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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雲倚在陽臺上抽煙。
鮮紅蔻丹,鮮紅嬌唇,鮮紅煙頭,霜白禮服,燈光灑在亞麻色的發上,亮閃閃,煞是明豔動人。
何泷推門走過來,把女兒從欄杆上拉起來,嗔怪道:“把衣服都弄髒!”
宛雲不在意地笑。
大小姐多年來養成的習慣,舞會結束後晚裝直接送入二手商店,下次再訂新款,所謂衣不過二。
規矩沿襲廿五年,如今卻破例。
宛雲此刻的衣衫依舊精致,依舊訂制,依舊合體,但若有眼毒的圈內人,立刻看出短衫領口微斜,精致蕾絲是圓形花,為上一季度的設計。
何泷打量完女兒的舊裙,面色不由黯了黯。
這場金融危機的損失越來越嚴重,李家本就半壁風雨飄搖,現下更是元氣大傷。到底家大業大,不至于立刻喝西北風,吃穿用卻在竭力開支緊縮,收藏的名車悄悄賣了好幾輛,各家都在收緊錢袋子。
可惜老話說的好,由儉入奢易,由奢入簡難,家族成員為了錢的事情,已經連續鬧了好幾次。
何泷是李家後娶的媳婦,難聽點說是填房,平時吃穿用和李家人一樣,但到危機時刻區別就立刻顯現。她沒有家族基金補貼,靠着那點股票和投資的收入,立時拮據起來。宛雲體貼繼母,把自己的基金分給了她,不然此刻又怎能甘願着舊衫?
何泷心裏也不好受,拉着宛雲的手,心疼而自豪地端詳她。
宛雲并非她親生,何泷卻真真心心把她當是女兒親手養大的。李家三朵金花,剩下宛今和宛靈,何泷表面上雖對她們态度一樣親切,背過去卻嗤之以鼻。
世界上的女孩,只宛雲最好,從樣貌到脾性都萬衆挑一。
何泷年輕時也是出了名的美人,順利套牢李老爺子嫁入豪門,但像宛雲的容貌,說“漂亮”這詞都似污了她。何泷自诩年輕時不達其一。
這要是自己親生的女兒,該有多好,何泷很遺憾,随後自己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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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總看我做什麽?”
宛雲任何泷上下打量自己。
她自小就是圈裏出了名的美人,別人那種豔羨贊嘆驚奇到放肆的眼光司空見慣,難以産生自豪抑或反感的任何情緒。
“怎麽,長得美還不讓媽看了?”何泷佯怒。
宛雲把煙熄了,輕輕笑道:“今兒可是宛今的訂婚,她才是主角,我們下去看看她和妹夫。”
聽到“妹夫”兩字,何泷卻是沉下臉來,冷哼了聲。
宛雲知她心結,哄她道:“生得哪門子氣。”
“妹夫”說的是李家最近找上的上門結親對象,準備今晚和宛今訂婚的馮簡。
“暴發戶一個,”何泷冷笑評價新女婿,“也就趁着我們落難時候,恬着臉找大戶來攀親,偏偏被選中。”
“人看起來不錯。”宛雲回憶上次見面時對那個男人的印象,她隐隐覺得對方有些眼熟,又想不起來,“看起來挺穩重的人。”
何泷哼一聲,刻薄道:“不穩重行嗎?聽說父母雙亡,從小是吃百家飯養大,連大學都沒得上,自己倒是創業了個公司,如今混來混去的,也算混出點小小成就。”
宛雲只微笑。
母親這話顯然是故意踩低了馮簡。
能讓李家高薪挖角、承諾入股才能打動他來接管自家企業的人物,以及他一手創辦的宏森自動在如今圈子裏的響當當名聲——馮簡不僅僅是“小有成就”可以概括。
越來越多的企業對馮簡青眼相加,實際上,李家對能否争取馮簡加入管理層仍心存疑惑不安,不然也不會放□段把自家明珠推出,主動提出要聯姻鞏固合作。
何泷頓了頓,疑惑道:“他為什麽獨獨挑了宛今?”
