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匡啷!

才喝一口的香槟酒,被失手打破在地上,泊泊液體在碎裂的玻璃片上冒泡。

「學弟?」高力詫異的喚着,急忙到旁邊去拿掃把跟畚箕。

剛剛那是什麽?

蘇芳漂亮的眼睛确認四周,他還在大禮堂內,還在聖誕舞會裏,還站在聖誕樹下。高力來找到他的同時,順便給他帶來一杯香槟酒,他才喝一口之際,恐怖的畫面從他大腦間如雷電般竄流過。

剛剛那是什麽?

蘇芳那張美麗過人的容顏,此時滲滿冷汗,蒼白如紙。他雙手握拳,指甲都嵌進肉裏面,倏地睜大的眼眸是驚人的風采。

情緒過于震驚,使蘇芳全身僵硬無比,一向靈活的眼球,此時正機械式地轉動,用着驚骸的目光,看着高力和不知道哪裏找來的學長,正在幫忙收拾碎片。

剛剛畫面裏面是他!雖然畫面中他的發色和現在不同,連氣質和神韻都差異甚大,盡管如此,蘇芳還是分辨出來剛剛所看到的慘劇,受害者确實是他。

「學弟,你先退開點。」高力清理這些倒是很仔細。

蘇芳用非常緩慢的速度向後退一步,美麗的眼眸慢慢地犀利起來。

畫面中那位拿香槟酒給他喝的學長,他不認識,但是那個學長現在正跟高力蹲在一起清玻璃碎片。

這意味着甚麽?

十幾年間從來沒有離開過的噩夢,與剛剛剎那重疊的畫面,相似度極高,在夢境中曾經非常模糊的面容和場景,也清晰幾分。

寒意爬上他的背脊,他不知道真相是什麽,也不知道眼前的人是不是正如噩夢裏面的人一樣,對他懷抱可怕的目的。

不,他要離開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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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秒間,蘇芳已經做出決定,他想轉身不告而別,沒想到才一轉身,暈眩感讓他纖細的身軀搖晃兩下,幾乎要摔倒在地。

「學弟!」一直都在注意蘇芳動靜的高力,見蘇芳情況有異,他嘴角忍不住彎出一個得逞的笑容,然後裝成驚惶模樣挑起來扶住搖搖欲墜的蘇芳。

「你不會是沒喝過香槟吧?怎麽才一點酒就醉了?」

高力溫柔且關切的聲音,讓四周原本因為蘇芳不尋常反應而詫異,經由高力嘴上的解釋,人人露出原來是醉了的了然,而蘇芳感覺卻像是被扒光所有衣物丢在北極風雪中。

「不,我沒醉……」蘇芳虛弱的反駁,他用力地推開高力,警備地瞪着曾經他以為非常可靠的學長。就算他再笨,這時也非常肯定高力絕對不是他所以為的模樣,因為那場揮之不去的噩夢,因為剛剛閃過巨細靡遺的畫面,因為空氣依然仍然能聞得到打破的香槟酒甜味,他才喝一口,一口而已竟然就讓他頭暈目眩。

「哎呀,學弟醉了,醉得都站不穩,你們快來幫忙扶。」高力見蘇芳搖搖晃晃的模樣,他擔心的叫着他身後幾個男生幫忙。

幾個男孩子得到訊號,立刻一窩蜂湧上,每個人嘴吧都是勸着,手腳暗暗施力制住蘇芳已經力氣漸弱的反抗。

到底是什麽藥,為什麽藥效會這麽強?

蘇芳不放棄的掙紮,想開口喊救命,卻發現自己的聲音不見了,他的姿勢就像喝醉的人一樣,搖搖晃晃,動作遲緩。旁邊的人都在議論紛紛他醉了的事,讓大家幫忙讓個路,好讓他們把他帶回家休息。

不!他不要跟他們走!

蘇芳拼命的甩頭,卻絕望的發現自己被往大禮堂門口處架去。

無功用的掙紮,身邊的人聲都是模模糊糊,方才從入口處近來的黑色幕簾,再次從他臉上擦過,他的聽覺唯一還能分辨,是大禮堂內剛好切換到另一首很适合聖誕節播放的歌曲,悠揚女聲正動人地唱着:

Amazing grace! how sweet the sound

That sav'd a wretch like me!

I once was lost, but now am found,

Was blind, but now I see.

'Twas grace that taught my heart to fear,

And grace my fears reliev'd;

How precious did that grace appear,

The hour I first believ'd!

Thro' many dangers, toils and snares,

I have alreadye;

'Tis grace has brought me safe thus far,

And grace will lead me home.

The Lord has promis'd good to me,

His word my hope secures;

He will my shield and portion be,

As long as life endures.

Yes, when this flesh and heart shall fail,

And mortal life shall cease;

I shall possess, within the veil,

A life of joy and peace.

