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秦薇薇是在唐果剛回家躺到沙發上的時候來的,鬧着說剛把孩子送外婆去家斷奶,回來正好順路過來找她逛街。
唐果靠在沙發上說累,她是真的累,晚上在醫院忙到了淩晨五點才有機會進值班室躺了一下,天亮以後交班查房做完事情又馬不停蹄的去了悅吧。
後來在超市門口站了那麽久,一路頂着烈日回家,她有點兒脫水。
秦薇薇陪着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還是吵着說帶孩子都沒有出去放過風,拉着唐果不願意錯過機會出去了。
唐果着實沒有精神,身體和心裏都疲累不堪,拖着兩條腿陪着她逛了兩條街實在不想動了。便随便找了一間茶園喝茶。
“你怎麽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臉色也不好。昨天值班很忙麽?”秦薇薇喝着茶,翹着二郎腿瞥着唐果問“還有,我怎麽不知道你還有喝茶這愛好?”
目光落在面前透明精致的玻璃杯上,被開水泡漲開了的茶葉浮在水面上,看上去無精打采的,唐果端着杯子,聞了聞茶水的味道,皺了皺眉,又抿了一小口,味道很澀很苦,她認真的回味着,卻一直等不到熟悉的回甘。
“服務員。”她招手攔住路過的服務員,等人停在身邊,指着桌上的茶杯問“這是什麽茶?”
服務員端着茶杯看了一眼,回答“青山綠水。”
“是麽?”唐果幽幽的問了一句。
服務員有些摸不着頭腦,還是如實回答“是,這茶還有個名字,叫小葉苦丁。小姐,是哪裏有什麽不對嗎?”
唐果搖搖頭,讓服務員去了。
秦薇薇坐在她對面,疊着手指看着唐果眯着眼睛問“你抽風啊,今天奇怪的很,”
“味道不一樣。”唐果小聲嘀咕着收回視線看向秦薇薇“你覺得這茶味道怎麽樣?”
秦薇薇聳聳肩“還行吧,我對茶沒什麽概念,喝起來都差不多。”
“不過,唐果兒,你這一副焉不拉幾心不在焉的樣子,可不太正常。還有,咱兩認識二十多年了,我可從來不曉得,你喜歡喝茶?”視線在茶館兒裏四處看了看,秦薇薇重新看着黎蘇,揚着眉毛繼續說“說說看,你剛在比較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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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果抱着胸靠在涼椅上,耳邊沒有小鏟子鏟草挖土的沙沙聲,只有隔壁麻将桌上麻将飛舞碰撞桌面和其他人三五成群喝茶聊天的嘈雜的聲音。她鎖着眉心,胸口悶的換不過氣來,覺得哪裏哪裏都不對“沒什麽。”
“你這是什麽表情?”
“走吧。”唐果起身,無力的招呼服務員結賬“太吵了。”
秦薇薇拿探究的眼神看着唐果,越看越覺得不對勁,拉着她的手,冰涼的像是剛從零下十度的冰天雪地裏走出來般,手心裏都是汗。
“果兒,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麽?你這手怎麽這麽涼?”
