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宋麗嬈和任湛趕到S省祁林縣東陽中學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下午了,這還是王冠傑給她們買的最快的飛機票,她們先是坐飛機,又倒了兩趟汽車才趕到妹妹工作的學校的。這個學校在深山偏僻的地方,山那麽高,路那麽細,看着不遠的地方繞來繞去盤着一座山轉好幾圈子才能到了。

宋麗嬈記不清自己是怎麽把這件事情告訴王冠傑的,也不知道王冠傑是怎麽把她們送上飛機的。她從來沒有坐過飛機,王冠傑不放心要陪她去,她第一次象個潑婦一樣面目猙獰地朝王冠傑大吼:“你算那根蔥呀跟我去呀!”王冠傑也第一次溫柔敦厚地點點頭回應:“好,好,我不去,我不去!讓任湛陪你去,我在家看孩子,随時和我保持聯系!”。

可宋麗嬈死活不讓任湛跟着,任湛無奈,只好在她屁股後頭遠遠地跟着,以防萬一。

緊趕慢趕妹妹還是下葬了,哥哥宋林子來參加了葬禮已經回去了。

校長李曉光領着宋麗嬈來到妹妹的墳頭上,一個嶄新的土堆周圍擺放了數不清的花圈,土堆旁邊立有一個大石碑,石碑上面密密麻麻記載了宋林瑤多少的豐功偉績,宋麗嬈一眼也不想看,那和她無關,她只想看到自己的親妹妹站在自己面前,不要那塊破石頭。

宋麗嬈看看那堆土,苦笑着指着墳頭對校長李曉光說:“你說這是我妹妹?我妹妹就是這麽一堆土?你開什麽國際玩笑?”她又用手指指那大石碑滿臉怒氣:“這破石頭跟我有什麽關系?你讓我看這幹什麽?!”她又用手點點李曉光的鼻子說:“你把我妹妹找來,去,找來,我還沒有找她算賬呢,怎麽就死了?她不能死,不能!”

宋麗嬈自從知道妹妹不幸的消息後幾乎沒有吃過一頓飯,沒有睡過一夜覺,神經極度緊張瘋狂,整個人昏頭昏腦的,她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精神恍惚又歇斯底裏,已經處于崩潰邊緣。要不是任湛一直在旁邊扶着她、拉着她,她可能連這座埋葬妹妹的山頭也上不來。王冠傑經常給任湛打電話,了解宋麗嬈的情況并囑咐她一定照顧好這個傷心到極點的女人。

校長李曉光是個年輕人,但看上去比妹妹年紀大了不少,甚至于比宋麗嬈還要年紀大,對宋麗嬈的指責他默不作聲,只管低頭流淚,宋麗嬈火了,大吼:“你個男人好好的哭什麽?我妹妹來你學校工作,忙得連我這個姐姐都不要了,你卻告訴我那堆土是我妹妹,你放屁!你把我妹妹怎麽了?你給我把她找來,找來啊?!”喊這話的時候宋麗嬈已經是淚如雨下了,她心裏知道,那堆土裏躺着宋林瑤,她的親妹妹,只是接受不了,她盡情地吼着、喊着發洩着心中的痛苦。

李曉光突然撲嗵一聲給宋麗嬈跪下了,他痛哭流涕地喊了一聲:“姐姐,你打我一頓出出心中的毒氣吧,是我沒有保護好林瑤,是我對不起你。……姐姐……”

宋麗嬈聽着覺得李曉光話裏有話,詫異的問道:“你不比我小,為什麽叫我姐姐?”

李曉光說:“她怕你擔心就一直沒有告訴你,我們相愛了……你是林瑤的姐姐,當然也是我的姐姐了,可是……”

“可是什麽?可是她死了!就死在你的眼皮底下!你還有臉說和她相愛了!”宋麗嬈近乎瘋狂地吼着,她也不太清楚自己瞎嚷嚷些什麽。

她曾經是那麽痛恨妹妹,痛恨妹妹為了往上爬需要利用安維克的權力,竟然和姐姐深愛着的男人勾勾搭搭。對呀,既然她和李曉光相愛了,怎麽會和安維克……可是宋麗嬈已近瘋狂狀态,根本不去考慮這些問題,還是只管指着李曉光大吼:“你少叫我姐姐,我不是你姐姐!”她又指指那堆土:“連她的姐姐也不是!”。

