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這天他們玩得非常開心,準時搭上最後一班公交車返家,下車後大家依依不舍道別,踏着星輝返家。緊接着日子進入鑼鼓緊密的各種考測,周而複始的大考小考,考得大家心情郁悶、人仰馬翻、腦容量不足。現在不論走到哪裏,都可以看到人手一本書或者筆記,嘴巴不時碎碎念就像中邪似。

相較全體高三生普遍可見的考試症候群,曾俊瑛顯得就輕松多了,他依然維持良好的慢跑習慣,時不時就去街上考察店面計劃日後的營生。若有什麽令他頭痛的,估計就是家人對他的期望,他能感受到曾父很希望他大學畢業後接手家裏的事業,但是他希望能走走不同的路。幸好還有幾年的時間,足夠讓他慢慢籌備未來的路。

高三時間走得特別快,黑板上的聯考天數不斷在倒數,聖誕節冷冷清清地過去,元旦難得一天放假也被逼着到學校裏面參加複習,轉眼走過會凍到讓手指龜裂的深冬,來到潮濕加倍寒冷的初春,同時也迎來農歷新年。

除夕這天工廠大掃除,曾父提早放兩位師父年假,曾俊瑛就幫忙着父親在工廠裏面整理衛生,曾母就領着大弟和大妹在家中打掃。

「巷子口的不是說早上就要來收廢鐵嗎,到現在都快下午四點叨看無人影。」曾父絮絮叨叨,工廠都整理得快差不多,累了一整天,他也想快點拉下鐵門回去休息。

「爸,不然我去催催。」

「好啦,你去問問到底是要來還是不來。」

「好。」曾俊瑛把掃把畚箕收好,就往巷子口的回收場跑去,前腳剛踏進門口,就見裏面正熱鬧着,不少廢棄回收物都被送來回收場,王大春一家六口忙得腳不沾地,忙進忙出。

「王大叔,我爸問你什麽時候要過去收廢鐵。」找到王大春肥胖的身影,曾俊瑛上前詢問。

「是俊瑛啊,跟你爸說對不住啊,年後再過去收了,今天真的太忙,實在騰不出手。」大冷天的,只穿一件長袖的王大春,忙得滿頭都是汗。

「好,王大叔你忙啊,我這就回去跟我爸說。」看這副光景,就知道王大春所言不假,搞不好會忙到入夜去。

「好好好,你去你去。」

曾俊瑛告別王大叔,正要回工廠的路上,就見一抹孤零零的背影晃蕩過去。

「蘇芳!」

這一喚,令前面的人身影一僵後竟然拔腿就跑,曾俊瑛見狀知道不對,馬上追上去将人拽住:「你跑啥呀?」

蘇芳遮遮掩掩別過頭去:「沒啊,我媽叫我買東西,我趕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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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唬誰都有用,唬曾俊瑛這個非原裝貨的老江湖那就是白折騰的。

「買什麽東西那麽急,把臉轉過來。」曾俊瑛不信他的話,硬是把人掰過來,就見蘇芳白皙的左臉上一片青腫,看得曾俊瑛火冒三丈,髒話差點噴出來。不過,到底他還是忍住了,想也知道這是蘇芳家的長輩所造成的。

硬生生的把怒火壓下去,曾俊瑛開口道:「你不是會跆拳道嗎?」

蘇芳委屈道:「你這是教我揍我爸嗎?」

「防身懂不懂啊?」

蘇芳低下頭,他不想讓曾俊瑛看見自己毀容的模樣。

「他為什麽打你?」

「……他們吵架……」每回都差不多,先是蘇父蘇母吵得不可開交,到最後蘇父動手要打蘇母,蘇芳就上前跟蘇父吵起來,最後就成了這副模樣。

曾俊瑛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這年代防止家暴的機制還未成熟,這類屬于家務事的是非,報警也沒有多大管用。他總不能叫蘇芳放任蘇父打蘇母,也不能叫蘇芳反擊。

