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希臘悲劇創始人是埃斯庫羅斯,他的代表作是《普羅米修斯》。同時代的還有索福克勒斯和歐裏庇得斯……”講臺上,教西歐戲劇史的教授正講得唾沫星子如火花四濺。
然後就看到,講臺下的有一位同學走神走出了天外飛仙的節奏。
“走神的同學。”教授叫道。
顧迢盯着窗外出神。
教授無奈,掰出一小截粉筆頭砸過去:“走神的同學,請你回答一下,同時代還有哪幾位偉大的作家?”
顧迢捂着額頭回過神來,心想教授您意念攻擊也就算了,怎麽還使上暗器了呢!不過這些斯字輩的大前輩們讓顧迢一臉懵圈,她腦子裏唯一能想起來的si字輩就是“青椒炒肉絲”。
還有就是窗外的雨絲。
北方的冬天,罕見的下起了一場大雨。
顧迢心一橫,模仿出紫薇被容嬷嬷關小黑屋紮針時的痛苦表情:“教授,我肚子疼,可能要請假去一下醫務室……”
“去吧。”教授轉回身在黑板上寫板書,心想這屆學生迷之演技有點帶不動啊。好在他不是強留學生在課堂的性格。
顧迢一路狂奔回宿舍,完全沒有在意冷冷的冰雨在她臉上胡亂的拍。
顧迢抓緊換了身幹衣服,又把自己的3把雨傘全部拿上,重新下樓走進雨中,反而扭捏了起來。
磨磨蹭蹭走到教學樓前,顧迢站在雨中猶豫。直到一位戴着學生會紅袖章的師姐路過她身邊,警惕的問道:“同學,你怎麽沒去上課?”
中午的下課鈴聲打響,顧迢拿着傘,站在二樓的一間教室門口探頭探腦。
她自己剛剛上課的教室在一樓。二樓這間教室裏,剛才是大四表演系的教授在講畢業大戲相關事宜。
方徊來的課表,顧迢早已背得比對自己的課表還熟悉。她知道方徊來一定會從這間教室走出來,緊張的吞了口口水。
她不想見到方徊來。可是,昨天在食堂偶遇的時候,她分明聽到方徊來咳嗽了兩聲。
她沒有想過自己還會主動來找方徊來,正嘗試着用深呼吸緩解緊張的情緒,突然一個清冷的聲音,似笑非笑的響起:“怎麽,二樓的海拔都高到讓你缺氧了?”
顧迢被自己的口水嗆得咳嗽了兩聲。方徊來看到顧迢手裏的傘,又勾起一邊嘴角:“你是來給我送傘的?”
“不是啊!”顧迢一臉義正詞嚴,指了指手臂上的紅袖章:“我今天學生會執勤,被派來給所有沒帶傘的同學送溫暖!”
顧迢心裏直打鼓,心想明天校報頭條标題會不會是“學生會幹部偶遇學子強搶2毛成本紅袖章為哪般?”自己待會兒要趕緊買10包小浣熊幹脆面去賄賂一下。
“喔?”方徊來挑起嘴角,笑得更深了。指着旁邊路過的一個女生:“她就沒帶傘。”
顧迢默默遞了一把傘過去。
“學生會現在還有這種福利?”女生接過傘,開開心心走了。
方徊來又指另一個女生:“她也沒帶。”
顧迢又默默遞上一把傘。
顧迢攥緊手裏最後一把傘,結果方徊來又指了路過的一個男生:“他也沒帶傘。”
“……”顧迢用她最後的倔強說:“他是男生,身體好。”
男生翹起蘭花指,撩了一下劉海:“人家心裏住着一個姐們兒~”
顧迢流下了大碗寬面淚,不情不願的遞上了最後一把雨傘。
然後她眨巴眨巴眼睛,和對面一臉似笑非笑的方徊來面面相觑。顧迢發出了對自己的靈魂拷問:我是誰?我在哪?我來幹嘛?
方徊來笑着往教學樓外走,走了兩步回過頭來看顧迢:“你不走啊?”
方徊來那種帶點小嘲笑帶點小調戲的笑容裏好像有鈎子,勾得顧迢趕緊屁颠屁颠跟着她走。
二人站在教學樓一樓的門廳,看着樓外大雨如注。
方徊來邁步就往雨裏走,顧迢趕緊說:“你不怕感冒啊?”
方徊來笑着一回頭:“我羽絨服防水。”
顧迢看着那件價值8000羽絨服的品牌logo,再次落下寬面淚:貧窮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顧迢想着要不要去一樓蹭淩悅的傘,結果方徊來一直站在雨中等着顧迢:“你不和我一起走?”
顧迢扭扭捏捏走過去。心裏想:這不是我要去的啊!是她非要邀請我的啊!不算我主動找她!
