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雙心壺

一把鎏金龍馬紋的雙心壺。

李元軌皺起眉,隐約覺得自己以前聽過“雙心壺”這玩意,而且不是什麽好物。

裴律師耐心地解釋:“那是近世以來常用來下毒的玩意。酒壺中間有兩個內膽,一膽盛好酒,一膽盛毒酒,通過壺柄上的兩個氣孔控制,人們明明眼見是同一壺倒出的酒水,實則兩杯完全相異。這種壺做工得異常精細,比‘轉心壺’更加隐蔽難以覺察。”

“怎麽說?”李元軌一邊問,一邊想像兩種雙層壺的內部構架。裴律師解釋:“‘轉心壺’也同樣有兩個內膽,但是需要斟酒人轉動壺身,将盛有欲倒酒水的內膽出口撥到壺嘴一邊,才能轉換傾出物,動作較明顯。當年秦王帶入宴廳的侍從,都全神警惕預防府主中毒,如果東宮的人用轉心壺,未必能瞞得過他們監視……”

“是了!”李元軌一拍大腿,“那晚東宮大郡主先給柴驸馬等人敬酒,柴驸馬等喝下都沒有異狀。改敬秦王以後,明明是同一壺倒出的酒,秦王喝了卻差點沒命,原來奧秘就在這雙心壺裏!”

裴律師點頭認同:“正是如此。所以此壺出井後,東宮給秦王下毒酒的事實,便昭明無誤。哪怕尋不出主使人和經手人,這案子也算真相大白、可入史籍。”

“可入史籍”這話說得有點嘲諷和誅心,但也不算為過。只怕二哥他們急着翻案重查,唯一目的就是這個……李元軌心內默默諷刺了下當今天子,又想了一想:

“從案發到裴二郎你遣人從井中撈出雙心壺,已過了一年多,怎麽能判斷那雙心壺就是東宮訂婚宴上所用的?也可能是一年後,宮變以後,東宮內有人見複查此案,為免株連濫刑,現找了個合用的壺丢進井裏,又向查案人你們通風報信?”

“先父與某當時也想到了此點。”裴律師點頭捋須,“但那金壺從井底撈起時,壺身已積了一層薄淤泥,泥上還長出了苔藻。那就不可能是幾日前剛剛投進井裏,它在水底确實已躺了許久。後來先父特意保存壺身上的些許泥藻沒有洗淨,回奏案情時當衆出示,又請在場的與宴賓客辯認,殿上王公重臣宰相——還包括前東宮屬臣魏征、王珪等——都未提出異議。”

李元軌還是有點嘀咕,又問:“這金壺物證,如今還能看見麽?這麽重要的案子,卷宗保留期是不是長些?”

裴律師思索着回答:“此案至今仍有疑點,又案發東宮、危及聖躬,卷宗和金壺、食盒等重要物證,裴某以為,不會輕易銷毀,只怕仍封存在大理寺庫內。吳王要複查,可去大理寺找找試試。”

大理寺少卿孫伏伽也是個與魏征齊名的硬骨頭,經常為執法斷案把皇帝李世民頂撞得下不來臺。一想到要去找他要證物,李元軌頓時頭疼,換個方向問:

“那酒壺雖打造得精巧,畢竟還得有人來使用,才能成功毒倒秦王。裴公找到了下毒用壺,執壺倒酒之人,後來找到沒有?”

“沒有。”裴律師搖頭嘆息:“正因為查不出來,某才說此案至今未真正告破。”

“當年執杯敬酒給秦王的,是東宮大郡主,”李元軌思考,“她只有六七歲大,自然不可能主導這等周密陰毒事。下毒者,當是在她身後端盤倒酒的侍奉人……”

“不錯。武德八年,大理寺卿崔善為帶人親至東宮典膳局,坐地問案,要查是誰那晚為大郡主斟酒。當時大郡主身後站了兩個奴婢,端杯的是她的自幼保母賀拔氏,這人好找,那個斟酒內侍卻離奇消失……”

“東宮內侍怎麽會離奇消失?”李元軌皺眉,“就算消失了,也應該有人記得他的姓名形貌出身啊!”

