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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簡和何泷在辦公室裏訂立的諸多婚後隐形條款中,有一條是“新婚夫妻無須和李氏家族同住”。
一方面,何泷是贊成夫妻獨立門戶,每日看着馮先生那陰沉又不如何美貌的臉,她恐怕也不會太愉快。另一方面,既然都在同城,宛雲離她并不會太遠,想女兒也就打個電話的事。
比起丈母娘的模棱兩可,丈夫本人的意向更堅決,養一個敗家的花瓶小姐就足夠花光他所有的錢了,而和一群飯桶住在一起……實在太過了。
馮簡把車開到李氏的舊宅門前等候——不,此刻已經可以冠名為“馮氏”的新宅前。
別墅坐落在環山半坡之間,綠茵圍繞,占地極大。站在別墅的頂層,夜晚能看到城中萬家燈火,天氣好的時候啧能清晰遠眺到各類美景——如果主人有足夠的詩意和情懷。
但目前看來,這家未來男主人的表情似乎不太期待。
自從知道自己被結婚後,除了冷笑和假笑,馮簡的臉色一直可以用“陰沉”來形容。但他自己公正認為已經比前一周,至少比前兩天的狀态要更平靜很多。
抛開報紙上對兩人婚姻的諸多富有浪漫主義或刻薄色彩地猜想,假裝看不見桌上兩人笑得僵硬的婚紗照,忽視自己那晚被宛雲拽着跑走的大幅度娛樂照片,終于體會到當紅的感覺——馮簡不由厭惡地抽搐一下——聯姻中好的一面,至少已經展開。
李氏企業和自己公司磨合成功,股東和銀行都表現滿意;行內的巨頭綠衫集團也對他的公司有濃厚的投資興趣。
上帝沒那麽壞,只可惜——
眼前的門鈴嘩了響了聲,攝像頭轉過去看清車號。門再被打開,馮簡緩慢地把車開進去。
只可惜自己的妻子是宛雲。
他的意思是說,選妻子應該像選家具,看上去舒服得體就足夠。但娶了宛雲這樣紮眼到連隐私權都被剝奪的妻子,自己已經徹底失去了坐在豪宅裏寂寞地數錢、嘆息他是如此富有又是如此孤獨的樂趣。
馮簡自知缺乏分享的樂趣,但宛雲似乎又讓人忽視不了。用的是他最無奈的方式,在他最陌生領域。
別墅內置的草坪很大,有兩個雪白純潔的團子在飛快移動,類似某種動物的化身。
馮簡冷着臉開車時根本沒有注意,等把車停到別墅門前剛要下來,眼前一花,兩只純種牧羊犬歡快迅猛地朝馮簡撲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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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由退後一步。
牧羊犬訓練有素,即使撲上來,也沒有做任何攻擊和傷人舉動。它們只是用不小的身體擋住馮簡,不讓他随意前進,再拼命地嗅着陌生人的氣息。
馮簡在原地站了片刻确定自己安全,便也鎮定下來。
牧羊犬全身的長毛都被洗得極白,不張嘴露牙的話,看上去乖巧可愛。馮簡想起來自己中午還剩下一大半塊雞肉厚多士,伸臂自車上拿出,先撕了塊面包扔到腳下。
兩只大狗只來回地聞面包,并不見動心。
馮簡自言自語:“還真是和主人一樣挑食。”
随即又把肉塊挑出來,兩只狗再争先恐後地圍上來,伸出濕漉漉地舌頭,各自舔一口,仍然不吃,且看也不看一眼,依舊只繞着他不準他走。
馮簡挑眉:“怎麽比主人還挑食?”
旁邊傳來輕聲的咳嗽,馮簡內心略微抖了一抖,手依舊穩定。
宛雲呼一聲,兩只狗得了命令,終于放過馮簡,轉身朝主人飛速跑過去,撒着歡得轉。
今日宛雲穿着奶黃色的長裙,随風站立非常飄逸。
她不走上前,微笑說:“來了?”
