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二十七只狐貍爪 堕入黑暗
那一年, 秦琯的祖父和表哥在北疆沙場殉職,他們贏了那場艱難的戰争,秦家卻失去了頂梁柱, 秦琯永遠失去了兩個親人。
“我……我, 想要, 想要表哥回來……”秦琯坐在院牆上,大哭着抽噎。她個子長高了一些,已經比木偶還要高了。
“失去的永遠不可能回來。”木偶說。
他想了想, 扭過頭認真對她說:“但我可以給你一個哥哥,像我這樣的……哥哥。”
秦琯沒有回答,她抱住矮了她一肩的木偶,從冰冷的木頭裏找到溫暖。
那天北風蕭瑟, 風雲欲至。
回到國師府的木偶男孩将關押自己的鐵窗上的鐵欄杆拔下,一下一下砸在自己的軀幹上。他和別的木偶不同,除了嗅覺和味覺外, 他有着別的木偶不可能擁有的人的感知,他能聽到聲音,能體會觸摸和被觸摸的感覺,也能感受到疼痛。
但直到雙腿被砸得四分五裂, 碎開的木塊散落的滿地都是, 國師聞訊趕到,迎着他疑惑痛惜的目光,木偶說:“我要換一個身體,還要一面鏡子。”
國師鞭打了他整整一夜發洩怒氣,終于勉強答應了他的請求。
他得到了一幅全新的,成人那麽高的身體,還有一面破碎的鏡片。國師制作木偶的用料越來越好, 這具身體摸上去竟已有了人皮膚的質感和紋路。
國師在他的新面孔上劃下了重重的一痕,負氣離去。
少年木偶對着鏡子,把自己木球一樣的頭顱漸漸刻成少年模樣,深邃五官,英俊清朗,他對着日光轉動破碎的鏡片,給固定不動的臉頰雕刻了一個笑着的眉眼和嘴唇。
那個坐在院牆上的小不點,最喜歡笑。
他摔碎了鏡片,将它碾成粉末,做成了自己精巧的雙眼,乍看上去和常人無異。
只有那道從嘴角一直延伸到眼尾的深深劃痕,他如何都去不掉。木偶重新戴上了面具,他要給那個女孩一個全新的哥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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蔔算子在密室中驚醒,木偶是沒有夢的。眼前又是窒息的空氣,漆黑的屋室,唯一不同的是,一縷光從頭頂上方的罅隙中頑強掙脫出來,照在他的手邊。
他擡起靈活的手掌,想永遠捏碎它。
如果要永世堕入黑暗,為何要有光。
那一天他壓抑不住心中的歡喜,再次逃出牢房去找他的女孩,但垂下的長繩再也沒有人攀附而上。
他坐在高牆上往下看,她卻只是揮揮手讓仆從将偷窺的少年趕下去。
木偶等不到高牆上的女孩,他收起繩子,被迫回到國師府,從此囚禁在暗無天日的密室中。
……
“叩叩叩……”門被叩響的聲音驚醒了秦琯,她迅速從那個令人恍惚的夢裏回歸現實,晃了晃腦袋,起身開門。
“栗子回來了。”面前的小姑娘牽着身後少年的袖擺,矮個子拉着高個子,她嘴邊的笑意凝滞了一瞬,覺得這一幕有些熟悉。
月白袍子的少年提起手上拿着的一大堆東西,把它們通通放在桌上,小姑娘則撲上去擁抱着自己的“戰利品”,把吃的零嘴糕點都拿到樓上去。
“好好吃飯呀,睡前少吃零食。”少年溫聲提醒道,換來小姑娘憤怒且無奈的叫喊:
“明明你才是狐貍我才是主人!憑什麽你要管我。”她嘟嘟囔囔半天,最後在秦琯“我也不建議哦”的眼神中成功消音。
只好又氣呼呼地一趟一趟把樓上的零嘴拿下來。
秦琯轉過身想關上門,卻看見遠處有一個紅衣白袍的人站在對面的鋪子邊,他搖開了骨扇,目光閃爍地朝她看來。
有那麽一瞬間,她甚至覺得有些熟悉。
聯系到今天下午那個莫名其妙的夢,她拍了拍腦袋,覺得可能是六月的天氣漸漸變熱,她都要熱昏頭了。
秦琯關上了門,餘光中,剛剛站了那個人的地方空了。
……
今早狐貍買來了湯包,眉栗咬着嘴唇看着他,目光裏充滿質疑。
“你不是說你忘了嗎?”眉栗問。
“只是忘了那條巷子,今早我出去把附近都找了一遍,找到了。”斛岚迎着她的目光也絲毫不心慌,狐言狐語是基本修行,千年的狐貍總有自己的拿手好戲。
眉栗悻悻拿過斛岚手中的草紙紙袋,拿着細竹簽去紮裏面的湯包,似乎嫌這樣湯包會被紮破,汁水就會流在袋子裏,眉栗把斛岚的那根竹簽一起合作一雙筷子,小心夾着裏面的湯包。
見少年看着她手中的袋子,眉栗把湯包悄悄夾到他眼前,作勢要喂給他吃,下一秒快速收回來放進自己嘴裏,她眉眼噙着戲弄成功的愉悅,卻忘了湯包汁水的滾燙。
