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前隋蕭皇後

李元軌和楊信之牽了馬匹出宮城西門,上了芳林門大街往南,一口氣馳進布政坊,在員外散騎侍郎楊愍宅門前下馬。

門阍聽說是親王來訪,倒不敢怠慢,連忙進去通報主人。楊愍也即換服出迎,兩人好一頓揖拜遜謝,進入正堂,分床坐定,楊愍便問來意。

“實不相瞞。元軌貿然造訪,是想求見令祖慈蕭氏前皇後。”

楊愍字政道,是前隋齊王楊暕的遺腹子,炀帝楊廣唯一還在世的親孫子,生于武德元年,也只是個單薄的弱冠少年。聽李元軌如此說,他臉上浮起戒慎神氣:

“大王光降蓬門,理應合家拜迎。只是家祖母年老多病,已卧床逾一月不起,不便見客,祈大王恕罪。”

“啊?蕭皇——蕭老夫人病了?”李元軌一怔,“老夫人也已年過七旬了吧?病情嚴重麽?可曾延請名醫診看?晚輩能入室請安否?”

“內闱不敢污大王耳目。”楊愍答,“已請醫工診治,言家祖母冒了風寒,只需摒絕外客安心攝養,即可望痊愈。”

話雖然說得客氣,“不讓見”的意思卻再明确不過。李元軌一時無語,他沒想到會在楊愍這裏碰一鼻子灰。

隋末離亂中,後主楊廣帶在身邊的所有兒孫被斬殺殆盡,留在東都西京鎮守的兩個長子遺孫,也先後死在王鄭家、李唐家手裏。只這楊愍襁褓中跟着祖母蕭後,在宇文化及、窦建德手中輾轉兩過,又被突厥可汗迎入塞上,封為“隋王”,擁衆過萬。貞觀四年,唐軍大破定襄後,突厥可汗的親信胡酋康密蘇攜蕭後祖孫投降唐軍,歸回長安。其年楊愍不過十三四歲,天子賜他一個“員外散騎侍郎”的寄祿閑職,又在布政坊賜宅,祖孫倆便從此住下。

楊愍身份既如此敏感,平日行事也頗恭謹溫順,從不敢輕易忤逆人。李元軌客客氣氣前來求見蕭後,料想應該能隔着屏風帷簾說上幾句話,問一問前隋年間封為公主、和親吐谷渾王子的宗室女究竟是誰。蕭氏當年貴為皇後,這涉及後宮宗族譜牒的大事,她斷沒有不知道的理。

此刻見楊愍拒見,李元軌心裏一急,從懷中抽出厚黃紙,翻開了雙手遞出去:

“元軌奉天子手敕,問詢當年隋宮和親細務,诏令可便宜行事。蕭老夫人若病體期瘳,還望賜見為佳。”

一眼看見紙上滿篇血紅朱字,楊愍頓時肅容起身,一疊聲命家人布香案、擺供果。李元軌再三解釋“此敕未經中書門下并非明诏”也沒用,到底由着楊侍郎正經八擺行了隆重大禮接旨。

然後接了旨……還是沒用。

楊愍再三頓首謝罪,只說祖母實在無法見外客,吳王若着急問事,不如使人傳話進去,看蕭老夫人精神是否好到能應答。李元軌想一想,覺得自己和楊信之就這麽站起來往後院闖,憑着楊鐵塔蠻牛也似的健壯身軀,未必有人敢攔他們……

還是算了。楊愍官位雖沒多高,畢竟是真正的“二王後”,蕭老夫人又是南朝公主前隋皇後,逢年過節進宮朝拜,天子和皇後都要假辭色給顏面的。自己這李唐小親王,跑他家裏鬧事,一頂“驕恣惡少欺侮前朝落難孤丁”的大帽子準落定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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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好對楊愍說了前隋與吐谷渾慕容順和親、想查找德化公主生身家世等事,讓他派人進後宅去傳話給蕭後。好在這事也不複雜難纏,三言兩語說明,剩下時間便是坐在正堂上閑話等待。

堂上地面的日影越來越長,李元軌也等得越來越急。忽聽堂外鼓聲隐隐傳來,不由得一驚:

“這是夜禁街鼓?怎麽開撾得這麽早?”

