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四十七只狐貍爪 生病的人類好黏狐啊……
眉栗是在一片毛茸茸中醒來的, 她舒展自己的手腳,發現手和腳都被壓在狐貍的毛腳腳下。
整只狐貍盤起來成一個圓圓的團子,她被狐貍的尖吻蓋在身上, 頭頂就是狐貍軟軟的下颌毛, 腦袋枕着蓬松柔軟的圍脖毛, 就這樣豎着睡在狐貍的懷裏。
她使勁動了動,“啊嗚,啊嗚——”
狐貍的腦袋動了動, 被她推開到一邊,自己從狐貍的懷裏跳到它的背上,然後順着它的背毛一路滑下來,落在地上。
狐貍沒有完全清醒, 但似乎已經感到自己懷裏空了一塊,它翻身起來,聞着味道, 輕輕舔了舔眉栗的發頂。
眉栗嘆了口氣,看來狐貍還沒有真正的清醒,清醒的狐貍從來不舔她,他總是像真正的人類一樣生活。盡管他看起來并沒有刻意壓制自己的本能。
眉栗站起來, 看向四周——
這裏應該不是山上, 身後是連綿起伏的山巒,看樣子是在山腳下。面前是一個木屋,她現在所在的位置應該是木屋的後院中。
這個屋子有個寬闊的後院,都能夠放下整只狐貍了。
“螢螢還沒有回來,你們先湊合着住。”一個婦人肩膀上挎着籃子,穿着不算嶄新卻非常得體的花色衣服,跨過木屋的後門走進院子裏, 還順手把地上的苞米撿起來扔進籃子裏。
她擡起頭,看向眉栗的眼睛有意思疑惑:“我是不是見過你,孩子?”
眉栗已經猜到了她的身份,乖乖點頭道:“我叫眉栗。”
“就是那個獨自一人在山上住了三年的小姑娘?”她聲音更加熱情。
眉栗點點頭。
婦人臉上禮貌式的微笑頓時變成慈愛的笑容:“你可幫了我們不少忙,聽說很多獵戶人家進山的時候都被你搭救過,”她走上來摸了摸眉栗的肩膀,“可真是個好孩子,和我們家螢螢一樣……”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角隐隐有淚光,下一句卻道:“不過她會回來的,我們一直等着,總會等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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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是周隹跟你們一起回來的,他說就把你們放在這裏,”周螢母親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并迅速甩鍋周隹。她笑着說:“昨晚也沒看見你呀,你這小姑娘,不知道從哪鑽出來的。”
眉栗摸了摸身後自顧自舔毛但時不時擡起頭看她一眼,好确認她是不是在自己的保護範圍內的狐貍,略帶尴尬地想,依照今早她醒來的那個姿勢和地方,估計昨天一整晚,狐貍都是抱着她的。
如果不仔細看,肯定看不見一個埋在狐貍腹毛中的小小人類。
周螢母親撿完了晾曬的玉米,似乎有些害怕這麽巨大的狐貍,她提着籃子匆忙走了,院子裏就剩下了眉栗和狐貍。
“啊……啊啾!”眉栗還來不及捂住嘴巴,就大大地打了個噴嚏。
接下來的幾個噴嚏接踵而來:“啊啾……啊啾……啊啾!”
眉栗用袖子一呼啦,揉了揉鼻子。
鼻子好像被堵住了,事實上,她腦袋也有些懵懵的,因為兩世加在一起她生病的次數屈指可數,沒想到一回到雪滿山腳下,就開始生病了。
她仔細想了想,回頭看向狐貍。
在眉栗的記憶中,她睡覺之前明明把自己全身都埋在了狐貍的背毛裏,背毛豐厚,她還在狐貍背上的整片區域都加了防風的陣法,怎麽可能生病呢?
眉栗慢慢轉過身,她踩着狐貍擱在地上的飽滿山竹爪子,順着狐貍的觸須拉下整個狐貍腦袋,平視着它,嚴肅問:“啊嗚,昨晚你是不是把我從背上卷下來了?”