「你想上哪去?」

「……不知道。」蘇芳不知道要去哪,他只是不想待在家裏面。

「先到我那裏。」蘇父蘇母之間的恩怨并不光彩,蘇芳不喜歡提,曾俊瑛以晚輩的立場也不想多加議論,但是每回都波及到蘇芳這點,讓曾俊瑛非常不舒服。

「哎唷,這老打孩子算什麽事啊,好好一個孩子怎麽就打成這樣。」曾母見蘇芳紅腫的左臉龐,頓時心疼拉着不放。

曾父:「少多嘴。晚飯好了嗎?」

「诶,快好了,都進來洗手,等等開飯。」

曾俊瑛扯過低着頭的蘇芳往樓梯口處走:「我先帶他上樓擦藥,等等再下來吃。」

上樓到房間門口,蘇芳吶吶道:「還是我先回去好了,今天除夕我在你家……」

「快進去,別擋在門口。」不等蘇芳話說完,曾俊瑛就一把将他推進去,二話不說将人壓在床上坐着,拿起藥酒開始替蘇芳塗塗抹抹。

藥香味在房間內泛開,蘇芳的眼眶泛一圈紅,除夕夜待在別人家,不用誰來說,他自己也知道不合時宜。

「你沒做錯事情,不用低頭。」

「可是……」

「沒什麽好可是的。」曾俊瑛擡起蘇芳的下巴,目光強勢道:「你父母的問題不是你的責任,況且他們是夫妻關系,夫妻間的事情,第三人很難置啄。」

「真的……可以不在意嗎?」

「你的在意能改變他們之間的問題嗎?」

蘇芳搖頭。

「我知道很難不在意,但是起碼,你不要覺得是你的錯。」

「……」

「更別覺得他們不愛你,不在意你,不關心你。」

「他們……」

「父母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此時正自顧不暇,是很難照顧到你的感覺,這是他們的疏忽,但是并不代表他們對你的愛就有減少。」曾俊瑛語重心長的開導,想起上輩子已經離異的蘇父曾經多次找蘇芳示好親近,可惜那時的蘇芳已經對他父親恨之入骨,到最後父子間的感情都沒有修複。

「真的嗎?」

「真的。最重要的是,你別傻傻站在那兒給你爸打,知道嗎?」

「俊瑛……」蘇芳一臉泫然欲泣。

叩叩!門外傳來曾俊瑞的聲音:「大哥,蘇阿姨來找蘇芳回去。」

曾俊瑛站起來拉開門:「蘇阿姨來了?」

曾俊瑞:「嗯啊,正在樓下跟媽說話,爸讓我上來叫你們下去。」

「好,我知道了。」

沒一會,三個年輕人下樓,曾俊瑛看見蘇母一臉憔悴和慚意正紅着眼跟曾母說話。

蘇芳:「媽……」

蘇母:「來,謝謝叔叔阿姨他們的照顧。」

曾母:「那兒的話,蘇芳這孩子我們也是看照長大的,盡管把這兒當成自己的家。」

蘇芳乖巧的依蘇母之言低頭道:「叔叔阿姨謝謝你們。」

曾父點點頭沒說什麽,這種家務事他一個大男人不好說話,就坐在客廳裏看着電視。

曾母憐愛地摸摸蘇芳的頭,然後道:「已經沒事了,你就跟你媽回去。」

蘇母:「阿芬,讓你們看笑話了。」

曾母:「別這麽說,唉,你跟阿明在一起這麽多年,有什麽話不能坐下來好好說呢?都要過年,再不如意的事都讓它過去,大家和和氣氣的過年,別還沒放鞭炮就先自個兒吃了炸藥。」

聞言,蘇母苦笑,自家人的事情自己最清楚,有些怨氣她是怎麽也咽不下去,不過,現在的确是要過年,這樣吵吵鬧鬧的總是不好,讓人看笑話去了也不好擡頭做人。

兩家人相互告別,蘇母領着蘇芳離去,曾母回頭招呼大家上桌圍爐。

一桌的大魚大肉,看得曾俊瑞眼都饞了。「好豐富喔~」

曾俊瑛:「媽,你手藝還是這麽好。」

「矮油~還沒動筷就忙着給我灌迷湯呀!把飯添一添都坐下來吃飯。」

「好~」

年夜飯圍上一桌的親人吃飯,開着電視看特別節目,席間熱熱鬧鬧的聊着,沙發椅上攤開報紙,過年期間是沒在刊報的,所以上面都是這幾天的節目表。

眼前的光景對上輩子早早失怙的曾俊瑛而言,簡直珍貴的如夢似幻。他已經很多年沒有跟家人一起吃飯,和弟妹說說笑笑間,他目光則眷戀地流連在曾父曾母身上。在上輩子,這頓年夜飯是他人生中最後一頓年夜飯,之後就再也沒有如此完整的團聚,再也找不回此時此刻完美無缺的歡樂和溫馨。