李家三個女兒當中,宛雲容貌最美,宛靈頭腦最精明,宛今歲數最小也最平淡無奇。前兩者優勢明顯,偏偏馮簡做了第三個選擇。
宛雲向來是何泷的心尖尖,肉麻點說是比親生的還親。那臭小子當初若是看上了宛雲,何泷也是定要親自出手将這門聯姻攪黃。不料他居然連看也沒看宛雲一眼,直接就選了宛今。何泷松口氣之餘,卻又新生出另一種郁悶,氣得是馮簡不識貨。
宛雲知她心意,只笑道:“媽媽要是對他很好奇,待會我去幫你問今今好了。”
何泷看她眼,笑道:“算了。那小子要說非雲兒你不娶,我才該犯愁。至于宛今……”又沉吟道,“馮簡這人我觀察過,實在非人良偶。啧,眼神過于鋒利,說明少年時吃苦太多,這樣的人,長大後即使得志,也都是過于和往事計較的性格。不知宛今那懦弱性子能不能震得住——”
邊說,邊挽着宛雲的臂往外走,沒幾步,臉色卻驟然尴尬起來。
當事人就正在門口,淡淡地睇着她們,也不知道把方才那話聽到多少。
何泷不喜馮簡,但自矜身份,只當着宛雲面才私下說幾句閑話,不料下一秒就被撞到。
何泷怎麽說也是表面上的丈母娘,面露尴尬,仍笑笑對他說:“馮……”
“我來取外套,借過。”馮簡面無表情地截斷她,居然半點都不給何泷面子,随後朝着宛雲一點頭,眼神根本不往那處掃,擦着兩人的肩堪堪走進房間。
何泷不由色變,但背後說閑話到底心虛,調整表情後,挽着女兒儀表萬方地離去。
下樓時,抑郁心情還是爆發。
“這麽嚣張!”何泷因為鎖緊錢財的事,這幾天已經心氣不順,受自家人的氣和受外人的氣又是兩回事,她怒極反笑,“真以為成了李家的快婿就眼高于頂?臭小子一個,有錢沒地位,還不是想攀高枝,淪落到替咱家打工的貨色。”
宛雲卻看着何泷道:“媽,你披肩呢?”
何泷一愣,才發現方才把披肩放到沙發背上。她遷怒女兒:“方才不想着提醒我。”
宛雲不以為意:“臨走前想着拿吧。”
何泷卻皺眉:“這怎麽行?我這上衣顏色太亮,和鞋子不搭配,就指望那淺色披肩替我壓住它——雲雲你上去幫我拿回來,快快!”
何泷怕回到二樓重遇馮簡尴尬,幾番催促宛雲。
宛雲到底還是拗不過母親,只好親自走回去。她對馮簡沒有偏見,但他之前的冷硬态度也給她留下深刻印象。因此重新進房間前,宛雲特意敲敲門。
屋內沒人。
想必是馮簡取完外套,先行離開。
宛雲在屋裏轉一圈,母親的披肩仍不見蹤影。她略微思索,俯身朝沙發縫看去,果然,圍巾掉到貼着牆的沙發座後面。
宛雲試着挪開沙發,可惜實在太沉。她收着自己的裙擺蹲身,沿着沙發和牆的那點縫隙,伸長了手臂去摸索圍巾。
正為難間,門輕輕一響,又有人走了進來。
“突然把你叫過來,對不起……”與此同時,一個女音響起,聲細細的。
宛今是家裏最小的女兒,今年才十八歲,平常裏羞怯的時候居多。她不及大姐的相貌和二姐的精明,但性格溫和,笑得時候一派純真安靜,卻是兩位姐姐都完全不及。宛雲和宛靈笑着稱呼她為家裏的小天使。
如今,小天使顯然克制着自己的緊張,努力像個大人樣說話:“我看你很忙……”
“沒關系。”一個低沉地男聲接腔,正是馮簡。他随着宛今進屋,掃了眼房間,見無人,低頭看着宛今,道:“有什麽事情現在可以說。”
宛雲不由暗暗皺眉。這對未婚夫妻正找沒人的地方說體己話,偏偏讓自己碰到。
她不是熱衷聽牆腳的人,咳嗽聲就想站起來。卻聽到宛今開口道:“我知道這麽問很傻,但關于終身大事,我實在很想……”似乎又猶豫片刻,終究還是開口,帶着疑惑的,“馮先生,你……你為什麽要娶我?”