唐果本能的搖搖頭,腦袋一動,就有些眩暈,這裏吵的她一刻都不想再多呆,她忽然有些懵,腦子裏嗡嗡的響,那些原本很正常的交流和娛樂的聲音聽進耳朵裏之後就那麽放大了無數倍,每一個音符碰撞耳膜,都讓她暈的更厲害一分。她幾乎要站不住,本能把手支在椅背上,重心卻還是沒辦法定在一個地方,身體開始前後左右偏偏倒倒。
她感覺到自己的衣服很快濕透,汗水如同沙泉般從毛孔裏沖出,迫不及待的滾落。
“薇薇,”光影變成黑色,唐果本能的抓緊秦薇薇的手“中暑…”
秦薇薇的聲音在耳邊散開,她開始沒辦法聽清周圍的人在說些什麽,瞳孔無法再聚光,白色黑色的光點在眼前閃爍,她努力的想要說話,告訴大家散開不要圍在一起,可是卻無能為力,身體輕飄飄的,像脫離了頭皮的發絲沒有生命力控制,只能随風飛落。
她感覺到有人在掐自己的人中,有點兒疼。後來,世界就安靜了。
再醒來時天已經黑了,唐果翻了個身,看着窗外,一時不知身在何處。
房間裏黑漆漆的沒有開燈,她沒有找到自己的手機,也無法知曉現在的時間。
手背上有一塊兒痛點,她掀開被子站下床,摸着黑在牆邊找到電源開關,燈光照亮了空蕩蕩的房間,她環顧四周,發現自己在一間單人病房裏。
唐果擡起手,看見手背上的一塊兒淤青,應該是輸液留下的痕跡。她在床頭櫃上找到了自己的手機,按下電源鍵,發現已經低電量關機了。
她走向病房門口,剛伸出手去想拉開房門,門外就有人推門進來。
“咦,你醒了呀果兒?”
開門的人是陳輝,在與唐果視線對碰之後沖她揚起一抹笑,他側身進屋,把手裏提着的食物和水放在床頭櫃上“你餓了嗎?我買了南瓜粥,你喝點兒吧,脫水了不吃飯沒力氣。”
唐果站在門口,微微偏着頭看向通往病房的通道方向,沒有看見其他熟悉的面孔,合上房門回到房間裏,看着陳輝把稀粥和小菜一樣一樣的拿出來擺好,菜色看上去不錯,可她卻沒有胃口。
“你怎麽來了,薇薇呢?”
“你沒什麽事她就回去了,剛走不久,我反正單身漢一個,家裏也沒人等,回去也是一個人,便留下來了。”陳輝把勺子遞到唐果面前,用餘光小心翼翼的瞥着唐果的臉觀察着她的表情,見她沒有對自己的話做出什麽反應,繼續說道“不過,你今天倒是把薇薇吓的厲害,好好的突然就暈倒了,她剛還在說你自己就是醫生,怎麽這麽不注意自己的身體。”
唐果默然,接過勺子放在飯盒裏,沉默着舀了一小勺放進嘴裏,清新的味道在嘴裏散開,淡淡的甜味充斥舌尖,唐果合着唇,緩緩的呼了一口氣,把勺子放在碗裏,起身走到牆角換鞋“你吃吧,我沒胃口,先回去了,”回身看了一眼櫃子上滿滿的食物,唐果看着陳輝,真誠的說“謝謝你,我知道薇薇叫你來的意思,可是陳輝,我們不可能了。”
陳輝聽了話,沉默着低下頭,他手邊的糖醋蓮白還冒着熱氣,那是唐果喜歡的一道小菜,他記得唐果的一切喜好,可是,唐果卻告訴他,不需要了。
唐果換好鞋,回頭看見的就是陳輝沉默着低着頭的側臉,時光荏苒,他再也不是當初笑起來好像冬日暖陽般青澀的大男孩模樣,歲月在他臉上沉澱留下了成熟男人特有的穩重和睿智。
假如不曾遇見桑瑜,或者,她和陳輝,将會是另一番模樣。
只是,這世上,哪有什麽假如?
“我走了,謝謝你。”唐果再次道謝,“醫院的事情你不用管了,明天我會來結賬。”
“唐果。”
剛出病房,陳輝就在身後喊了唐果的名字,唐果回身走到門邊問“怎麽了?”
陳輝站起來,從褲兜裏掏出自己的手機指了指,有些吞吐猶豫的說“剛剛你睡着的時候,有人給你打電話…”
“誰?”
