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二十八只狐貍爪 平平無奇的天才罷了……

下課後已近正午, 該是歸家吃飯的時辰了,眉栗轉過一個彎,卻發現荀谕就在她回家的必經之路上等着。

“你……初生之地在哪, 可否告訴我?”他面色如常, 但嘴角緊張地翹起。

初生之地?他問這個做什麽?難道在她好不容易有點線索的時候, 國師府也對她起疑心了嗎?

如果是這樣,那她的動作就要更快一點了。

“國都,郊外。”眉栗回答, 她一邊觀察荀谕的反應。

雖然按照老樹妖是在雪滿山腳下撿到的她,但她确實出生于國都,即使她自己并不認為那是她的家,也和所謂的家人沒有半點瓜葛。

“國都……郊外……”荀谕喃喃念着這幾個字, 剛剛俊逸風郎的青年現在卻像失了神,他站在原地,任由眉栗饒過他往前走去也并不阻攔, 只是搖搖頭,綿長地嘆了一口氣。

眉栗路過他的時候,眼神化為刀淩厲地搜過他全身,今日他穿的并不是青色衣袍, 但衣服可以天天換, 只要有一摸一樣的劍,就可以認定荀谕就是萬妖坑記憶中的人。

斛岚的神魂在眉栗走過轉角時就回到了身體裏,現在他在前方等着眉栗,像是在人潮洶湧中一眼認出了她,眉目溫柔地看過來。

眉栗有些心虛地垂下目光,最後還是挨不過,向他走去。

一路上, 兩人罕見的沉默寡言,斛岚有心想緩和這種冰凍氣氛,但他一只千年狐貍,前一千年說過的話屈指可數,就是和眉栗一起生活的這半年來說的話,都已經抵得上之前的十年了。

斛岚知道她一定在這幾天會有所行動,他在等着她開口。但整整一路,從弟子府門口走到家門口的小半個時辰,她都沒有提及她的計劃。

他知道她又要一個人冒險,早已打算把他排除在外獨自行動。

心裏有一處地方泛出一點酸癢。他垂下眼睫看着被眉栗牽住的衣角,悄悄對自己說,要知足,斛岚。

這樣已經很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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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十分,萬籁俱靜。

眉栗在被子裏悉悉簌簌穿好便衣,黑色的系帶在腕上纏繞幾圈,卻在下床的時候不小心踩到了狐貍的尾巴。

眉栗:!!!

幸好狐貍沒有醒,她無聲抒口氣。

悄悄下樓,為了不弄出開門的聲響,眉栗從後院的牆上扒過去,落地輕巧。

她貓着牆根朝國師弟子府探去。

從上午的課上看到荀谕的佩劍起,她一下午都沒有上課,一直在弟子府中打聽荀谕的事。

荀谕體貌俊逸,府中不少女弟子都對他心向往之,因此很好打聽,那些女弟子以為她也是愛慕荀谕之人,起初還不肯告訴她,她瞎編了個謊圓過去,那些女弟子就在玩笑中把自己所知的荀谕的日常路線都告訴她了。

“他有時隔幾天就要往國師塔一層樓那跑,我修習的晚碰到過幾次。”其中一個女弟子說。

國師府沒有後門,只有正門和通往弟子府內府的小側門,正門防守嚴密,側門看顧的人卻稀疏,因為普通人根本不知道內府還有這樣一扇小門。

眉栗翻過小門,卻正好看到前面一個人影!

