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驚鴻
近年來媒體上流傳着一句話:一張廣告牌,開創一個時代。
而這張廣告牌,指的就是懸挂在紙金大廈外,長達18米,并且租金高達一個月百萬天價,那令人嘆為觀止的廣告位。
紙金大廈坐落于這座城市中心的浮光廣場上,那廣告的方向正對着人流量最多的主幹道,初步估計每日至少接受數萬人的目光洗禮,效應自是無法估量。故業內人士稱,在此處打廣告做宣傳,是拿天價投資換取天價回報。
而事實上,真正能投得起那天價資金,并且肯将大把鈔票抛在着不足二十米的挂畫上的,這幾年來,也只有一家公司而已。
名為《FashionMale》素有“時尚界的風向标”之稱的男性時尚雜志。
一直以來,那廣告上挂的大都是極盡華美的奢侈品,配上養眼的男模,讓經過的人沒法不多停留一下視線。所以,能在那廣告位上亮相的模特,大都是世界級名模,就算不是,上了這位子,離那水平也八九不離十了。久而久之,那裏也多了一重稱號,叫做“名模催化劑”。
所以這天清晨,當幾個吊着纜繩工人出現在大廈頂端幾分鐘後,下面很快就聚集了一些人。
只見随着工人的移動,那印着一度默默無聞如今已貴為超模NateHill和他手中那塊價值連城的ROLEX鑽石名表的巨幅廣告緩緩落下,之後另一張圖幅自上而下徐徐展開。
和之前那張裏充滿張狂和奢華氣息的風格截然相反,這張廣告一展開,便引得所有觀者氣息為之一停滞。
畫面三分之二的部分是望不穿的黑暗,而只在另一角,一個瘦削到極至的身影側倚在牆邊。他垂着頭,面容一半隐沒在陰影中。昏暗的光線下,隐約可見他劉海下一只描畫着深重色澤的眼,正目光飄渺地看向身下的另一片黑暗,似乎在尋找着什麽。
然而他眼中所傳達出的那種空洞,分明是仿佛失明一般的一無所見,教人望去幾乎要抑制不住地随之墜入深淵。
微微敞開的襯衣領口一側,Dior的鑽石标志散發出并不奪目的光,卻是剛剛好足以吸引衆人的注意。
黑。白。畫面中僅有的兩種色彩,有着把人拖入絕望和憂郁盡頭,卻不願挪開視線不願自拔的魔力。頃刻間,周遭似乎靜了些,人流似乎緩了些,而那紙醉金迷的浮光廣場上似乎也被蒙上了一層灰暗的色澤。
很快,人們口口相傳,即使是繞道也要去浮光廣場上看一看,并且“紙金大廈廣告”“《FashionMale》男模”之類的搜索關鍵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網上漫天飛舞,同時各大報紙的記者也不甘寂寞,紛紛動用十八般武藝掘地三尺尋求有關此人的任何報道。
一時間,所有人都在問:那是誰?
當然,在如此發達的信息社會中,這不應該稱其為一個問題,至少不會成為太久。第二天,這張廣告便出現在《時尚早報》的頭版之上,并标注着“下一個時代,林銳?”這樣的标題,用紅色強調着的人名赫然搶奪着讀者的眼球。
林銳,《FashionMale》不聲不響地簽下的新人模特,随着這張廣告的打出,已赫然被推至公衆注目的的風口浪尖。
————————
北街一間獨立的雙人公寓裏,一曲《GloomySunday》正被以極大的聲音反複地播放着,渲染得周遭的空氣中也是一派絕望和凝重。
忽然,房間的門被粗暴地推開,一滿頭金發的人大步沖了到音響邊,“啪”的一聲狠狠按下開關。
世界立刻歸于寧靜。
Fed舒了口氣,斜眼瞥見床上蜷曲着的人微微動了動,又撩開步子氣沖沖地走到床邊。
“林銳你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下能睡着我也認了,但你一定要每一次都把自己搞得像煤氣中毒死了好幾天的樣子麽!”Fed邊吼邊走過去,一把掀起他壓在腦上的枕頭。視線中頃刻露出一張瘦削的側面輪廓,因為熟睡而顯得毫無防備。
盡管頂着一頭雞窩,那小模樣,那眉眼,還是好看得一塌糊塗。Fed抓着枕頭愣了愣,只覺氣立刻消去了大半。
“嗯?”感覺到腦袋上突然空了,林銳伸手四處抓了抓,一無所獲。懶懶擡眼別過頭,看見一人背光站在床邊,嘴角還帶着一絲古怪的笑意。
意識到什麽,翻轉過身子靠在床頭,揉着眼睛問:“你怎麽來了,現在幾點了?”
“下午三點半,”Fed微笑着,“恭喜你錯過了下午的試妝時間。”
林銳皺了皺眉,摸索到床邊的手機看了一眼,“嗯,沒鬧?”