陳輝深深的看了唐果一眼,聲音疲憊“桑瑜…”
“…”
陳輝的話音剛落,兩個人便默契的同時陷入沉默。誰也沒再開口說話,氣氛有些尴尬。
很久過後,唐果低眉,淡淡的說:
“謝謝。還有其他人麽?”不知道安寧,有沒有打電話來過。
“有。”
“安寧麽?”得到肯定的答複,唐果很快擡起頭,看着陳輝的臉問。
陳輝表情微變,眉峰往下壓了壓,點頭“嗯。”
像是得到了糖人兒的小孩,唐果悠然一笑,唇角微微上翹,連帶着看陳輝的眼神都亮了些“我知道了,謝謝你,陳輝。”
陳輝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擺擺手,沒有說話,回身收拾櫃子上的東西去了。
唐果飛快的回身,擡頭看了一眼病房通道裏的電子鐘,已經是晚上十點。
安寧回來了。
唐果說不好為什麽自己會有如此堅定的信念,固執的憑一個沒有接起的電話就堅持認為安寧回來了。
她在醫院門口攔了一輛出租車,上車後直接報了悅吧的地址。
悅吧門關着,一樓黑漆漆的沒有一點光亮,站在街對面的景觀樹下,唐果揚起頭,看着安寧的陽臺,微弱的光穿透了遮光簾和障子門,在镂空的陽臺欄杆上留下朦胧的光影。
唐果圍着樹左右找了找,借着遠處昏黃的路燈終于在視線轉了幾圈之後在旁邊的另外一棵樹下找到了一顆小石頭。
她深吸了一口氣,擡起手,用力将石頭往安寧的陽臺丢去。
下一秒,石頭撞到障子上,發出啪嗒一聲,接着,隔壁的居民樓裏傳來幾聲狗吠。
唐果站在樹下,仰着頭一瞬不瞬的看着那個方向,時間一秒一秒的過去,每一秒,都像是一整年那麽漫長。
終于,像是等了一個世紀那麽久之後,遮光簾被人從裏面掀開,障子裏的光更亮了些,唐果看見一個纖細的人影投在障子上,還來不及去好好将那抹影子看清楚,障子已經被裏面的人往旁邊推開,房間裏明亮的燈光瞬間将對街一角填滿,斜斜的罩在樹上。
樹蔭下,唐果依舊仰着頭,她看見房間裏走出來一個人,她纖細的身姿擋住的一縷光線剛好是照在自己身上的那一縷。
逆着光,唐果看不清陽臺上的人的表情,可是她知道,她一定看見了自己。
因為很快,那個人就轉身小跑着進了房間,接着,她聽見隐約的拖鞋拍打木梯的聲音,節奏很快,可以聽出旋梯上那個人動作的輕快。
吧門被從裏推開,挂在門口的風鈴受到撞擊叮鈴鈴的響起來。
唐果終于從陽臺收回視線,微微颔首看着黑洞洞的門口隐約的人影,眼角開始泛起酸澀,她低下頭,深吸了一口氣,擡腿,大步沖過本就不寬敞的街道,終于,她聞到了熟悉的讓她心安的味道,越靠近,心髒跳動的越是激烈,幾乎要撞破胸腔。
終于她來到她面前,将站在黑暗中的那個人拉着帶進懷裏,埋頭在她頸窩,貪婪的猛嗅着她身上特有的味道,喃喃道“我覺得我快死了,心像沒有地方可以安放,總是無法安寧。你知道那種感覺嗎?”
懷裏的人僵直着脊背,忽如其來的擁抱顯然讓她有些措手不及,可是,她沒有推開她,只是安靜的站着,讓那個喃喃自語的人抱着她,一次又一次的在自己頸窩像小狗一樣嗅啊嗅。
抱了許久,終于漂浮着的心落了地,唐果開始不好意思,她往後退了一小步,黑暗中她的臉蹭到了安寧的眼角,是濕濕的觸感。
她驚慌的想要去開吧臺上的橘燈,卻被安寧拉住了手。
唐果愣愣的站在原地,讷讷的說“對不起。”
她覺得自己的魯莽大概沖撞到了安寧,她從一開始就不太喜歡和誰有身體的接觸,那一刻,她能想到的唯一詞彙,就是對不起。
安寧側身走到她身後,輕輕合上門,上鎖。然後回身,拉起她的手,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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