The earth shall soon dissolve like snow,

The sun forbear to shine;

But God, who call'd me here below,

Will be forever mine.

身體被推上車時,蘇芳眼皮無力的閉上。

誰?拜托誰都好,快阻止這一切,快來救救他……

「喂,俊瑛啊!」沈生握着手機懶洋洋地靠在禮堂門口處,見高力他們招呼一輛車子過來,準備要把蘇芳帶走。

「呃,阿生,什麽事?」忙得昏頭轉向的曾俊瑛,早就不記得曾經拜托過沈生什麽事情,他現在正在醫療行采購會用到的尿布、抽痰管、濕紙巾和一些民生必備品。

「拜托,你不會是忘了昨天還拜托我幫你看着小媳婦的事?」

「喔,抱歉,我還真忘了。啊,忘了跟你說,他已經答應我不會去聖誕舞會,所以……」

「他答應你?可是他不但有來,還喝醉酒,學長他們正要送他回家的樣子。」

嘩啦啦啦──

醫療店小姐見曾俊瑛拿着繃帶盒子,手勢一個傾斜,裏頭排放整齊的包裝立刻全灑滿地,她過來收拾。「先生,你有需要什麽醫療用品可以跟我們說,我們可以幫忙拿。」

沈生在電話另一頭愣住:「你在哪?」

曾俊瑛急切的問:「他現在在哪裏?」不管也不顧所有的東西,全部往旁一放,他轉身就沖出醫療用品往學校的方向狂跑。

「還在禮堂這裏,啊,剛上車,學長可能是要送他回去。」

曾俊瑛破口大吼:「快阻止他們!」

沈生莫名其妙:「是要阻止他們什麽,車子都開走了,喂?喂喂喂!這家夥,怎麽就把電話挂掉了?」電話傳來盲音,讓沈生實在搞不懂現在是什麽情形,不過就是學長送學弟回家,有必要這麽緊張嗎?

有跡可尋的命運脈絡,如此清晰又如此殘忍,曾經将他們推進深淵萬劫不複的那雙手,如今人生重來一遍再次伸出來,将他們再一次往前推懸崖斷壁推。

千萬不能出事,不能!他不能讓蘇芳再痛苦一輩子!這會讓他瘋掉的!

曾俊瑛瘋狂的在大街上奔跑,如流星般的身影閃過每一個店面櫥窗上的反射,他的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這一次,他一定要保護好他。

車子很快來到校區附近的豪來旅館,熄火将蘇芳架下車,幾道身影一起消失在豪來旅館的大門。

曾俊英拼命地跑,冬風冷冽無法冷卻他瀕臨瘋狂的情緒和滾燙的汗水。就像上輩子一樣,在第一時間知道時做出的努力,曾經因為兩腿跑不過四輪最後跟丢,後來才在豪來旅館附近找到,卻已經去得太遲。這一次,相同的命運軌跡令他痛恨令他無奈的同時也感到慶幸。當他拼命趕到在豪來旅館外,氣喘籲籲地看見當年的那輛車子,永難忘懷地停在牌樓下,他立刻沖進旅館內,已經有答案的他,不需要和櫃臺處和房務人員拉扯要求休息的房號,而是直接三步并成兩步沖上三樓的316房。

在夢中一再壓迫、窒息不去的木門赫然出現在視野中,曾俊瑛跑過長廊地上鋪着紅色地毯,沒有任何猶豫也顧不得多喘兩口氣,整個人就撲上去轉動門把。

喀擦!

如此順利轉動門把,曾俊瑛顧不得詫異,急忙将門推開──

砰!

一道人影半空飛來,撞上門邊的牆,痛苦地哀嚎。

!?

什麽情形?

念頭方閃過,又一人騰空飛來,曾俊瑛急忙側身閃過,那個倒黴的家夥就從門口飛出去撞到牆上後又滾下來。

這一閃避,曾俊瑛看清楚房內的情形,大床一個背影如虎般蓄勢待發的姿态壓在床的正中央,床旁的地上還有個家夥雙手插在大腿內側兩腳夾住猛掉眼淚,不用猜也能從那個姿勢看出來方才有過非常不美好的經驗發生。

裏頭的人見到曾俊瑛闖進來,張口結舌露出驚愕的表情。

曾俊瑛雖然沒搞清楚現場是怎麽回事,卻也知道占上風的那個背影不是蘇芳,他立刻沖上前将人扯開,一拉開人就見被壓在底下的蘇芳,發狠猙獰的模樣,雙眼通紅,殺氣逼人!

「你……」被從蘇芳身上扯開的正是高力,他沒想到蘇芳藥效退得如此快,竟然那麽快就恢複力氣,轉眼情況就失控,更沒想到曾俊瑛會出現在這裏。

用力一揮!!!!

不等高力說第二個字,曾俊瑛拳頭已經狠狠地揍上不論哪輩子都沒順眼過的高力。

磅!