她定睛看去,原來正是荀谕。此時他穿着青色衣袍,手中金邊的劍柄在黑夜中熠熠生輝,雖然看不清臉,但從這身裝備來看也錯不了。

大晚上的,一個人提着劍往暗處走,一看就有問題。眉栗眼前一亮,迅速貓腰貼着牆跟上去。

月影重重,荀谕在前面慢慢地走,眉栗在身後悄無聲息地跟。

眼見他拐了個彎,繞進了國師塔一層的一間房間,順手關了門。

眉栗藏在房間的窗臺外,聽見裏面咔噠一聲扭動機關,機括輪盤緩慢運轉。屋裏安靜下來後,眉栗推開門,裏面空無一人。

眉栗從胸口掏出火折子,漆黑環境中陡然闖入一抹亮光,借着亮光看清屋內的擺設:一張書桌,桌前一把凳子,牆邊潮濕凹凸不平,最裏面置了一個高大的博古架。這種設置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眉栗靠着光粗略摸遍了所有物品,都一無所獲。

不行,照這樣找下去天亮了也找不到。眉栗幾步退回門口,回憶窗臺下偷聽的時候,機括的聲音是從靠窗的地方傳來的,當時眉栗手扶着的牆都感受到了微微的震動。

靠窗的地方,只有一張書桌。

椅子不可挪動,也不可轉動,眉栗大概知道機關在哪了。

她坐在椅子上往前伸手,只能摸到一只茶杯,茶杯精致卻無任何玄機。眉栗不死心,站起來才堪堪夠到桌上的一只筆洗,筆洗狀似高山流水,玉石雕刻的山頂有一小亭,那亭子竟然可以轉動。

眉栗:……所以為什麽只有我夠不着?

機括運轉,木凳所在的地板快速下沉,眼前一切重新歸于黑暗。

腳下踩着的是硬實地面,黑暗中彌漫着冰冷潮濕,裸露在外的皮膚汗毛倒立,想來這就是上方屋室牆壁寒潮的原因。眉栗深深皺起眉頭,她感受到了一股強大的,讓人不寒而栗的力量——

妖力,磅礴且肆無忌憚的妖力。這個陰冷的地堡中設置了專門的符陣鎮壓這股邪惡妖力,但置身其中,只能感到五髒六腑都帶着天然的不适,似乎被強大的氣壓脅迫,悶得喘不過氣來。

眉栗周身隐約浮現護身法陣抵消了這股力量,為了不被荀谕發現打草驚蛇,她又遮去了法陣上的符光。

但這樣還是不夠,如果是境界相當的人,只要放出感知就能找到她的位置。

眉栗吹滅了火折子,這條路更像一個深深的甬道,甬道斜坡向下,有時不慎還能踢到一些妖獸骨,但這些妖骨無一例外都被吸幹了妖力,腳一碰就裂成碎片。

眉栗已經不去想荀谕到底在哪,這條甬道一定通向國師府某個極為秘密的地方,她有預感,這次能吃到一個大瓜。

往前再走幾步,斜坡突然變得水平,前方豁然開朗。

深厚的妖力迎面打來,眉栗躲閃不及只能迅速側身貼着甬道的牆壁,饒是這樣也感到胸腹內符力動蕩不平,一口虛血溢出嘴角。

她靠着牆壁往前慢慢走,不知碰到了哪裏,千百只燭光瞬間亮起,驟然照亮方圓百米的大廳,眼前的燭光圍成數圈,層層相映,眉栗捂住刺痛的眼睛,緩了一陣才慢慢擡頭。

這已經不能稱作一個廳,而是一個廣袤的殿堂——數萬根蠟燭燃燒不盡,左右各設一個巨大爐鼎,殿堂的中間是一個巨大的坑洞,往下看去的高度令人頭暈目眩,裏面深深淺淺,覆着一層又一層的妖骨。

“……這才是名副其實的萬妖坑。”眉栗輕聲說着,仰頭向前看去,那裏赫然矗立着一尊足足有山高的狐貍雕像,狐貍面容慈悲,眼角低垂,端莊卧坐,旁邊是傳說中的四大神子,肅穆立在狐貍像身旁拱衛着他。

眉栗一步步走到中間,扛着常人無法忍受的妖力威壓,她挺直了脊背,在雕像們的目光中突然認識到,她想毀滅國師府,可實際上,是她要與世間所有的龐大勢力宣戰。

狐仙、神子、國師府,他們代表的是人間的信仰。憑她一個人,可能嗎?