“大王安心,”楊愍臉上第一次出現笑意,顯露些許少年稚氣,“那是對面曲內的胡祆祠。這幾天也不知是他教內的什麽節氣,每天日暮就開始擊鼓吹笛、鬥酒賽祆,往往鬧到夜深才罷。”

胡祆祠……怎麽聽着異常耳熟呢……

李元軌剛想起,是一娘的賀拔保母做口供時提過,堂後已轉出楊府家人,奉上一紙,雲是“老夫人手書,答吳王垂問”。

折騰這麽久,終于有個實際回複了。李元軌大喜過望,忙接過書紙來展開拜讀:

“前罪婦妾蕭氏上複大唐吳王:

王駕臨牖,蓬荜生輝。老婦以旬月不豫,病體難迎,有虧儀禮,深慚無地。王所詢前隋德化公主事,彼亦一可憐人矣。自出楊姓,前世種因,移栽帝室,宮變罹難。皮囊既逝,何又追索?唯大唐德化天地,威伏八荒,老婦餘骨得歸故土,日夜供養祈願我佛佑護百姓安樂,人間不複劫禍。妾蕭再拜。”

前隋皇後一筆右軍書體清秀遒媚,可比臨汾縣主的書法好得太多了。但複信內容——只說德化公主原也是楊姓宗室、在江都宮變中遇難——幹幹脆脆斷絕了找到她的希望。

一棒子打得李元軌眼冒金星,半晌才定下心神。默默一想,果斷起身告辭。

楊愍也不虛留,事實上看神色是巴不得李元軌主仆早點走,送瘟神似的送出大門,恭恭敬敬拜別。

還沒走出兩步,楊信之催促:

“十四郎上馬快走吧!街鼓就要響了,這一坊好在離北門不遠,你我加緊趕路,還來得及出城回家去吃晚飯,不然早上炖的那奧肉拌新韭可全便宜下人了……”

“今晚我們不回十七王院。”李元軌哼了一聲。

“啊?什麽?不回……那要去哪裏過夜?”

“随我來。”

李元軌領路,兩騎奔這一坊東北隅而去。執掌長安西半城街面治安的“右武候衛府衙”就在布政坊東北角,李元軌此前也來過。到衙前下馬,出示金魚符進門,找到當值郎将——一個名叫蘇定方的中年漢子。

憑着天子手敕狐假虎威,李元軌很順利地交代安排一番,還混到了兩人份晚飯吃,随後在直房小憩。

街鼓響過八百聲,眼見天色漸漸黑下來,外出巡夜的武候衛士一隊一隊出動,最早出街的已經返回,李元軌才起身,招呼着楊信之出門上馬,兩人夾雜在一隊巡夜武候裏,向着楊愍宅所在的西南方向迤逦行去。

到得宅前,眼見四下無人,李元軌向領隊衛尉點頭示意,自與楊信之下馬,繞着楊宅潛行半圈,看準後宅一處較矮的牆垣,命楊信之蹲了,自己踏着他肩頭,縱身而上。

這仲子逾牆的把戲,他二人已經不是頭一回耍弄,配合十分默契。李元軌上了牆頭,又回身呲牙咧嘴地把楊肉塔拉上來,兩人跳入牆內。

朝廷賜給蕭後祖孫的宅院不算大,後宅卻也有些假山池塘樹木。此時入夜寂靜,四下裏不見人聲,李元軌估約着地勢,一路向後宅寝堂摸過去。

寝堂之東的小跨院,有一間房內隐約燈火閃爍,李元軌猜度那是楊愍的卧室,且不去驚擾。寝堂正房卻是黑燈瞎火的一片死寂,裏面毫無動靜,也許蕭後和服侍她的下人全都睡了?

李元軌又等了片刻,确定寝堂院裏無人走動,向身後打個手勢,沿着牆根悄悄走到正房門前。他本以為房門定是從裏面闩住的,沒料到星月光輝下看得清楚,兩扇門緊閉處,門環上赫然一把長形銅鎖緊扣。

房門從外面鎖住……那房內肯定無人啊。難道推斷錯了,蕭後不住這宅子的後堂?

真是奇怪。李元軌搖搖頭,看後堂窗子都是糊了厚紙的直棂窗,無法開啓,便又在附近廳堂廂房間轉了一圈,哪裏都不象住有家主老夫人的樣子。最後還是回到後堂門前,拈起那銅鎖細瞧,悄聲問一直跟在自己身後的楊信之:

“你會撬鎖麽?”