這真是個好問題。
實際上,這是李家所有人都想問馮簡卻又不敢的問題。
宛雲以為唯一知道這個問題答案的宛今,此刻也正在疑惑地向馮簡求證。
“比起兩位姐姐,我并不是……”宛今頓了頓,顯然正在找措辭,最後索性直言不諱,“我以為你會選靈姐姐,她自商學院畢業,以後必然掌管李家企業。實際上,我覺得宛靈姐姐才是你的事業良伴。但你為什麽要選我?”
雖說是“兩位姐姐”,但宛今也沒提到宛雲的名字。
暗地裏,人人都覺得李家長姊的名字向來只跟“美貌”沾邊,而大家又默認馮簡這種務實的男人對這種虛有其表的花瓶不感興趣。
☆、1.2
馮簡卻否認。
“我們之前見過。”他臉上露出回憶的表情,道,“十年前,我曾經在‘錦瑟’當服務員,和李三小姐有一面之緣。”
宛今和宛雲都一愣。
“錦瑟”是城中高級女性會館,專門供富家小姐和太太消遣的地方,提供素齋,插花、茶道、書法、棋藝、儀态,經常承辦各種茶會和聚餐。
宛今很懷疑地看着馮簡,欲言又止。不知驚奇馮簡曾經當過那裏的“下人”,還是驚奇他對自己那個時候有印象。
畢竟十年前,她還是跟在兩位姐姐身後黯淡的醜小鴨。
“一次舉辦茶會,我去送湯羹,結果失手把碗和熱湯砸到自己身上,燙傷了手。當時李三小姐把你自己的手絹遞給我讓我擦拭。”馮簡言簡意赅,說到曾經的落魄,态度如常,并不回避,“因為這點善意,我十年來非常感激李三小姐。而如今能讓我為自己的婚姻作出選擇,我就依着這點私心,選了宛今小姐為對象。我覺得宛今小姐應是好相處的人。”
“都是十年前的事情……”
馮簡微微一笑:“當時你才八歲,還沒我肩膀高。”
宛今咬着唇:“你……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想娶我?”下一秒,卻是打心眼裏接受這個理由,她仰頭朝馮簡甜蜜笑出來,“原來是這樣!謝謝你告訴我這件事!謝謝你記得我,我以後……會努力做你的好妻子!”