一個人可以打敗另一個人,可以毀滅一個勢力,卻不可能打敗整個人間的信仰。

眉栗的眼睛從眼角開始,一點一點的紅起來。她注視着狐仙巨大的雕像,俯瞰腳下的妖骨坑,那股威壓越來越強烈,像在強迫她低頭跪下,虔誠認錯,高懸在上的狐貍眼帶慈悲,像在說,認錯了,我就不怪你了。

她直挺挺站在殿堂中央,全身符力瑩瑩聚集成一把巨大的砍刀,刀柄粗厚,無論如何也不能想象它會被握在一個小小的姑娘手裏。

但她握住了,不止握住了,還半步不退。

眉栗輕聲說:“上輩子血流成河,也不是為了來認錯的。”

“為了殺盡世間不平事,為了用鮮血祭奠所有無辜枉死的人,包括我自己。”

眉栗一口口咽下從內腑湧上來的血沫,然而不等她準備好,已經有人動了。

迎面一陣霸道掌風,與護身符“砰”地相撞,眉栗擡眼看去,眼前烏壓壓一片人偶,但他們皮膚黝黑,俨然已經不是下午曾對上的膚色人偶。

他們關節更為靈活,攻擊也更為迅猛,更可怕的是,它們似乎已經掌握了合作的技能。

下午那些人偶尚且抵不住她盡力一擊,砍刀的刀背重重拍下就能輕松拍碎它們的腦袋。

但這些皮膚黝黑的人偶似乎有了意識,它們在圍攻時會借助其他人偶的配合隐藏自己的頭頂的弱點,把堅硬的臂膀露給眉栗。

“轟”的一聲,眉栗找準時機狠狠一刀背拍在一個人偶的腦上,卻因為中途其他人偶手臂的阻擋只拍到了半個腦袋,那半個腦袋四分五裂,露出裏面微微發光的物質。

但眉栗沒時間好奇,因為另一個用手臂承受了另一半攻擊的人偶,只是小小的裂開了一截小臂。

眉栗倒吸一口涼氣,暗罵出聲:……艹。

越來越多的人偶攻上來,它們圍成一個密不透風的圈,想把眉栗困死在裏面。

如今已經不再考慮暴露的問題,還是先活下來比較重要。

眉栗雙手掌心同時放出奔湧符力,在空中凝成兩枚巨大符陣,符陣像磁鐵一樣驟然吸附于刀刃上,正是課上荀谕曾說過的“符器之道”!

眉栗,一個平平無奇的符道雙修天才罷了。

符力如同她的生命力,源源不斷湧向砍刀,從刀柄出水流一樣附在刃上。這是一把刀刃并不鋒利的砍刀,但它有着最鋒利的符意。

眉栗深吸一口氣,從上至下揮下砍刀,刀刃上的符力劈開空氣,也一同劈開前方數十個木偶,眼見那些木偶并沒有任何不妥,只是呆呆立在那裏,喪失了全部活力。

下一秒,它們的身體齊齊從中間分開,劈裏啪啦倒在地上。

眉栗花了一秒鐘欣賞自己的戰果,作為一個強迫症,她不能容忍有一個砍歪的。

但那些木偶像是砍之不盡倒之不絕,永遠都有下一批踩着一地碎肢趕赴上來,眉栗有些力竭了。

餘光掃過,那狐仙雕像後面似乎還有一個隐秘的垂簾!

就是那裏。眉栗蓄力一躍,直直奔向狐仙雕像,在那些人偶還未反應過來之前踩着它們堅硬的腦殼淩空跳躍。

只有這個時候,她才會感嘆一句做工精良。

一瞬間,似乎所有人偶都停住了。有些……不對勁。

她剛想混進人偶裏混水摸魚,就被後方突如其來的磅礴劍意生生震下來,她藏進木偶群中,那劍意卻不依不饒,大有劈山砍石的氣勢。

眉栗右手無聲彈出符陣,卻只抵消了小半的劍意,剩下的劍意在她後肩上留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劍氣如虹,似乎要像她劈開人偶一樣留下她的半個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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