這一拳後面的恩怨悠久,到底蘊釀多少曾俊瑛的不滿,恐怕連本人都不清楚深淺,一拳揮去把人揍到去撞梳妝臺,但是一拳就揍得對滿地找牙的情形,曾俊瑛是連想都沒想過。

「哇──」

當牙齒從高力嘴裏噴飛出來夾到一口鮮血,畫面顯得既暴力又滑稽,甚至讓曾俊瑛忍不住想,這家夥該不會是裝牙套吧?

被揍的人顯然沒有曾俊瑛這麽好的心情,當場就發瘋的撲過來:「操!」

說來,曾俊瑛不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都不是一個打架好手,更多時候他還是較擅于謀策,所以面對高力猛力的反擊,曾俊瑛下意識是舉起雙臂格擋,才一個姿勢就從上風淪為下風。

說時遲,那時快,一只腳比兩人的反應更加精準的狠狠從曾俊瑛的腋下往高力的方向踹去──

「啪!」

肉體被揍凹的聲音,感覺很痛的在每個人的耳邊響起。高力碩壯的身子騰起,失控地往門外滾去。

曾俊瑛詫異的回頭,就見蘇芳一身淩亂,發紅的眼發紅的唇,臉上暈染不尋常的紅。「你吃了菠菜?」怎麽感覺特像大力水手蔔派,每個人幾乎都是被打飛出去的狀态。

蘇芳惡狠狠地瞪曾俊瑛,泛着水光的眸中有委屈,更有一種淩厲的美,刺激得早該有免疫力的曾俊瑛,都不禁在充滿風情萬種帶勾引妩媚的瞪視下失神。

在呆了幾秒後,覺得再一直看衣衫不整的蘇芳,搞不好連他都會失控,于是曾俊瑛立刻脫下外套江蘇芳緊緊裹住,省得換他犯罪。

「你……」蘇芳想問曾俊瑛為什麽會在這兒。

曾俊瑛覺得這裏不是一個好解釋的地方,于是小心的将蘇芳扶起迅速離開房間,往室外逃生梯走去,而他們在316房引起的騷動,很快就受到關注,在他們離去沒多久後,房務人員就已經趕到現場。

自逃生梯走下沒幾步路,曾俊瑛就發現蘇芳還是手軟腳軟的狀态,可見藥力之猛無法想象,但是蘇芳竟然能憑一人之力将那些人撂倒,這是在上輩子所無法想象的,最後他只能如此感嘆道:「跆拳道還是有用的。」

「你,不擔心我!」受藥力影響,蘇芳說話有些結巴,神情非常氣憤。

曾俊瑛翻翻白眼:「我不擔心你會在這兒出現?」随即他不高興道:「叫你別去參加聖誕舞會你還去?」

蘇芳委屈的低下頭,遭遇到這種事情,他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卻還要被曾俊瑛兇,真是……豆大的眼淚也滾下來。

蘇芳的淚水立刻讓曾俊瑛舉起白旗,他小心地将人攬進懷中安撫:「別哭了,是我不對。」

沒想到二貨蘇芳卻掙紮着:「他們……髒……」

心神立刻領略過來蘇芳是在嫌棄自己髒,曾俊瑛用指頭輕輕敲蘇芳的額頭:「胡說八道,別亂想。」随即解釋道:「我擔心你,所以讓沈生跟着,幸好沒出事。」

「嗚嗚……如果被得逞,我該怎麽辦……」後怕的蘇芳,開始嗚嗚咽咽的哭起來。

「沒有如果,肯定沒有事的。」曾俊瑛拍着他的背脊安慰。

「如果真的發生了,你會不會讨厭我一輩子?」

「沒發生就沒發生,幹嘛去想那個如果呢。」曾俊瑛一點都不喜歡這個如果。

但是蘇芳可不這麽想,夢境纏繞不去,對他來說這個噩夢或許曾經是他的命運,所以一聽曾俊瑛些微嚴厲的口氣否絕,他哭得更厲害:「你一定會嫌棄我,讨厭我……」

「蘇芳!」曾俊瑛無法不生氣的板起臉來。

「嘤嘤嘤……」蘇芳傷心極了,哭得更加凄慘,完全沒有剛剛那副要殺人的修羅模樣。

曾俊瑛閉上眼,無奈地只能妥協正視這個問題,然後道:「無論如何,我嫌棄我自己也不會嫌棄你。」

「……」

見蘇芳有歇勢的跡象,曾俊瑛的口吻很微妙,似乎在感嘆又似乎是認命般道:「不會有那個如果,真有那個如果,我會傾盡所有保護你一輩子的。」

「真的嗎……」

「真的,就算……」就算他明知道真相是如何,為了守護早就破碎的蘇芳,到死都會咬緊那個謊言的。是的,當年蘇芳并非是遭曾俊瑛設局,那是一個謊言,是曾俊瑛拼盡所有一切也要守護的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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