馮簡可能會料到宛今的各種反應,但仍被她過于滿意的表情和聲音弄得一愣,“嗯”了聲。
宛雲略微提起嘴角。
——能把建立在利益上的婚姻說得那麽甜蜜和如意,大概只有家裏這位天使般的小妹妹吧。
宛雲猜馮簡當初選擇宛今的原因只是因為妹妹性格好,不似宛靈處事過于鋒芒。不料居然有這段前事——倒也算是緣分。如果馮簡到現在還記得妹妹十年前的舉手之勞,這證明知恩。
男人也許并沒有外界商場傳得理智無情,過于計較得失。
宛今似乎已經全面接收自己的婚姻,她低着頭,輕輕對馮簡說:“以後,請你多多指教。”
馮簡回過神,顯然不太知道說什麽好,便繼續用那種平靜的聲音敷衍道:“我會對你好的。”
宛今低下頭:“其實,我現在的身高大概已經能到你肩膀……”
馮簡不由再愣住,又尴尬站在原地一會,才勉強理解這是眼前的少女正邀請自己去擁抱她的信號。
男人顯然沒什麽柔情蜜意和被女孩主動表白的經驗,随後面對這種親近而很不自在起來。他微微皺起眉,有些抗拒。但面對眼前期待的少女,遲疑片刻,到底還是走上前去,動作僵硬地擁住女孩。
然後觸上一雙眼睛。
宛雲原本的位置是緊緊貼得牆,沙發将身軀隐藏得極好,無人能看清她在房內——只要馮簡不再走上前一步,去擁抱宛今。
此刻,男人的身高使馮簡居高臨下地看着聽牆角的自己,于是宛雲眼睜睜地看着馮簡的臉色由震驚轉惱怒轉思索最終卻又恢複了如常。
——何泷對他的評語是什麽來着?好像是,好像是記仇吧?宛雲迎着他黑色無光的眸子,覺得自己有些頭疼。
馮簡已經從她藏身的角落裏收回目光。
他再抱了宛今一會,随即禮貌松開,若無其事道:“你母親正在找你。”
宛今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輕聲道:“你不和我一起下去?”
馮簡只說:“我待會去找你。”
目光冷冷向宛雲躲避的位置一瞥。
宛今離去,馮簡随手把房間門反鎖住,動作停頓片刻後才沉着臉回頭,不由一愣。
宛雲已經從藏身處走出來。
她做的第一件事依舊是費力地去摸圍巾。但手臂長度有限,只好轉頭求助道:“馮先生,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把沙發挪一挪,我的圍巾掉到後面去,實在取不出來。”
馮簡看了宛雲明豔到若無其事的臉一會,嘴角微微一抿,倒也依言走過去。
男人力氣大,輕易地就推動沙發,伸長臂準備把圍巾撿起來。
宛雲嘴裏客氣:“多謝妹夫。”
馮簡依舊彎着腰,單手撐着沙發背借力,露出手腕處一道紅色的疤痕。
——很大的一塊,如今成了是鍺紅色,沉澱在皮膚紋理的深層處。原本是接近靜脈處的醒目位置,此刻被名貴的手表遮住并不顯露,但随着馮簡俯身,便順着袖口的滑落而展露人前。
馮簡如有所感,回頭觸到她好奇地視線。他眸光變了變,直起身來,倒是利落把袖口往上撩開,索性讓她把那道疤痕看個仔細。
——從手腕處一直延伸到手肘,巴掌大小,表面不平,現在看來仍然可怖,似乎是多年前留下的印記。
應該是燙傷……吧,她不太了解醫學。
宛雲也只再看了一眼,随後收回目光,禮貌道:“男人在外打拼,總會受一些傷。”
馮簡起先還面無表情地看着宛雲,似乎等待她發表高見。聽聞此言,不由愣住。
宛雲再溫和道:“幸好現在馮先生功成名就,也算對得起曾經擁有過的疼痛。這便足夠。”
馮簡眉頭更皺,各種不得其意。
宛雲也不希望他得其意。
實際上,宛雲只是尴尬,只是在漫無邊際地扯着閑話,若馮簡此刻能認真思考她說的人生大道理,她也好趁着他發怔的時候離開。
最好是馮簡認為她是莫名其妙之人,別和自己計較。
馮簡下意識地按了按額角,一張口,卻問了句和剛才的烏龍完全不相幹的話題。
他淡淡說:“敢問李大小姐,十年前你多少歲?”
這次,換宛雲一愣。
馮簡替她回答:“如果我沒記錯,十年前,李大小姐也剛好和令妹一邊歲數,也是十八歲?”