楊信之嘴一咧:“信之哪裏學過這個。還以為十四郎你會。”

我更沒處去學這手藝啊……李元軌嘆一口氣,只想探案真是個精細活計,遠不是聽老仵作講幾夜故事就能照貓畫虎學全的。

“這鎖倒不粗,我來試一試能擰斷不……”楊信之身大力不虧,手勁向來不輕。

“別瞎鬧。你一擰斷,明日可不得鬧得合宅皆知了。”李元軌本意是趁夜暗探,如果趕上蕭後神智清楚能說話,便在床帳外問一問事,料想這男子夜入後宅的勾當,他自己不願提,蕭老夫人更不願聲張。如若不遂,就悄悄退走,盡量不驚動人鬧出事。

既被小小一個銅鎖困住,那就只能用笨辦法了——命楊信之繼續當墊腳樁,他爬上屋頂,輕輕揭開一組瓦片,自己從破洞裏猱身而下,順着梁柱落到後堂室內。

室內果然一個人都沒有。

過了好一陣,李元軌的眼睛才漸漸适應黑暗,影影綽綽能看清些許物事了。這寝堂陳列家具齊全,只是床帳、坐褥、鏡臺妝奁等零碎全收了起來,象是日常并無人居住,炭爐裏也是空的。幾只大衣箱也沒上鎖,李元軌揭起一只箱蓋,伸手進去摸了摸,滿滿的衣服觸手滑涼,繡紋細致,料子頗貴重,象是蕭後的朝服禮衣之類。

他又揭起另一只較小的箱子,這回摸到的是一大團蓬松松的毛發,吓他一跳。

他趕緊把箱蓋全撩開,瞪大眼睛,借着微光仔細反複察看,最終确定箱子裏沒有人頭,只是一堆假發而已——當世女子用假髻的不少,這倒沒什麽,而且箱子裏還有一頂花樹冠子,跟禮衣箱放在一起,挺正常的。

幾只箱子都摸過,沒再有什麽發現。後堂裏塵土沒積得太厚,想是經常有人打掃。李元軌想不出還能在這空屋裏做什麽,只好原路返回,爬到屋頂上蓋好瓦片,跳下去落地,站在原處的楊信之還伸手托了他一把。

二人低聲議論幾句,都猜想不出蕭後究竟在哪裏。李元軌還不死心,又在楊宅裏蹑着腳步轉悠,連楊愍的卧室也觑探過,屋內已熄燈,一片沉寂。

李元軌又向廚院摸過去,但沒進門,只站在門邊用力嗅了一會兒。除了家家都有的柴炭熏燎氣味,也沒什麽異狀。

“你在宅子裏聞到藥味沒有?”他壓低聲音問楊信之,後者搖頭:“沒啊。”

這就怪了。楊家這孫子白天口口聲聲說“祖母病卧已久”,滿院裏卻連個熬藥氣味都沒有。前隋皇孫這等小氣,都舍不得給久病的祖母買藥服藥麽?

蕭後傍晚送出來的手書,對于德化公主下落輕飄飄一句“宮變罹難”帶過,他總覺得古怪不實。他原本問的是德化公主出身誰家,這個蕭後完全回避不答。而且一個大活人,就算遇難,總也有個時間地點、前因後果,被誰殺的,誰親眼見了,被殺後屍首如何處置、她身邊人去向如何,最重要的,德化公主和慕容順未滿月的兒子是一起死了還是怎麽樣——這些都得細細詢問,最好是當面問答才說得清。

可這前隋蕭皇後,到底躲哪裏去了呢?

确定楊宅裏沒什麽可看了的,李元軌回到入院爬牆處,又踩在楊信之肩頭上了牆,伸手扯他上來。二人剛跳落牆外,忽然唏裏嘩啦一陣崩塌落土聲。李元軌暗叫不妙,果然有人叫喊起來:

“爬牆小賊!別動!說你吶!放箭了!”#####第七章附注簡單介紹唐長安城裏的警察系統,并附送一把唐朝的門鎖。圖片請到作者微博觀看。新浪微博搜索ID“唐穿導游森林鹿”,歡迎交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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