狐貍舔了舔鼻子,扭過了頭,似乎遠處的風景更吸引它。
“哼,我就知道是你這只不聽話的小妖怪……啊,啊啾!”肯定是因為狐貍在雲層中就把她放在肚子上了,那裏沒有防風罩,生生将她吹感冒了。
眉栗被秦琯勒令在木屋裏休息不準出去活動,原本打算今晚就回到山上去的計劃暫時擱置。
秦琯禮貌謝絕了周螢母親要帶她去抓藥的好意,現在正是入冬前最忙碌的儲備糧食的時期,占據別人的屋子已經不好意思,秦琯更不好意思耽誤別人的時間了。
她向周螢母親借了一個挎籃,換下華貴的繡衣、披帛和錦鞋,換上當地的花布衣和棉鞋,挎着小籃子融入了集市,就像一滴水融入了海洋。
到了晚間,木屋的門被輕輕抵開,一只尖尖嘴從門縫中伸進來。
狐貍已經變回原來的大小,它嘴裏銜着一大把植物,多到它都要銜不住。它跳上床頭,把花花草草都放在床頭的簡陋木桌上,木桌吱吱呀呀響起來,吵醒了昏昏沉沉中的眉栗。
這場病簡直要把眉栗兩世沒生過的病一起生完,眉栗用手撐着身體做起來,覺得十分荒唐。
她,眉栗,世間不說最強也是很強的大符師——這點實在沒什麽好謙虛的,現在卧床生病,腦袋昏昏沉沉,床頭還堆着一小摞用完的手巾,這實在是太不“大符師”了。
大符師從不生病的。
眉栗重重嘆了口氣,這口氣帶動了嗓子,她又開始“啊啾”起來。
狐貍“嗚嗚”叫了兩聲,似乎還沒有恢複過來,任由眉栗把它抱在懷裏不停地玩着尾巴。
它的狐貍眼擔憂地看着她,似乎覺得自己的人類十分不好養,只是在空中吹了會風就會生病。
狐貍踩着軟軟的被子,從她的胳膊一路趴上去,最後将柔軟濕潤的鼻頭貼在小姑娘發燙的額頭,伸出舌頭舔了舔。
‘不管怎麽樣,這個人類一定不可以出事。’狐貍心裏想着。它想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會有這種想法,索性暫時不去想這個問題,狐貍柔軟的毛毛貼在眉栗的脖子上,水潤的狐貍眼側過來看着她。
狐貍跳下來,用尾巴卷着她的脖子往下拉,眉栗順勢躺下,狐貍又跳過來跳過去把被子拉好,把眉栗的手腳都“趕”到被子底下,然後重新銜着這些花草奔向柴房。
“你在哪裏找到這些的?剛好方子上的這些藥,這裏的藥鋪都買不到,我只好讓大夫畫了下來,打算上山找找的。”
狐貍不說話,一雙狐貍眼直直盯着爐子上燒開翻滾的藥罐,看着秦琯掀開蓋子把清洗過的草藥放進去,然後就團在爐子邊,認真盯着爐子裏燃燒的火焰。
‘這是小人類要喝的藥,人生病了需要喝藥才會好。’狐貍心裏想,即使頭困得一點一點的,它的尖吻伸過去嗷嗚咬了一口自己的尾巴,瞬間整只狐就精神起來。
然而這種“咬尾巴”式的喚醒方法并不長久,熬藥一般是兩個時辰起步的,過不了一個時辰,狐貍腦袋就又開始一點一點的,它甩了甩頭,小小地推開門不讓風把火焰吹滅,自己從那條縫中擠了出去。
外面不遠處有前不久下了還沒化的雪,是人們掃了自家附近的雪一起堆在那。
狐貍走過去,高高躍起,頭朝下落下去,整個狐貍腦袋都埋在雪裏,冰冷的刺激從頭頂開始并在瞬間蔓延至全身,狐貍一個狠狠的哆嗦,終于徹底清醒過來。
再厚的毛也擋不住埋在雪裏,狐貍被凍得情不自禁得“嗚嗚”兩聲,它用兩只前爪揉了揉臉,拖着大大的尾巴重新回到柴房。
有時火爐裏的柴禾不夠了,狐貍就叼起一根放進去,還要咬着大扇子的扇柄給火焰小心地吹吹風。
到了時間,秦琯就把藥液倒進碗裏,狐貍跟着一颠一颠地跑過去,它飛快地推開眉栗木屋的門,在墊子上摩擦了一下腳爪把灰塵擦掉,就跳上被子。
眉栗似乎沉浸在一個噩夢中,她小小的抽着氣,臉色泛出不正常的潮紅,手也從被子裏伸出來,緊緊握着胸前的衣襟。
“嗚嗚~”狐貍伸出尖吻輕輕嗅着她,小舌頭也冰冰涼涼地貼上她溫燙的臉頰,用爪子推了推她。
見眉栗還不醒,狐貍只好用尖牙輕輕咬她的小指頭,它控制着力道,并不會很重。
眉栗緩緩睜開眼。
“啊嗚……”她虛聲道。
狐貍抖了抖身上的毛,把毛的罅隙裏藏着的水沫都甩幹,然後鑽進眉栗的被窩,繞到後面墊着她的背讓她坐起來。
秦琯扶着她靠在床頭,把藥放過去,雖然她有些不放心,但眉栗再三表示自己等涼一會後一定會喝的,秦琯只好給她掖了掖被子就走了。
“唉。”眉栗嘆了口氣。她端起藥碗聞了聞,那苦澀的味道直沖天靈蓋,她重新放下藥碗:“這藥不喝也罷。”
狐貍的眼睛銳利地看着她。
眉栗委屈道:“你看這個藥這麽苦!”