方徊來脫下羽絨服,雙手撐着,舉在自己和顧迢的頭頂。
方徊來身上清冷又勾人的香味傳來,顧迢一陣頭暈目眩。可是當她靠近方徊來剛脫下羽絨服的身體時,卻能感覺到方徊來的體溫熱氣,在源源不斷向她傳來。
眼前的方徊來,是真實的,鮮活的,不是她的回憶而已,不是她的思念和臆想而已。
大雨如注的世界,避雨的行人兵荒馬亂。她躲在方徊來撐起的羽絨服裏,好像擁有了一個獨屬于她和方徊來的小小宇宙。
就算外面的世界轟然崩塌,冷冷的方徊來也還是小時候那個暖暖的小游姐姐,能讓顧迢,頃刻之間回歸放心和安寧。
方徊來撐着羽絨服的手,半攬着顧迢的肩,在顧迢耳邊帶着笑意喊道:“跑啊。”
顧迢随着方徊來的腳步,踢踏踢踏,在落滿雨水的地面上,踩出一朵一朵的小水花,也在顧迢的心裏開出了一朵一朵的小煙花。
顧迢覺得自己又好了:她不求什麽,也不要什麽,只要方徊來是開心的,只要她還能這樣待在方徊來的身邊,就好。
無論方徊來是怎麽看待她,都好。
為了不讓噼裏啪啦的雨聲遮蓋自己的聲音,方徊來一邊跑,一邊在顧迢耳邊喊道:“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家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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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高鐵,又轉乘大巴,春節前兩天,回到這座中部小城,顧迢一時有些恍惚。
因為她轉過身,就看到方徊來拉着一個行李箱,正站在她身後。
方徊來1米70多的身高,因為瘦,顯得整個人格外修長。穿着一件黑色羽絨服,更襯得臉白得像雪一樣。
在吵嚷髒亂的路邊攤、貼滿小廣告的電線杆、為啤酒到底給沒給錢大打出手的人群中,方徊來顯得那麽不一樣。
幹淨得好像這個世界上,顧迢唯一值得的信仰。
往小城邊緣走,兩排低矮的樓房,分別是顧迢和方徊來家的所在。
顧迢從小就住在這矮而逼仄的樓裏。樓道裏堆滿的紙箱讓她無處下腳。她知道在自己賺錢以前,她和媽媽永遠不可能搬家。
因為爸爸心大,常常去做那些吹得天花亂墜的工程項目根本賺不到錢。好不容易能收到為數不多的錢,又會被他拿去喝酒,去賭,去買彩票。
“回來了。”媽媽笑着接過顧迢的行李箱。顧迢總覺得這笑裏,有着很多的不自然。
“小崽子回來了。”爸爸的聲音,在客廳裏響起:“你什麽時候可以出去拍戲賺錢啊?”
“他又喝酒了?”顧迢低聲問。
媽媽比出“噓”的手勢:“他喝了酒話多,你別管他。”
顧迢招呼都沒去客廳跟爸爸打,拉着行李箱就鑽入了自己的房間。
外面的噪音,隔着薄薄的牆板不斷傳來。爸爸摔碗、摔杯子,因為媽媽把花生米炸得老了一些,把桌子拍得震天響。
媽媽唯唯諾諾的聲音太低,好像在勸解着什麽,顧迢聽不清。
“咚。”一聲悶響傳來。正坐在床上靠着牆發呆的顧迢,一下子跳了起來:莫非……
顧迢打開房門,媽媽趕緊走過來:“你不用出來,在自己房間看書吧。”
顧迢低聲問:“他剛才是不是推你?你撞櫃子上了?”
“沒有。”媽媽趕緊說,一邊把顧迢往房間裏推。
要幫顧迢關上房門以前,媽媽的眼神不敢看顧迢,卻在門口低聲說:“這麽多年都過了,我自己有和你爸相處的方式。你過好自己的生活,比什麽都讓媽媽高興。”
話罷,也不等顧迢的反應,關上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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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當天。電視機裏傳來熱熱鬧鬧春晚的聲音,是年夜飯最好的背景音。
媽媽忙了一整天,做了滿滿一桌子12個菜。爸爸罕見的有些高興:“拿酒來。”
媽媽猶豫了一下,拿了一瓶白酒放到桌上:“家裏最後一瓶了。”
“又沒錢買酒了?”爸爸罵罵咧咧:“敗家娘們兒……”
幾杯白酒下肚,爸爸的眼睛越來越紅,媽媽唯唯諾諾低着頭任他罵,他也許反而覺得不過瘾了,怒火轉到了顧迢頭上:“小崽子,賠錢貨,你什麽時候出去拍戲給老子賺錢?不然你學表演有個鬼用。”
顧迢往嘴裏塞了一塊涼拌黃瓜,嘎嘣嘎嘣咬得很大聲。
“要不你就去學勾男人,給老子釣個金龜婿……”
顧迢往嘴裏塞了一顆蘭花豆,嘎嘣嘎嘣咬得更大聲。
眼睑顧迢也不理他,爸爸罵得索然無味。媽媽正要端上一碗炖好的蓮藕排骨湯,爸爸等不及的就要伸筷子去夾,結果被碗的邊緣燙得一哆嗦。
他好像終于找到個正當的罵人理由似的,把正要把湯放上桌的媽媽猛然一推,媽媽向後摔倒,整個人重重的撞在櫃子上,滾燙的湯灑了一身。
已經喝多的爸爸好像覺得有意思了:“哈哈,蠢貨,母豬一樣……”
顧迢放下筷子沖過去,在媽媽耳邊低聲問:“他還是在打你?”