連夜的趕飛機,又發瘋的往這座山上爬了半天,現在又不要命的吼叫了一通,宋麗嬈沒有力氣了,她“撲嗵”一聲撲到墳頭上,四腳大展爬在上面,雙臂緊緊摟着那堆土,眼睛閉上了,淚水默默地流出來,流到墳頭上,漸漸洇濕了一大片。現在她感覺到自己突然沒有一點說話的力氣了,只能在心裏默默和妹妹說:林瑤,姐不怪你了,你和安維克好也許有你的苦衷,姐錯怪你了。就是……就是,你和他真的好上了,姐也不怪你了,姐只要你好好地活着,姐不要你死!林瑤,你出來,讓姐扇你幾個耳光,你欠姐姐的幾個耳光,扇完以後我們就扯平了,你想怎麽愛他就去愛吧,你給我出來!出來呀!!你怎麽不說話,你不是很能說的嗎?說呀,說呀!!!林瑤,姐不扇你耳光了,誰讓你是姐的親妹妹呢,姐姐一切都原諒你,誰讓我是你姐姐呢,姐只要你好好活着,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姐姐什麽也原諒你,你給姐姐好好活着呀,林瑤!!!你說話呀,我的妹妹!!!你給我說話!!!媽的,你聾了嗎?聽不見?林瑤,我們姐妹好久都沒有好好說說話了,你給姐姐說兩句行嗎?

太陽落山了,山路崎岖陡峭,再晚就不好下山了,宋麗嬈還是一動不動地躺在墳頭上閉着眼睛流着淚,墳頭上的新土已經濕了好大一片,宋麗嬈的臉上糊滿了鼻涕、淚水和泥巴。

沒人理會跪麻了腿的李曉光從地上站起來,活動活動腿腳,他和任湛對視了一下,倆人會心地一點頭就一起去墳頭上拉宋麗嬈起來,宋麗嬈好象已經睡着了,渾身軟綿綿沒有一點力氣,她任由他們架在李曉光的背上背出了墳地,背回學校,直到去了學校宋林瑤的宿舍裏,宋麗嬈也沒有睜開眼睛看他們一眼,有生以來所有的傷悲苦痛一起向她湧來,命運對她一再的吝啬和苛刻,讓她再也堅強不起來了,她徹底崩潰而昏睡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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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麗嬈不吃不喝死沉沉地昏睡了兩天兩夜,李曉光怕她體力不支,找來一個醫生給她輸了幾瓶葡萄糖液,要不是這個世界上還有她親愛的兒子放不下,她也許就永遠不會醒來了。當她再睜開眼睛的時候人顯得平靜了許多,眼淚沒有了,理智恢複了,看到坐在自己床前的李曉光,她第一句話就說:“她怎麽沒有了的?說!”

李曉光低頭嘆氣聲音不高的說:“她是去S城開會,下午回來的路上失足跌到山溝底下摔沒的。那天要是我不去參加什麽狗屁交流工作經驗的會議,我就會去汽車站接她回來的,她肯定就不會死的。”

宋麗嬈“唰”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她瞪大眼睛問:“什麽?她來來回回走了多少年的道路,就是閉着眼睛吧能會失了足?”

李曉光沙啞的聲音說:“我也覺得的事情有些蹊跷,就報了案,公安局來人查了半天,說就是失足跌落山崖的……她還懷有三個月的身孕,但孩子不是我的……”李曉光悲痛的喃喃說着,說到這兒他低下了頭,過了好一會兒才擡起頭又說:“……我們找不到你,無法聯系,就通知了你哥哥宋林子,按照國家規定的工亡待遇,你哥哥暫時享得了所有待遇,因為聯系不到你,你如果有異議……”

宋麗嬈沒等李曉光說完就冷笑道:“哼!他又有發財機會了。”

李曉光說:“不,他哭得很傷心,畢竟他是她親哥哥嘛。對,林瑤留下好幾本日記,我給你拿去……。”

李曉光起身走到牆角的大紫紅立櫃跟前,用自己身上的鑰匙開了櫃子,從裏面拿出一個金黃色綢布包,過來遞給宋麗嬈。

這時候任湛從學校食堂打來了中午飯,見宋麗嬈醒來了非常高興,這個精致的女人,這兩天讓宋麗嬈折磨的也失了形态,頭發有些散亂,面容也顯憔悴,她是真怕宋麗嬈就這樣睡着不再醒來,或者是醒來也成瘋子了,任湛從來沒見過宋麗嬈會失态成這個樣子,她擔心自己交不了差了,這樣麻煩可大了,王冠傑就是不把她的皮給剝了,也會解雇了她,她早就看出來王冠傑對宋麗嬈的那份不一般的心思了。

任湛放下手中的飯盆立即對宋麗嬈說:“想吃什麽我去買來?你可好幾天沒吃東西了。”

宋麗嬈沒有言語,任湛略停頓一下也沒有再問她什麽就一個人出去了,時間不大打來一大盆宋麗嬈的家鄉機器面,招呼李曉光和宋麗嬈倆人來吃。

李曉光和任湛的一再勸說,宋麗嬈總算下了地吃了那麽一小碗面條,李曉光也吃了一碗。

吃完飯任湛出去買東西去了,李曉光沒有走,他神情嚴肅凝重地對坐在床邊的宋麗嬈

說:“你得好好吃飯,身體趕快好起來,我們還有事情要做,我覺得林瑤是他殺。”

宋麗嬈一下子緊張起來,她瞪大眼睛問:“你說什麽?為什麽?”