“奇就奇在這裏。”裴律師回答,“後來我找了崔善為等人,當面詢問,他們說東宮典膳局廚工、內坊局給使當中都無人知道、也無人聽說誰被分派去為大郡主斟酒托杯。問賀拔氏保母,保母說她陪着郡主從後殿命婦宴會上出來,走到前殿,殿門口就站着一位籠冠大袖垂髭須的內侍,手端托盤,盤上放着酒壺金杯,正等着随她們進殿。保母以為是典膳安排好的,雖覺得那人有些面生,但東宮大宴,侍奉人手不足,從別處臨時調來使人也屬尋常,再加上她一心都在郡主身上,也就沒起疑,帶了大郡主進殿。那內侍将杯盤交給她,自己執壺斟酒,賀拔保母示意郡主拿杯向哪位長輩敬酒、如何稱呼如何說辭……”

“她一直未發覺那內侍斟酒有何異常?”李元軌問。

“自然沒有,她一口咬定整晚只注意郡主,連那內侍的面貌都沒看太清楚——記得她們所站立處燈火昏暗麽?後來大郡主敬完酒,保母将托盤交回給內侍,帶了郡主回後殿,自此也沒再見過那內侍。”

李元軌皺眉道:“這麽看來,下毒之人顯然就是這個內侍。東宮是堅稱查無此人,說他是從外面混入的?”

“不錯。東宮方面從頭至尾,始終堅持這一說辭。那一晚東宮內外殿同開宴席,貴人命婦賓客衆多、随員也多,确有此可能。大理寺起初查案時,還針對此人下了些探查功夫,但沒幾天就受敕命,以秦王犯病結案,于是這內侍的真實身份也就草草揭過、不了了之。武德九年我父子查明內情後,大理寺諸官員由此以渎職受責。”

這也是題中應有之義。大理寺是專職勘查案件的衙司,事發後受皇室壓力倉促結案,被翻案後,當時的主辦人肯定要吃挂落。但李元軌想到不久之前,長孫皇後也對他當面下令以“自殺”來了結臨汾縣主命案……這種事麽,誰也別說誰。

二人沉默了一會兒,各自又飲下一盞茶湯。李元軌再次調轉思路,集中心力去想武德九年下半年,裴家父子查案時的疑點奇事:

“九年六月以後,裴公入駐東宮重查此案,獲得了那個寫有提示語的食具,此是破案關鍵。那食盒底部的字跡,後來查出是誰寫的沒?”

“也沒有,”裴律師苦笑:“某當時也曾反複追查那寫字之人。那具食盒混在大量用完待洗刷的餐具當中,是當天用完午飯後,從各殿各院收回來的,很難判定究竟來自哪個宮院。”

“當時住在東宮、由廚房統一送飯食的人很多?”李元軌問。

“很多。除了前太子的妻女奴婢集中在宜秋殿,不準随便出院走動外,齊王的妻女、兩宮近臣屬官有罪被誅殺之人的家眷等,都暫時關押在東宮內,分院居住不得亂走。這些人都由膳廚每日送食,食具的模樣也都差不多,一日三餐送到後主人先吃、吃剩的分給奴婢,過一個時辰戶奴再去取空食具……除了這些罪人家眷,東宮原有奴婢也有不少機會能接觸這些食具,追查起來非常困難。”

“當時……齊王的妻女也關在東宮?”李元軌喃喃自語,眼前不覺閃過一張光豔照人的玉顏,“齊王妃楊氏也包括在內麽?”

“是。楊氏分娩未久,外男不便入室,我等幾次問話,都是與她隔簾隔屏風問答,倒也沒有其它異狀——十四郎疑心楊氏妃?”

李元軌沉吟不答。投毒的事,齊王李元吉既然嫌疑很大,他夫妻倆向來和睦親密,楊妃很可能知道夫郎的所作所為,也由此知道那毒酒壺的下落。此案重查,她不知出于什麽考慮,主動給查案人通風報信提供線索,是完全有可能的……

“裴公就沒懷疑過楊氏?”他問裴律師,“一開始也說了,下毒當時齊王舉動有異啊。”

“懷疑……是懷疑過,卻沒深思。”裴律師嘆口氣,“十四郎沒親見那具食盒,盒底‘東宮下毒 投壺井中’八個字筆體拙劣,我等都以為是粗識文字的奴婢下人所寫。楊氏出身弘農高門,又由才子叔父五驸馬撫養,貴為王妃,書法當高明得多。”

“此說有理,不過要造作筆跡,也不是沒辦法……”李元軌深思,“看來還是得抽空去大理寺調舊檔,看看證物才好。”

這天接下來的時間,他都在和裴律師談論思考東宮毒酒案。後來又把楊信之叫上樓來,三人反複商讨折辯,也沒能再有什麽新想法。

李元軌本該帶上天子賜他的委任查案手敕,去大理寺征調舊檔,但他眼下根本不敢離開裴家莊園——一旦那張莊頭打探到了他十七妹的下落來報,他不願耽誤一絲一毫時間去救人。同樣,派楊信之回長安城內去調檔也不行,誰知道劫持着十七妹的胡人身邊有多少幫手,他這邊戰力本就不多,楊肉塔算絕對主打。

何況長安城內情勢不明,他日前自己從大安宮跑出來時,禁苑裏正鬧嚷嚷地查着“行刺太上皇”的謀逆大案。主導人是太子李承乾,他正愁沒處推卸責任,李元軌這一落跑,他不順水推舟把十四小叔打成裏通外敵的叛徒才怪。如果天子聽信了一面之辭,将拿捕吳王的诏令下達諸城門,那李元軌以及他的随身伴當楊信之一現身,估計直接就被衛士綁送大內了,還查什麽舊檔調什麽證物?