馮簡颔首,再慢吞吞地走向她。
兩人婚禮在即,等舉行完就要在此間別墅裏生活。此刻,馮簡是來檢視他以後的房子。
随宛雲走入別墅。
李氏搬走前把大件家具都撤走,但曾經精致裝修的室內大格局還在,如今便很好布置。客廳采光極好,深棕色的地板,亮堂堂的頂頭燈。客廳雖然還空落落,但家具已經訂好,過幾天就能直接送來。
宛雲輕聲說:“聽說馮先生喜歡獨處,不巧我也是。于是我自作主張,索性先準備了兩間主卧。到時候會從這兩個房間裏選一個做我們的新房卧室。”雲淡風輕,說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事情。
她給馮簡準備的房間和目前宛雲所居的卧室隔門相對,中間是走道,朝向不同而已。
馮簡走進他的房間,先注意到的是床上鋪着的被褥和床單。它們很潔白,很低調,很柔軟,很樸素,很一般——也就是這個東西,花了自己信用卡那麽多錢。
何泷當時口沫橫飛地講床單要縫多少針,原料是從哪裏進口,馮簡連聽都不聽。有區別嗎?但買了就買了,不好退,索性留着。把這床單睡到破為止。
卧室和樓下客廳一樣,其他家具沒有送來。馮簡略微巡邏一圈,認為宛雲準備兩間卧室的主意罕見地很有腦子。
馮簡補充:“我屋子裏只再添個衣櫃足夠,對了,再給我騰隔壁的一間大屋當做書房,其他的我沒要求。別墅裏要多些燈,我讨厭黑。”
跟來的管家連連點頭,宛雲則靠在門上,安靜地只聽不語。
馮簡再走到窗前,嘩地拉開窗簾,随後不可抑制地眯起眼睛。
盡管已經跌價,但仍花了大價錢購入的別墅還算物有所值。房間外視野開闊,面對的正是進來別墅時路過的那大片大片的草叢灌木,兩只牧羊犬在上面來回追逐嬉戲,活潑有趣。
馮簡随口問道:“你家那狗是什麽品種?”
管家見馮簡已經沒事,悄悄地退下。
宛雲便走過來,說了名字。
馮簡聽後一愣,撓着下巴:“噢,我平時見過那個品種的狗,但長得似乎和這兩條有所不同。”
宛雲微笑:“這個應該是最純正血統,我家在那個北美狗舍訂了不下十條。”
馮簡沉默一會,他明明知道自己問了後一定會倍感後悔,但他還是忍不住問了牧羊犬的價錢。
宛雲只說了個印象中的價錢。
馮簡從丹田裏呼出口氣,再從鼻子裏緩慢地吐了出去……非常好
自從脫離市井自己創業,他第一件事就是戒除髒話,可惜最近這幾天又有複發的狀态。
——當一條狗的價錢等于自己買一套西服;買五雙皮鞋;買十件襯衫,馮簡想自己一共也就那麽幾件西服,幾件皮鞋,幾件襯衫,還穿了好幾年,他實在很難理解“養狗”的價值體現在何處。
買來衣服鞋還能出去穿一穿,買來食物還能充饑,而花大價錢在這治安嚴密的別墅區養兩條狗,除了每天糟蹋草坪,似乎沒有別的實際用途。
馮簡面無表情地粗略一算,這兩只狗每年的飲食美容和檢疫費也是不小開支。
曾經的李氏願意負擔這筆傻錢,他管不着,但此刻要讓自己負擔它們,馮簡寧願包養幾位小明星來給自己唱歌跳舞。反正他們存在的共同意義,也就是讓所謂“這個階級”,感覺自己很重要。
馮簡長久地看着草坪上那兩條活潑歡樂的大狗,盡力溫和對宛雲說:“你喜歡狗?”
宛雲說:“這原是媽媽和今今養的,當初見我自己獨自住在別墅,便把狗留下給我作伴。”她的目光一直看着窗外,溫和道,“它們很可愛,是不是?”
馮簡簡略道:“不如考慮把它們送回娘家,你要是想它們,回家看看也行。”
宛雲沉默片刻,輕聲說:“其實自己養,并不會太麻煩。”
馮簡簡潔道:“很不必要。”
宛雲迅速從窗外收回視線,她蹙眉,正好對上馮簡的目光。
兩人距離非常近,互相能看清瞳孔中的自己。她的眼睛極美帶着水色,聽到他的話後有些不耐煩和厭倦。馮簡從未見過向來冷淡的宛雲有如此失态的時刻,正詫異,她的表情卻再恢複成平淡。
宛雲平平地道:“好,既然不想養,就把它送走吧。”
馮簡回憶宛雲剛才的眼神,覺得有些陌生,有些熟悉,有些久違。
在十年前,宛雲也曾這麽看過自己。她好像只看他,她認真記住了他,但随後她又顯然迅速地忘記他。那雙眼睛裏太富流光而美麗到了涼薄的程度。
那時候的宛雲,就像她曾經穿着的那抹朱紅晚禮服,高傲疏離,滿目鮮活。擡手就肯把鑽石耳釘贈送給陌生人,一舉一動都帶着風流,并非此刻冰冷溫柔仿佛不會被任何事情觸動的女人。
