅定的又說了一次“麻煩你。”

唐果蹙起眉，她心裏沒來由的有些窩火，說不清是對自己的病人如此不看重自己的身體，還是因為看着安寧故作輕松的樣子她來氣。但是她沒有多說什麽，只用不悅的聲音冷冷的說“你需要觀察的，但是假如你非要出院，我無權幹涉。”

安寧看了她一眼，墨玉般的眸子裏一閃而過的，是驚訝。

唐果轉身，背對着安寧“我現在就去給你開出院證。”說完大步走了。

趙陽吃了飯在辦公室偷玩兒手機，唐果走上去，将手裏的病例啪的丢在他面前“寫好！”

沉浸在網絡世界的趙陽吓了一大跳，從椅子上跳起來哇哇的問“師姐你受什麽刺激了？哪個病人氣你了麽？”

唐果冷着臉，指着安寧的病例“馬上給她開出院。”

“哦。”見唐果面色不善，趙陽收了手機，偷瞄了她一眼，沒敢多問，翻開病例開始整理，邊整理邊腹诽，也不知道這人怎麽自己的師姐了，從來不為病人的事情生氣的人都能搞這麽大火氣，也挺有本事。

唐果扶着桌子，猛的喝了幾大口溫水，剛覺得情緒好點兒了，卻看見病房那邊走過來一個人影，逆着光，她本應該看不清是誰，可她還是奇怪的認出了來人，哼，以為我想留你住院麽？她冷哼了一聲，扣上水杯，擡腳大步出了辦公室，和已經在三米外的安寧來了個對視，然後将視線高傲的轉到一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