宛雲恍惚了下。
☆、1.3
的确啊。
已經過去十年。
宛雲惆悵地想着自己的十八歲,當時她還是高中的小姑娘,當時她的臉鮮嫩得掐出水來,當時她還富有那麽多春韭般的感情,她還擁有那麽多時間、熱情地愛過人——再聯想起現在,只覺得往事如煙。
十年簡直是一晃的事。
馮簡沒有繼續給宛雲思索的時間,他意有所指:“可惜十年過去,李大小姐這性子倒是還沒怎麽變。”
宛雲不由皺眉,但對上馮簡那雙諷刺的眸子時,她突然心頭一跳。
等等,等等。
有什麽事情不對頭。
十年前,宛雲十八歲,馮簡說他曾經工作在錦繡,還有馮簡所說的燙傷——
十年前,李家長小姐在城中的錦繡會所,舉辦她十八歲的成人宴。
外人看起來鮮花錦繡的東西擺設,實際沒那麽有趣。宛雲穿着比自己腰小了兩號的晚裝,踩着高跟鞋,百無聊賴地擺弄自己的手指,還被遠處地何泷狠狠瞪了眼。
插花師表演的時間太長,宛雲實在不耐煩再在座位上待着。她一邊想着晚上的約會,一邊頻頻地看表,思索怎麽才能正大光明地逃離。
正在這時,侍者為每人端來例湯,湯水滾燙。
宛雲心一動,倒是起了個主意。她趁着對方正好來到身邊,快速地伸出手臂,用手肘狠狠地撞向他。
——這樣,湯水就能全部灑到自己的身上。她也就能借着換衣服的理由,借機離開。
如此好的如意算盤,卻是壞在對方以迅雷不及掩耳地姿勢拉開宛雲,以身代替,生生地把那一鍋滾燙湯水和鐵壺傾倒在自己身上。
宛雲異常吃驚,她擡頭對上那人極其蒼白的臉。自己的臉映在他的瞳孔裏,也在定定而惶恐地回望自己。
怪不得!怪不得!
那名幫她擋湯水的侍者,就是十年前的馮簡!
宛雲向來不記人,朋友親人都嘲笑她有資深臉盲症,然而今天,她卻莫名覺得馮簡臉熟。
居然是他!
宛雲不由睜大眼睛,目光再落回馮簡手臂上的傷口處。
那便是當時燙傷落下的傷口嗎?可惜她沒有印象。
那天随後場景一片混亂,衆人當然最關心當天的小公主。很快就有人把宛雲拉走,檢查她是否有傷,宛雲開始還想着向對方道歉,但随後……又發生了那麽多事情,她便把這件事徹底地丢之腦後。
原來是馮簡!
居然是馮簡!
十年河東,十年河西。馮簡應該是早認出她來,怪不得之前對她和媽媽态度如此。與當時自己的冷漠和任性相比,宛今遞過手帕的舉動,在馮簡看來應該無比體貼。
迎着馮簡十年後投來的漠然目光,宛雲不由苦笑,略微尴尬。
想男人不至于小氣地翻舊賬,只是鄙夷嘲笑他已經換了天地,她行事卻依舊如十年前毫無長進的嬌蠻少女吧……
但被讨厭是應該的,十年前那個以一己之私壞他人之行的少女就是自己。而遲來的那句對不起,在此時也不會得被接受。
既然如此,暫且不說對不起好了。
宛雲不再多話,随後歉意地朝馮簡點點頭,取了他手上的圍巾,轉身離開。
大廳裏,何泷正在和同行來的貴婦聊天。對方說到新出的珠寶,新來的美容師,新打得肉毒杆菌,再邀她同去體驗。
何泷聽了簡直恨不得以身代試,偏偏知道自己囊中羞澀,只一味地微笑。正要撐不下去的時候,看到女兒下來,連忙走過去。
“怎麽這麽慢?”她蹙眉,“是不是又碰到馮簡那混小子了?”