媽媽被燙得眼淚都湧出來了。
顧迢拖着媽媽到客廳,拿毛巾擦幹緊了她滿身的湯湯水水,又在家裏找到了燙傷的藥膏,擦在媽媽的脖子和手上。
顧迢特意看了藥膏的生産日期,是最新的。放藥膏的抽屜裏,還有很多跌打損傷的膏藥一類。
顧迢邊擦藥邊低聲問:“這麽多年了,他其實都在這樣打你?”
只是不再打臉,所以媽媽故意瞞着,顧迢就不知道。
顧迢又低聲追問:“其實你根本沒有報過警,對不對?”
媽媽痛苦的閉上了眼:“你輕點。”
顧迢噌的一下子站起來:“你讓我輕點,你怎麽不讓他打你的時候輕點?”顧迢覺得自己都被氣糊塗了:“不對,是不要再打你!”
顧迢就要往餐廳走。
她此生第一次反抗爸爸,是為了方徊來,她一定要上方徊來所在的Z戲。
被爸爸打破了額頭,血流如注,流了很多針。也是那一次,她才真正知道了,挨打有多疼。
現在,她要此生第二次反抗爸爸,為了這麽多年以來,一直隐忍挨打的媽媽。
餐廳裏,爸爸好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一樣,自斟自飲,就着一盤鹵牛肉喝得起勁。
看着顧迢一臉嚴肅的向着自己走來,爸爸頗有些玩味的笑起來:“小崽子,你找事?”
手裏的一雙筷子徑直向着顧迢擲過去:“翅膀硬了?”
然後向着顧迢砸過來的,是酒杯,空碗,和吃光花生米的一個大瓷碟子。
顧迢偏頭躲過,所有瓷器砸在顧迢身後的防盜門上,砸得稀碎,發生好一陣叮鈴铛啷的駭人聲響。
媽媽撲過來,低聲勸:“你瘋了,他會連你一起打的。”
顧迢強自鎮定:“媽,你坐下。”
爸爸一臉玩味的笑容,看着顧迢走近,把腰間系着的皮帶解下來,握在手裏。
顧迢強迫自己面不改色,可握成拳的雙手仍在止不住的瘋狂抖動,出賣了她內心的恐懼。
“爸。”顧迢舔舔嘴唇:“我叫你一聲爸。你不要……”
爸爸揮舞着皮帶,向着顧迢抽下來,力度之大,發出了呼嘯的破空之音。
随着防盜門“吱呀”一聲響起,一個黑色身影閃身向前,竟徒手抓住了那條眼看着要抽下來的皮帶。
顧迢的心跳都快要停止了,傻愣愣的凝固在當場:
“小游……姐姐……”
“你是方钏的女兒。”爸爸眯起眼睛:“上次在學校,我們見過。”
爸爸用力一抽皮帶,竟然沒有抽動,方徊來手上爆出了青筋,但仍死命拽着,就不松手。爸爸微微睜大了迷離的醉眼:“你……力氣倒大。”
方徊來冷哼一聲,把手裏拽着的皮帶用力甩向一邊。然後一個旋風腿,以淩厲的速度和力道向着顧迢爸爸的方向掃過去。
顧迢閉上了眼。
“不要!”顧迢媽媽眼看來不及阻止,在一旁發出哀嚎。
一陣玻璃碎裂的聲響傳來。顧迢心有餘悸的睜開了雙眼。
感覺爸爸的酒醒了一半,額頭上沁出了一身薄汗,也不知是酒氣上湧熱的還是吓的——
他前面的酒瓶,已經被方徊來的那個淩厲掃腿踢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我力氣大,是因為我從很小就開始學武。”方徊來的聲音冷冷的響起:“我和我媽……不一樣。”
“我媽誰都想靠,看着她活成的樣子,反而讓我很小就知道了,只能靠自己。”
方徊來沒有回頭,語調放軟了一些,但那铿锵有力的力度不減,對着身後的顧迢說:
“你剛才想對你爸爸說什麽,你現在自己清清楚楚對他說。大聲點,沒吃年夜飯的話我待會請你吃。”
然後她轉過身,看着顧迢的眼睛:“不要怕,不要發抖,小游姐姐……就在這裏。”
作者有話要說: 方微商:防水羽絨服了解一下?雨天撩妹必備神器!=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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