李曉光壓低聲音說:“因為她手裏有份關于省裏一個頭頭的貪污受賄的詳細材料,她把這份材料給我的時候又交代說,萬一她有個什麽閃失一定把她的其它遺物全部交給你,不能交給你哥嫂。當時我并沒有在意,覺得她是開玩笑,可是這話說了不到幾天,她就真的出事了,我覺得這事蹊跷,出事前她一定有了什麽不良的預感。唉,只是她的個性太剛強,輕易不願意把心事說出來。”

宋麗嬈猶豫了半天還是問道:“你和林瑤什麽時候談開的戀愛?”

李曉光輕輕嘆了口氣說道:“剛剛半年多吧。”

宋麗嬈思忖半天:“半年多?那麽……安維克?”

李曉光不解地望着宋麗嬈:“安維克?”宋麗嬈想想又整理了一下思緒說道:“你剛才說她出了事公安局檢驗出她懷有三個月的身孕?”

李曉光悲哀的一點頭。

“孩子是誰的?”

“安維俊的。”

宋麗嬈懷疑是自己聽錯了,或者是李曉光說錯了,她說:“是叫安維克吧?”

李曉光搖頭:“不,安維克是他哥,他們是雙胞胎弟兄。要不是安維克徇情枉法,安維俊這個不學無術的流氓怎麽會當上分管教育的副縣長呢。”

“哪安維克現在是什麽……官?”

“副省長。”

“他老丈人是省委書記,他是副省長?這個省是他們家的呀!”

“他老丈人早退了。”

宋麗嬈驚鄂的張大了嘴巴,她怎麽一點也不知道這些消息呢,更沒有聽說安維克還有一個雙胞胎弟弟呢。她突然想起來那天回到S城見到她誤認為是安維克的男人和妹妹在一起。原來不是安維克,是安維俊呀,他倆形似而神不似,她竟然沒有識別出來。

李曉光接着又說道:“林瑤出事以後我報了案,可是你想想,安維克是副省長,安維俊是副縣長,就是查到什麽吧誰還聲張?你哥嫂呢,又覺得反正人死不能複生,天氣又太熱,不主張深究,所以就下葬了,這事也就這麽草草了結了。”

李曉光清了清嗓子又說:“開追悼會那天,我們全校師生戴孝送葬,每個人都痛哭流涕,有的學生還下了跪。我們學校的國旗降了一半,也許,這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為一個偉大的老師而降的國旗吧。你知道嗎?沒有宋林瑤就沒有我們現在的這座學校!你不知道的,這地方是貧困地區,我們原來的教室,其實也就是一個遮風擋雨的茅草棚,樹杆埋成的牆,石板搭起的課桌,磚頭碼起來的講臺,最值錢的就是那塊用青磚砌起之後經過打磨又刷了黑漆的黑板,我們粉筆都不夠用,經常用石灰和泥巴代替。你真的想不到,就是從這樣的狀況變成了今天的這個樣子,你看看……”李曉光站起來用手指着窗外,宋麗嬈順着他手指的方向向窗外望去。

這座學校,矗立在高高的大山坡上,滿校園是一排排整齊有序的嶄新教室,教室的最北邊是一排師生宿舍和老師辦公室,全部都是紅磚青瓦,一嶄新,只是每個教室門上都別着一朵白生生的大紙花,讓人覺得有股悲哀肅穆的氣氛,和環境顯得極為不協調;寬大的操場上一面紅豔豔的五星紅旗高高飄揚在藍圪盈盈的天空中是那麽引人注目。校園裏靜悄悄的,學生們都在午休。

李曉光望着窗外兩行清淚從鏡片後面流到了唇邊,他嗓音沙啞地說:“不能為她伸冤雪恨,我愧為男人。”

宋麗嬈的腦子又開始亂了,她和妹妹分開這麽長時間,一點也不了解妹妹的工作和生活了,作為姐姐的她深感內疚。

李曉光擦擦眼淚,說:“你先好好休息幾天,等身體恢複了我們再商量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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