宛雲搖搖頭,卻皺着眉道:“媽,你以後對馮簡好些。”
何泷不解,然而宛雲不願多談。
這下何泷更是奇怪,連聲追問。
李家老爺子還在的時候,何泷一半心用在丈夫身上,一半心用在宛雲身上。而等老爺子死了,何泷基本就指望宛雲才能活下去。這麽多年,宛雲的初潮、初吻、初戀、乃至初夜,何泷都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宛雲是散漫性子,通常經不起她再三詢問便托盤而出。但這次宛雲口風緊得很,只露出些煩惱的神情,卻是怎麽也不肯說下去。過了會煩了,索性掙了母親的手,轉身朝宛靈走去。
何泷和精刮的二女兒相處不好,不好走上去前,幹瞪眼。
雙方互相矜持地笑笑,何泷繼續和客人聊天,宛靈轉身對宛雲道:“媽怎麽你了?”
宛雲沒說話,過了會,卻道:“你還記得十年前我在錦繡舉辦成人儀式?”
宛靈想了想道:“當然記得。自從你穿了那身紅色小禮服驚豔全場,多年後,只要誰家女兒舉辦成人儀式,主角都要身着紅妝,已經成為慣例。”
“那天我不小心碰到一名侍者,害人家失手灑了湯,是他幫我擋下……”
小小的事故已經發生十年之久,宛靈如今也早已經不記得,需要想一會,她才皺眉道:“好像有那麽檔子事。怎麽,姐姐你當時沒受傷吧?”
“那名侍者後來怎麽樣了?”
宛靈搖頭:“我怎麽知道。”又道,“出了那檔子錯,小了被扣工資,大了嘛,大概會被會館開除。畢竟錦瑟不是普通的地方,使者該需手腳伶俐,怎麽能燙傷客人。”
宛雲早想到,越發愧疚。
十年之前,侍者的工作對馮簡想必十分重要,他卻因為自己的原因無緣無故吃了苦頭,搞不好還會沒了生計。
宛雲撫着額角,微微黯然。
自己也真真是自作自受,總得想個方法補償才好。希望宛今嫁過去後,能對馮簡說她些自己的好話。到底是一家人,不該弄得這麽僵。
李家決定在今晚的宴會上公布馮簡和宛今的訂婚消息。
這次的訂婚,不僅是李家三女兒中首個出嫁,還關乎李氏名下的各個子母企業,以及馮簡自己公司未來的走向。
宴會中,傳媒圈、金融界和銀行圈的賓客皆雲集,李家還請來專門的攝像師來紀錄這場勝景。
☆、1.4
差十分鐘到晚上八點,就要公布訂婚儀式,大家漸漸地聚集在一起。請來的電臺主持人為活躍氣氛,采訪每個人對男主角和女主角的印象。
話筒便在衆人裏被傳來傳去,客套話和恭維話自然層出不窮。
“咦,丈母娘怎麽不評論新女婿?”
衆人找了一圈,何泷卻是不在人群當中。
有人眼尖,發現何泷和馮簡在外面說話。
何泷年過四十,身材仍然維持得極好。而馮簡身材也不低,略微低着頭,站在她旁邊,似乎談笑間其樂融融。
主持人笑言:“是不是丈母娘在教育新女婿了?幫女兒确定領導地位?”
之前的氣氛已經很熱烈,有好事的人帶着話筒,蹑手蹑腳地走向兩人,就要偷聽。
宛雲從始至終只捧着杯酒,做客上賓看着。今晚主角不是她,犯不着應酬。晚宴裏不停地有人和她搭話,宛雲有時候回應,有時候不回應,腦海裏莫名地想着事情。
已經十年了嗎?
十年了。
人人都說時間是治愈一切的良藥,再疼的傷口都會已經痊愈——起碼表面上應該如此,就像馮簡手腕上的傷口。
但如果一切真已經痊愈,為什麽還要特意帶着表盤遮掩?
宛雲再抿了口酒,很讨厭自己如少女般多愁善感。
她今年已經28歲了。
28歲,這圈子裏女人晚嫁的多,而她在長輩裏得寵,又加上厲害的繼母一心護着她,因此沒人催她終身大事。
誠然她還是美麗的,宛雲依舊是圈子裏頭號美女,但第一美人的美稱能有多久?她不在乎這些皮相,只是失去了,還是會遺憾。
思緒就這麽有一搭沒一搭地亂飄,突然聽到何泷的聲音突兀地傳來,很清晰。
“馮先生是什麽意思?”
