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病久了的人火旺低

寅時,天還不曾亮透。

雲嬌靠坐在床邊細致的給外祖母喂藥,憂心忡忡的看着她喝進口難以下咽又直接吐出來,只能時不時的拿起帕子給她拭去那些藥漬。

“老頭子……”錢老夫人忽然激動起來:“你出去啊……別在這……孩子們害怕你……怎麽把世江和我孫子也帶來了……你是死鬼不能在這……快點走別吓到孩子……”

雲嬌手中一頓,與一旁的李嬷嬷對視了一眼。

兩人皆是嘆了口氣,這幾日錢老夫人已不是第一次這般了。

“你看……那是什麽……”錢老夫人忽然指着床裏側的牆。

雲嬌與李嬷嬷都看了過去。

蒹葭也好奇的探頭去望,可除了一面牆,哪還有旁的什麽?

她還擔心是自己的眼睛不好,特意用力揉了揉,還是什麽都沒有!

“嘿嘿嘿……有趣有趣……牆縫裏有人在炒菜……炒這麽多吃得完嗎……就個人炒這麽多……”

“殺了那麽大一只羊……分成兩片挂着……就在牆縫裏……我也要去……分點我……給我雲嬌吃點……”

錢老夫人說着便掙紮着起身要往牆那處去。

雲嬌與李嬷嬷忙拉住她。

錢老夫人也不掙紮,就勢便又躺了下來,口中繼續有一句沒一句的說着。

蒹葭攏了攏衣襟,感覺渾身寒毛都豎起來了,她快速打量了一眼整個屋子,老夫人怎說的這般可怕,別啊,可千萬別從牆縫中爬出什麽可怕的物事來。

“瞧你那現世樣,這些都是些胡話,你還信以為真了,”雲嬌安頓好外祖母,回頭瞧到蒹葭的神情便覺得好笑,竟這般便被吓到了,真是不中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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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不好意思的縮了縮脖子,臉色發紅:“姑娘,你……你不怕嗎?”

“行了行了,若真怕了便出去候着吧,有事我再叫你。”雲嬌擺了擺手。

“謝謝姑娘。”蒹葭如蒙大赦,擡腳一陣風一般跑了出去。

雲嬌好笑的搖了搖頭。

“姑娘不怕嗎?”李嬷嬷含笑問道。

“不怕。”雲嬌不以為意。

“真不怕?”

“嬷嬷,”雲嬌笑了笑:“這也無甚可怕之處,婆奶奶都是病糊塗了,說些胡話,有何可怕?”

“我聽人說,這病久了的人火旺低,容易看見那些……”李嬷嬷欲言又止,她怕吓到雲嬌,但她又不得不說。

“嬷嬷是想說婆奶奶說的那些都是真的嗎?”雲嬌想了想才又笑道:“即便是真的又如何?人鬼殊途,它與我不相幹,我又未做虧心事,為何要怕它?

若是它真敢無故将我弄死,大不了我也變作個惡鬼去與它拼命!”

李嬷嬷也被她逗的笑了:“姑娘說的有道理,這般我也不怕了,都是鬼哪個還怕哪個?”

二人說笑了片刻,李嬷嬷這才試探着道:“不曉得姑娘可曾聽人說過,若是在病重時見到過世的親人,或是一些不太好的東西,也就代表人快要……”

“我曉得。”雲嬌打斷了李嬷嬷的話。

她一向安靜,又有教養。

從不輕易開口打斷別人,可今日不同,便是她心中有數,卻也不想聽李嬷嬷說出來,她曉得,李嬷嬷是想叫她早做準備。

這幾日外祖母幾乎不大吃東西了,平日裏又總是說各式各樣的胡話。

“我曉得姑娘不想聽,我只是想提醒姑娘,你三舅舅……”李嬷嬷嘆了口氣。

她曉得自己不該為難一個十歲的孩子,可除了雲嬌,她不知自己該去找誰。

她跟了錢老夫人大半輩子,不能眼睜睜看着她臨走的時候還帶着遺憾,死不瞑目。

“三舅舅應該很快便到了吧,”雲嬌看了一眼外祖母,眉頭輕蹙。

秦南風的口信早該到了吧,三舅舅怎的還不曾來呢?

“這麽說,姑娘早預備了?”李嬷嬷有些詫異。

她曉得雲嬌心細,做事又有準頭,不曾想她竟這般周到。

“那幾日婆奶奶總喊三舅舅的名字,我便預備着了,婆奶奶病的這樣重,不管如何,三舅舅總該來看看的。”

雲嬌有些哀傷。

昨日,來的最晚的四姨母也到了,如今姊妹四個住在隔壁一個閑置的院子,此刻恐怕還未起身。

幾個姐妹,平日裏總是天各一方,聚少離多,難得碰到一處,自然有說不完的話。

怕是昨夜轟動錢家的事,她們到此刻也不曉得半分。

雲嬌幼時最歡喜的便是過年。

她不為穿新衣裳,也不為吃好吃的,而是為了每年初二,這些姨母們總會來外祖母這處,齊聚一堂。

她單一的生活便多出了一種樂趣。

那時候的其樂融融,雲嬌到如今想起,還覺得依稀便在昨日。

她與其他孩子不同。

那些表兄表姐都在追趕玩樂,到處尋着放炮仗之時,雲嬌卻總是守着她的幾個姨母。

只因她最愛聽姨母們閑聊,姨母們口中總有說不完的各色鄉土故事,伴着風俗人情,家長裏短,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自然,有時也伴着一些粗俗的言論。

起先她們還有些防着雲嬌,後來故意在她跟前說一些事用來試探她,過後見她乖巧不學話,在邊上安靜待着,也不打擾她們,便都放寬了心任由她聽着。

以至于後來她們閑聊之時,瞧不見雲嬌還不大習慣。

原本姨母們聚在一處,敘敘舊也是應當。

只是這次她們因外祖母的病情而來,還一個個這般寬心,也真是讓人……

雲嬌想着又輕輕嘆了口氣。

她想錢姨娘了。

姨娘在家中也不知如何了?

想必亦為外祖母的病情憂心焦灼吧?

可大夫人不會輕易将她放出來的,畢竟,大夫人只承認他們連家才是把家的親家。

不管如何她如今便是把家的當家主母,怎能容忍家中妾室為除了她父母以外的人侍疾送終?

這不是上趕着告訴外頭的人,她這個把家大夫人的身份來的名不正言不順嗎?

當初大夫人不正是以這般借口萬般阻撓她來照顧外祖母的嗎?雖說後來不曾能留住她,但也将她身邊那些婢女都攔下了,只餘下蒹葭與木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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