所以李元軌只能在渭北裴家莊上耐心等着。他已将阿沉兩個小奴派回大安宮去打探消息,叮囑他們見機行事。但從鹹陽渡到禁苑的路途也不短,過了一天一夜,阿沉才只身跑來回報。倒是帶了一大堆消息,雜七雜八夾纏不清。李元軌和楊信之在堂上問了他半日,總算将諸事理出一個頭緒來。

“大安宮太上皇聖體如何?”

阿沉回禀:七十老翁受了一番折騰,身體更加虛弱,衆人一度都擔心太上皇挺不過去。但大唐開國之君自有天佑,經宇文昭儀等太妃日夜照料,禦醫們說太上皇脈象已穩定下來,至少沒比事變前更糟。只是大安殿侍人透露,老人家偶爾清醒,睜眼就喚“阿尹”,見不到他心愛的尹德妃就流淚嘆氣,長此下去,怕是不妙……

“刺客夜襲的案子查得怎麽樣?有沒有抓到刺客活口?目前認定誰是主使人?”

已排查出十幾具黑衣刺客的屍體,大多在大安殿內和望樓內外,沒聽說有活口——屍體都是精壯的蕃胡男子,沒聽說有十幾歲少年——尹德妃姐弟的屍體也都找到了,目前暫定為他們勾結外敵謀逆。尹拓身上、房中都搜出受賄財物,在京的尹氏家人也被抓了起來。不過聽說大內和東宮對這一結論并不滿意,天子對太子和右屯衛大将軍張士貴都發了一頓脾氣。有傳言說張士貴守宮不力,可能要被貶出京流軍去贖罪,天子要另調得力的将軍來接替他主管禁軍。

至于東宮那邊,太子應該是說了李元軌些什麽話,如今十七王院吳王府內外都有禁衛看守,還逼着府中下人去李元軌常到的地方找人。主事人雖然沒直說“吳王謀逆有罪”之類,只說要找他去問話,但語氣神态都不恭敬,搞得陳長史等人心情緊張。阿沉是趁夜翻牆偷偷溜進府裏,找人打聽來這些,還差點被大安殿的人發現……

“上真師和……”

“……暫居紫虛觀的那位魏征魏相之女,她們怎麽樣了?”楊信之笑着替府主把這句話問完,換來李元軌一記怒目。

事變第二天上午,就在十四郎出城以後,上真師和魏娘子到過吳王府——還作主收留了逃過來的劉家阿姆——此後就消失了。查案人在紫虛觀和柴驸馬府、魏相府都沒找到那兩個女子,聽說也在加緊搜索尋人。

“消失了?”李元軌驚問。是象他自己一樣,主動躲開了官家的搜尋,還是……被什麽人強掠走了?畢竟是兩個年輕美女,突然消失一般都不是好事。

“十四郎寬心,”楊信之出言安慰他,“魏娘子可能稚嫩些,上真師卻向來精明能幹。她二人在一起,應該不會出事。”

李元軌皺眉想想,還是覺得焦心,又問阿沉:“上真師她們,在府裏或者紫虛觀、柴府,有沒有留人留信?瞞着官面,只留給我的?”

“啊呀!”阿沉輕打了自己一記耳光,“瞧奴婢這記性!十四郎不提,險險的就忘了!陳長史偷偷耳語給我的,說上真師叫他只跟十四郎說……說啥來着……哎,怎麽想不起來……”

眼見這昏頭小奴抓耳撓腮自言自語,叨咕半天想不起來,李元軌心頭火起,伸手去腰間摸刀:“抽你一頓就想起來了,蠢貨!”

“別……大王饒我……啊,想起來了!”阿沉一拍腦袋,“對了對了,陳長史是說,上真師她們去放火!”

“放火?”李元軌與楊信之面面相觑,“去哪裏放火?要燒什麽?”

“不對不對,不是這麽說的……”小奴咬牙歪嘴地皺眉苦思,“是說上真師她們……要到哪家府邸去……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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