宛雲擡起頭,之前拿着話筒的人已經走到了何泷和馮簡近處。兩人的對話順着電波傳來。
何泷和馮簡的對話,顯然沒有外表看上去那麽富有溫情。
話筒裏,何泷顯然是壓着氣:“都要成為親家了,請馮先生把話說得更明确些。”
大廳裏驟然安靜下來。
“我說的很清楚。”馮簡的語調依舊是淡淡地,仿佛不察何泷口吻裏地不快,他說,“在結婚前,我會一次性把足夠禮金付給親家。而宛今出嫁後,她的支出開度也會全由我負責。”頓了頓,冷道,“除此之外,其餘人等的吃喝用度,從此再和宛今無幹系。簡單說,我不希望再有外人來向我妻子伸手要錢。”
衆皆嘩然。
馮簡和宛今的婚姻,建立在李家指望馮簡力挽狂瀾于自家企業之上。
李氏仗着家族企業吃飯,早習慣公私不分家。何況半年來過了點緊縮日子的,雖然沒明說,但暗地裏指望馮簡娶了自家女兒後,能對妻子娘家窘迫的財務伸出援手。想為自己招個入贅女婿當苦力,好供家族人繼續吃喝玩樂。
這算盤打得好,不料馮簡沒正式訂婚前就先把規矩抛出來,言明以後和李家公私分明。且話說得直白難聽,倒似李家此刻賣女求榮。
在場的客人當着主人面不好說什麽,眼神已然變了。李家幾個長輩的臉更是鐵青,宛靈神色變幻莫測,宛今緊張地低下頭。
那廂,何泷聞言後對馮簡極其切齒。
何泷親厚的女兒只有宛雲一個,馮簡即使給了李家豐厚禮金,那錢七拐八拐地再到自己手裏也所剩不多。何泷自己也是小家戶翻身當主人出來的,對锱铢必較的同類厭惡得很,此刻只覺得馮簡其人可厭,其态可恥——典型爆發戶出身的東西!不識趣的玩意!
若不是知道這場婚姻對李家上下都有益,等閑人不能破壞,何泷只恨不得什麽尖酸刻薄地詞都對馮簡用上。現下她壓着怒火,只強笑:“這話說的!你和宛今兩口子把自己的生活過好,便已經是李家至大安慰,怎麽又扯到錢財這等俗物上來。”
馮簡颔首:“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但我覺得醜話說在前面,互相知道彼此底線在哪比較好。”又迎着何泷的目光,淡淡說,“我這話原是不該和丈母娘你說的。”
何泷聽了,覺得何泷是譏諷她在李氏家族裏說話沒地位,更是恨得切齒,心思這男人并非薄唇飛眉之相,怎麽說起話如此讨厭!
然而她是什麽人物,大家族磨練出來填房夫人,早喜怒不行于色。
何泷臉色僵硬,笑道:“馮先生可真厲害,見人只說三分話!怪不得我家女兒也說你不是簡單人物。”
馮簡聞言後頓了頓,唇邊不由露出譏嘲的笑意,道:“噢,你家宛雲大小姐這麽跟你說的?”
何泷說的“女兒”其實是假借宛今諷刺他,不料聽到馮簡說起宛雲。她剛想冷笑道“我家雲雲哪裏知道你這等無名之徒”,但瞬時想起什麽,試探道,“馮先生和宛雲也是早相識的?”
馮簡呵呵地輕笑一聲,雖然沉默,并沒有否認。
何泷察言觀色,內心迅速把馮簡之前對宛雲的冷漠态度,馮簡此刻挑選宛今做妻子的行為、再加宛雲對自己欲言又止的囑咐聯系在一起——并在腦海裏拼湊了一個極其TVB的真相。
馮簡……不會曾經是宛雲衆多的裙下之客吧?