她瞬間起了不好的心思,沖狐貍勾勾手,狐貍猶豫地跳過來。
“啊嗚,你喝一口,我喝一口,怎麽樣?”眉栗圓眼睛閃着狡黠的小光芒。
“嗚嗚。”狐貍背過身去,表示拒絕。
“那這樣,”眉栗伸出一根手指頭戳了戳狐貍腦袋後面的毛:“你喝一口,我就把整碗都喝了。”她大義凜然地說,言語間竟帶了幾分豪情壯志。
狐貍歪着頭想了想,最後湊上來,伸出舌頭輕輕點了一下碗裏的藥汁——
它整只狐呆愣在那,然後猛地做了個嘔吐的動作,卻什麽也沒吐出來,臉上的尖吻和眼睛都深深皺在一起,然後默默地轉過頭,跳下床,推開門一個縱躍跳進了雪裏。
頭朝下。
眉栗坐在床上笑地很大聲,時不時笑地咳嗽起來,她笑到抽搐時用手拍着床沿,整張床都吱呀呀地響。
狐貍再次垂着尾巴走進來的時候,眉栗突然生出一種自豪和驕傲,她猛地一口悶了整碗藥,甚至把碗倒扣過來表示自己一滴沒剩,雖然她努力控制着的表情已近失控,但仍然豪氣幹雲地把碗“砰”的一聲重重放在桌子上,像完成了什麽宏偉大業。
狐貍眼中的擔憂更重了,它覺得自己養的人類徹底養壞了。
‘世界上,怎麽會有人類喜歡喝這種東西?’狐貍默默想,‘如果有,那肯定是壞掉了。’
秦琯送來了晚飯,托盤上除了放着眉栗的飯菜,還準備了一小碗另外的菜。她把眉栗的飯菜放在床頭,蹲下身去将那小碗放在地上。
眉栗趴在床上,伸出手勾起了那只小碗,和她自己的飯菜一起放在了床頭的桌上。
“啊嗚和我一起吃……啊不對,”她鼻音濃重地說:“我生病了。”
狐貍從門外頂開木門,用前爪扒住門不讓冷風吹開,再用後爪一蹬,利落地關上。
它看了一眼秦琯,小鼻子皺了起來。
狐貍并不喜歡有其他人類來分享眉栗的注意。因為如果對方是妖怪的話,事情就會變的非常簡單,妖怪出現争端的時候大多打一架就能解決,狐貍有信心能打跑所有觊觎自己人類的妖怪。
但如果是人類的話,特別是小姑娘重視的人類,不能吃,不能兇,也不能趕跑……狐貍甩了甩尾巴,把嘴裏叼着的草藥放在一旁的小凳子上,爪子一下一下拍在地上,十分焦躁。
“啊嗚。”眉栗拍了拍身邊的床鋪,看向還坐在門口的狐貍。
那雙狐貍眼亮了亮,它抖了抖身體,将細白絨毛中的水沫都甩出去,四只爪子在門口的布上蹭了蹭,将腳腳上的灰塵和細碎的沙礫都擦幹淨,才一躍跳上了床,在眉栗的枕頭前找了個地方,盤在那裏了。
秦琯迅速遁走并關上了門。
眉栗抱住狐貍深深吸了一口,用兩坨小臉蛋輪流蹭着狐貍的背毛,狐貍尾巴開心地揚起來,在眉栗的腦袋上輕輕拍了拍。
‘這個人類好黏啊。’狐貍默默想,‘不過我也就這一只人類,可以随時帶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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