Fed心想開着那麽大的音響你都能睡着,這麽點鬧鐘的聲音能鬧得醒你才怪。但由于他長期身兼經紀人兼保姆一職,對這早就習以為常,已經表現得不能再淡定了。此刻他已很娴熟地走到衣櫥邊,從裏面翻出從裏到外的衣褲,往床上一抛,“算了,我再約了時間。你先去洗個澡,等會兒跟我出去。”
“幹什麽?”林銳下了床,1米88的個子,立刻比Fed高出了半個頭。
Fed走到床邊拉開窗簾,屋內一下子亮了很多。回過頭看見林銳一身寬大的睡袍,若隐若現地露出修長而勻稱的四肢,思維忍不住地胡亂飄離了一陣。趕緊拉了回來,笑了笑說:“仲哥做東,請我們去MONOCHROME。”
“哦。”林銳應了一聲,關上了浴室的門。
————————
Fed在淩亂的床上翻出遙控器,開了電視,蜷縮在沙發上随意而機械地調着臺。忽地看見“林銳”這個名字在屏幕上一閃而過,才趕緊往回調了調。
“……兩年前‘style’模特大賽冠軍,然而在簽約後不久被公司送去意大利深造,卻從此淡出了人們視線。而兩年後他換了東家再度複出,轉型為與之前截然不同的風格,勢頭可謂如日中天……”
Fed看着電視裏播放的舊畫面裏,兩年前林銳腰間挂着選手號碼,一臉稚氣地走在T臺上,又擡頭看了看電視機上方自己貼上的他的海報,不禁笑了起來。那個時候的他,走的完全是陽光健康路線,兩年後倒是一百八十度轉變,變得頹喪慵懶甚至帶了些病态的美。
但卻似乎極受待見。Fed懶懶地向後靠了靠,對于自己這個市場營銷碩士出身的經紀人而言,營銷人或者是物本就沒有太大的區別。滿足市場所需,就足夠了。
對自己而言,從見到林銳的第一眼,就知道他屬于此列。那個時候,他在自己的老爹,也就是新利傳媒董事長的辦公室外遇見了林銳。而後者剛剛被拒之門外,準備離開。
而Fed商人本質的眼光在第一時間告訴着自己,奇貨可居。他當即就拉着林銳再一次沖進了他老爹的辦公室,自告奮勇來當他的經紀人,老爹拗不過他,只好應下。于是半年之後的現在,Fed通過自己的經營手段和人脈關系,很快向老爹證明了自己眼光的絕對正确。
只是,林銳對他而言,果真只是一件商品那麽簡單麽?這個問題若放在過去,Fed一定會脫口而出,說:“當然,一個商人需要絕對冷靜地看待自己手中待價而沽的商品,這是基于理性經濟人的基本假設。”然而,漸漸地,他卻意識到這個答案在自己心中似乎已不是那麽堅定了。不知從何時開始,面對着林銳,他發覺自己并不是時時刻刻都能做到絕對的冷靜和清醒。
就好比他方才對着那個浴袍下若隐若現纖細身體,已經不由自主地腦補出了無限春光。
自己歸結起來,這首先要源于對他的好奇。滴水不漏了解自己的商品,才能更好地營銷出去。Fed抱着這樣的認識,仔仔細細調查過有關于他的全部資料,從小學到大學,從參加模特大賽到小有名氣,從去意大利深造,到半年前風塵仆仆地第一次出現在自己面前。
卻發現有一處空白。
那便是他去了意大利之後的兩年的時間裏。沒有在媒體上露過一次面,甚至沒有一條有關于他的消息。這對于一個藝人來說,是很難理喻的。
簡直如同消失了一般。
這半年來關于此事,Fed旁敲側擊過許多次,卻屢次被林銳敷衍了事,無論如何也不透露一個字。這反而更激起Fed無限的好奇心,越來越想要知道他的一切。
自己也不知道這種極度的好奇心理,是如何一步一步地轉變成了對那人的渴望。在美國大街上看慣了Gay的Fed并不驚訝自己最後也成為了其中一員。只是,即使是到了現在,他還是會時常盯着林銳那張白淨的小臉,心下迷惑:自己怎麽就生生看上這樣一個一天睡12小時以上,天塌了也不會表現出驚訝,時常發呆不知道腦袋裏在想什麽,一天不說一個字也不會憋死,并且時刻需要自己當爹當媽照料起居的人。
即使已在一日間聲名大振,那副德行卻依舊沒有要改掉分毫的預兆。
真是惡劣到極致了。
他一面憤憤地想,一面卻不由自主地挑了挑嘴角,意外地覺得甜蜜而滿足。
或許,就好比資金時間價值永遠只關注貨幣如今的現值和未來的終值一樣,當Fed意識到自己這點心思後,便也就漸漸不再追究林銳的過去了。擁有現在和将來的他就好。Fed只做自己認為絕對理智的決定。
但理性并不代表永久的澄明,Fed心裏也有着不為人道的矛盾。一方面他彰顯着自己的手段與實力,不遺餘力地将林銳推向時尚界的頂峰,而另一方面卻也隐約有些害怕,他怕林銳在萬衆矚目之後便不再屬于他一個人。他會進入越來越多人的視線,甚至有一日,變得不再需要自己。
每當這個想法露出點苗頭的時候,Fed就會立刻毫不留情地嘲笑自己一番。作為以康乃爾大學市場營銷專業第三名畢業的他,怎麽可能怎麽會讓自己的手中的奇貨離自己而去?他告誡自己應該有絕對的自信,自信能将林銳這樣留在身邊,一直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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