「俊瑛!」

「爸,什麽事?」

「來,你已經大了,陪你老爸喝一杯。」曾父拿出兩只玻璃杯,高粱透明的液體倒滿兩杯。

「太多了!俊瑛可沒喝過酒。」曾母立刻反對。

曾父:「這點酒不算什麽,男人早晚都要喝酒的。」

曾俊瑛端過酒來,笑着安撫曾母道:「媽,沒關系的,喝不完我就放着,妳放心好了。」

曾俊瑞立刻過來湊熱鬧:「齁~不公平,為什麽只有大哥有?爸,我呢?」

曾父:「你等明年去。」

曾母也瞪向曾俊瑞一眼:「喝你的汽水,平常不讓你喝汽水你偏要喝,現在給你喝了你倒不喝。」

「我哪有不喝,都給我留着!」曾俊瑞縮縮脖子,他向來害怕嚴厲的曾父和曾母的啰嗦,立即捧着裝汽水的杯子旁邊去。

曾梅心見二哥吃鼈,吃吃的笑起來。

曾俊瑛舉杯:「爸,我敬你。」

曾父滿意嗯一聲。

見曾父飲酒,曾俊瑛雖然此生還未碰過酒,但是上輩子因為交際應酬各種需要,早就練成酒國英雄,自然明白什麽酒該怎麽喝,對于烈酒,越生澀就越不能猛,否則很容易嗆着反而難看。

他舉杯輕輕喝一口,雙眸漸漸酸楚,在上輩子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和曾父喝酒,曾俊瑞則沒有機會跟曾父喝酒,這杯酒是曾父對曾家大兒子的認同,但是他老人家肯定萬萬沒想到明年的這時候,他卻被自己最疼愛最信任的大兒子氣到入院中風,沒多久就撒手人寰。所以這杯酒對曾俊瑛的意義何其重大,上輩子18歲的曾俊瑛不懂,這輩子18歲的曾俊瑛絕對不會再犯同樣的錯。

「慢慢喝,看你都被酒熏紅眼了。」曾父見曾俊瑞一口氣喝去半杯酒,向來嚴厲的目光充滿暖意和慈祥。

曾俊瑛并非是被酒熏紅眼,但是他沒反駁,只是笑:「好的,爸。」

曾母在旁埋怨又心疼:「老頭你也真是的,俊瑛喝慢點,酒不能這樣喝。」

聞言,曾俊瑛同樣笑道:「好的,媽。」

曾父:「妳們女人就是啰嗦,什麽都不懂。」

「啰嗦、不懂又怎樣,別忘了就是我這個既啰嗦又不懂的女人幫你準備這桌年夜菜!」曾母氣勢大盛,大有曾父有一句不中聽的,立馬翻臉的征兆。

曾父摸摸鼻子,「懶得跟妳見識,俊瑛,我們喝我們的。」

曾母:「哼。」

曾父曾母之間小小的糾結氣氛,看得曾俊瑞和曾梅心都有些微的緊張,倒是曾俊瑛始終樂呵呵的。

咬着雞腿的曾俊瑞小聲對妹妹道:「大哥看起來不大對勁啊,笑得特傻的,不會是醉了吧?」

曾梅心也偷偷地看向轉眼喝完一杯高粱的曾俊瑛,不大肯定道:「我沒見過大哥喝酒,不曉得啊。」

一頓年夜飯過後,曾俊瑛醉得很厲害,早早上樓就寝,留下大弟和大妹在客廳看電視。曾母的叨念聲猶在耳邊,曾俊瑛搖晃着腦袋躺在床上對天花板笑,手中緊緊捏着曾父發給他的紅包,頭因為醉酒的關系很暈,胸口則因為激動的情緒鼓脹,雖然人很難受,但是他的精神很亢奮,始終不願意入睡,他要幫曾父曾母守歲。

十二點一到,滿街鞭炮聲昭告新的一年來臨,強忍整晚的熱淚同時奪眶而出。

這晚,曾俊瑛将臉埋在枕頭裏面,是他重活以來第一次哭泣,他哭得非常慘,淚水混着狂悲與狂喜,将枕頭淌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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