“我家雲雲能說什麽?但是,噢,對了,我家雲雲是曾特意囑咐過我,讓我對你好些。但這可奇了,馮先生如此出衆的人物,哪需要我這等婦孺再特意維護?”何泷笑得很溫和,她終于找到突破口,拼命地挖苦,拼命踩人,“反而是我家雲雲,自小就被家裏人嬌寵慣了,眼高于頂,過于傲氣,瞧不上曾經泥土宵小的。若是曾經因為兒女情長的事情,得罪過馮先生,我反而要替她向馮先生讨個人情,請馮先生大人有大量。像您說的,男子漢大丈夫,公是公,私是私,馮先生莫要因為和宛雲的往事轉而對李家遷怒,此刻又要說什麽讓宛今和李家斷絕關系的話——啧,倒真是太見外,太小肚雞腸了!”
☆、1.5
“什麽?”馮簡也是一愣,他聽懂何泷話中的意思,挑眉嘲諷笑道:“原來我入主李家企業,還有這一切都是為了羞辱你家宛雲大小姐?我對你家大小姐執迷不悟,因此連娶妻都想和她沾邊?”
宛雲認為馮簡這句話是徹頭徹尾地反問句。代表他剛才說的這種情況完全徹底絕對不可能發生的意思。
但為什麽,在場的人都扭過頭來直直地看她?
宛今自從聽到宛雲的名字後,猛地擡頭,整張臉都煞白。
宛今旁邊站着她的好友虹影,是脾氣暴躁的富家女。十八歲的少女早耐不住性子,拉着宛今氣沖沖朝着宛雲走過來。未等宛雲開口,虹影便輕聲冷笑:“李宛雲,你可真擔得起好姐姐這稱號!”
宛雲覺得自己的太陽穴有些疼。她确定除了今天之外,自己和馮簡絕無瓜葛。而馮簡想表達的意思也當如是,但他只是,只是……太不會說話了。
“馮先生在開玩笑。”宛雲道,“誤會而已。”
虹影冷嘲:“是啊,雲姐姐和馮先生都那麽熟了,自然聽得出他對哪些人講三分話,對哪些人講十分話。”
宛雲只做不聞,對宛今說:“我和馮先生間沒有什麽。”
虹影早看這圈中的第一美人不順眼,再次譏嘲地笑:“的确……還沒有什麽,要是真有什麽,姐姐你早就……”
宛雲神色不動,淡淡看她一眼,虹影剩下的話就堵在嘴邊。
宛今擡起頭說:“姐姐,媽媽和馮簡……剛才說的是真的嗎?”
宛雲迎着妹妹無比陌生而受傷的眼神,頭疼之外又覺得口中發苦,她并不擅長在大庭廣衆之下解釋:“今今啊……”
宛今退後一步,聲音低低的:“姐姐,你是很早就認識馮簡?”
——曾經有個男人走過來把她當成大人,溫和對她說見過自己八歲的樣子,擁抱過她。十八歲少女對緣分的理解僅限于此,可以延伸為婚姻。但……馮簡曾經認識姐姐?
宛今直直地盯着宛雲。燈光旖旎下一張标準的美人臉,看人的時候秀眉微微上挑,精致的側臉輪廓,并不給人特別柔弱可憐印象。宛雲是冷漠的,安靜的、優雅的,端酒杯的姿勢無懈可擊,上流社會無人可及。
馮簡是因為被這樣的姐姐拒絕……所以才退而求其次想娶自己的?
宛今此時已經信了三分,小姑娘說不出話來,眼淚猛地湧出來,憤怒失望,提高聲音:“姐姐,你是早就認識馮先生嗎?”
宛靈走過來:“我瞧着馮簡不是那意思,就算他先認識宛雲……”
“我不認識馮簡。”宛雲鄭重道,“今日之前,也從未和他有過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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