“嘿嘿……嘶!”,一口含下去,外皮破損,汁水四濺,燙的她瞬間眼含熱淚,卻還是捂着嘴堅強地咽下了美味。
眉栗伸出舌頭,像狗狗一樣在風中深深吸氣哈氣,少年扭過頭非禮勿視,手中的一縷看不見的仙力卻悄悄附在小姑娘的唇舌上。
“咦?好了!”舌尖的燒灼感都被一陣清風帶走,眉栗連忙用竹簽繼續夾下一粒湯包,這次她咬破了外皮,小心翼翼去吸吮裏面的肉汁。
斛岚站在她身後,眉眼無意間含着一抹無奈的笑意。
兩人徑直朝國師弟子府進發,斛岚開啓一天的發呆旅程,有時還會偷偷從課上逃走,留下一個假的幻想在課堂上“好好聽課”,真正的心神則跟在小姑娘身邊,看她一日複一日地刻苦修習。
今日,來教導內府弟子的是大國師的大弟子,荀谕。他跟在國師身邊已有數十年,身姿颀長,溫潤知禮。
他微笑道:“今日由我為你們授課。”他目光溫和地掃過面前的十五位內府弟子,“諸位都是我國師府未來的頂梁,也是維持世間永遠平和安寧的希望。”
弟子們面色嚴肅,從踏入國師弟子府內府開始,與世間的普通人相比擁有絕世的地位,享受着人世間權力帶來的諸多好處時,他們就愈發感受到肩上的重擔。
妖界為了上一次戰争複仇蠢蠢欲動,幾大邊防僅靠不會符力的普通軍隊苦苦支撐,新一批的內府弟子卻延遲了畢業,至今還有六人在內府滞留。
弟子府內府一屆三年,每位弟子在入選後如能通過國師設下的考核就可畢業,按照近幾年邊防異常缺少大符師的狀況,六位內府弟子的加入能夠給各處邊防減緩不少的壓力。
這六位弟子,沒有一人通過畢業考核。
即使邊防告急,國師府也有自己的理由不放人,作為最有權威的符師統治者,沒有人敢質疑國師府的決定,就連久居深宮的陛下也只是過問了一句,并不幹涉。
弟子們都面色沉靜,聯想起如今搖搖欲墜的太平盛世,心中沉甸甸的責任燒熱了眼眶,站在最後的六人甚至扶額嘆息,其中飽含着焦急和無可奈何。
只有眉栗,她側過頭看天看地看花鳥魚蟲,就是不看荀谕。甚至偶爾與她的餘光碰撞,其中也滿是譏諷和不屑。
荀谕好脾氣地忍耐再三,終于忍不住開口:“眉栗,你是這一屆內府弟子中最強的符師,更應該對自己的責任有所認識。”
眉栗不耐煩地扭過頭,正臉看他,青年臉上閃過嘆息神色,兩手背在身後,湛藍色的袍角被微風吹動,端的是前途無量的大弟子風範。
她的目光毫不畏懼地直視他,卻見荀谕雙眼睜大,其中閃過各種複雜情緒。
眉栗摸了摸自己的臉移開目光,她也知道自己長得好看,但沒必要這麽明顯吧。
以魂魄陪在眉栗身邊的斛岚微微皺眉,他似乎感受到了二人因緣際會的一絲聯系,這種聯系并不是血脈的聯系,而是因為其中一人起了眷念之心。
斛岚抿了抿唇,看見小姑娘的動作和眯起的眼睛,他放下心。
旁邊的孫有機用手圈在嘴邊,重重地咳了一聲,才打斷了這場尴尬。
荀谕回過神來,收回目光,繼續符道的講授。
“符道,分為符陣之道,符器之道,符陣之道就是寫下的符文借由符紙吸收符力,最後脫離符紙,成為有各種用途的符陣。”
“符器之道,就是将符文附在法器上,借由法器發揮符文的力量,同時如果法器有自身的威力,就能爆發出比單純使用符文更大的威力。”
“很多符師都認為符陣才是符道德正途,借由法器發揮而出的力量并非符師本身的符力。”
他頓了頓:“我和他們想法相左。萬物生而平等,符道只是一種手段,如果能發揮出更大的力量,不管是哪種方法都是可行的。”他看向涼楚和孫有機:“這一屆內府弟子中,有兩人都是修符器之道。”
涼楚是将符文附于赤鞭上,孫有機則依賴于家傳的機關術。
下一秒,荀谕手邊的空間扭曲震蕩,他從空氣中慢慢抽出一把劍。
“有沒有符道雙修的人?”下面有弟子提問道。
荀谕頓了頓:“我至今未見過。但能夠修好一道就已算不錯,三心二意反難成大才。”
眉栗沒有理會衆人的議論,她的目光全部集中在荀谕手中的劍上。
那劍金黑劍柄,銀白劍身。
和幽冥境萬妖坑中的記憶竟完全吻合。
荀谕去過萬妖坑,也來到過萬妖坑的上方!
不止是眉栗,斛岚也立刻注意到了這一點,是巧合嗎?
眉栗彎起嘴角,露出進入國師弟子府以來的第一個危險微笑。巧合?不,是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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