馮簡收回目光,掂量道:“不送就算,先養着吧。留它們在家,你也不用總回娘家看望家人了。”頓了頓,“留着可以,要記得拴上狗鏈。”
☆、5.2
兩人的婚禮眨眼便來臨。
何泷特意選得黃道雙吉日,宜婚嫁、破土、開財。婚禮當日的天氣也極給面子,陽光折射,祥雲散浮,天空瓦藍得像擦拭最淨的鏡子。
半山間,馮宅內,兩只雪白牧羊犬在草坪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跑,錦衣賓客坐在椅子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請來的弦樂樂隊在嘩嘩嘩嘩嘩嘩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地鳴奏。
馮簡背挺得筆直,站在露天的帳篷底下。身着的訂制西服合襯軒昂,腳下的手工皮鞋锃亮舒适,從領帶、襯衣邊角到袖口的一切細節都無懈可擊——價格不菲。
馮簡決定自己這輩子盡量只結一次婚,不管他此刻娶得是誰。
先從零默數到一百;再以一百為基數默數到三千七十二,新娘終于自紅地毯那方出現。但走紅地毯又是極其無比漫長的等候過程,無論是心理還是現實的時間。
馮簡不得不再把左手壓在右手之上,克制自己想頻頻看表的沖動。
五分鐘,也許是一萬五千年,打扮得像孔雀般的大伯才終于将宛雲的手交給他,但這不夠,作為李氏長輩,大伯還要假仁假義地說些囑咐他對宛雲好的鬼話。
馮簡根本沒費心聽。
如今他很渴,很累、很煩、很沒耐心,而且煩躁悶熱。今日淩晨三點就被何泷的來電驚醒,花費四個小時穿着打扮,兩個小時站在門口接客。再聯想到明天就要正式搬入這所別墅和“妻子”同住,馮簡目前的心情是何泷也披着婚紗走來,都難傷他更多元氣。
宛雲自然感覺馮簡握着自己的手僵硬無比,自面紗後擡起頭來看他。
“又忘戴婚戒了?”冷不防地問,放低聲音只讓他一人聽見。
馮簡一愣,大拇指下意識地往自己指背按去。下一秒,他今日一直煩躁的情緒終于摻雜進了另一種感情——那就是絕望。
該死!怎麽又忘記了。他明明之前還特意提醒過自己,這次随手扔到哪裏——但等等,等等,好像早上的時候……
宛雲輕聲說:“我在開玩笑,戒指全部被收走了,待會才會再換回來。忘記了?”
馮簡沉默半晌,才從牙縫裏擠出話:“……你還真風趣。”
宛雲再望着他的表情,了然道:“你是不喜歡今天這種場合,還只是因為娶了我而意難平?”
馮簡看都不看她,冷冷道:“你現在說這種話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臺上的牧師依舊在宣讀老一套“to love and to cherish, till death do us part"”之類的誓言,完全沒注意到眼皮子底下的新婚夫妻正在集體走神。
“婚禮至少還有兩個小時,你總這麽厭倦,恐怕不大禮貌,不如分散下自己的注意力在別的事上。”
馮簡根本不認為她能在這方面幫助到自己,便冷笑勸她不要再添亂。
宛雲靜靜道:“你今日還沒有正式看過我一眼。”
馮簡越發專注地盯着牧師,宛雲也沒有妥協。于是到最後,馮簡先撐不住,勉強給面子瞥了宛雲一眼,随即呆了呆。
早見過宛雲穿婚紗的模樣,此刻仍忍不住暗自驚豔。抛開某些私心,馮簡願意承認娶宛雲很能滿足男性自尊心。但再好看,一眼也便夠了,她又想幹嘛?
宛雲目光流轉,輕聲說:“你猜,我現在戴着的耳釘多少錢?”
她沒有再給馮簡任何僥幸的餘地,輕聲說出價錢。
随後在新婚夫妻交換戒指的過程中,外人看來,新郎深情的目光不離新娘臉龐半側。
準備吻宛雲前,馮簡壓着內心的感情,很平靜地問妻子:“……你新買的?”
宛雲提起嘴唇:“我怎麽敢那麽奢侈?”
馮簡沒來得及再說話。
衆人的鼓掌聲中,新人終于親吻。
兩唇相碰,同樣的冰冷。
舉行完儀式,馮先生和馮太太分別散開和賓客應酬。
馮簡一方面盡量遠離新娘,避免看到她觸情傷情影響情緒;一方面卻又忍不住地緊盯她,生怕宛雲再瘋到一時興起,把耳釘送給随便什麽人。
如果說宛雲抓到他的什麽死穴,她顯然很成功。馮簡想,他對聯姻預想到最可怕的情況也只是妻子是嬌蠻暴躁軟弱而對生活充滿幼稚幻想整天想情情愛愛的少女。
宛雲不是哪門子的少女,但她對他所做的一切,比全宇宙任何少女對他做的都更惡劣。而她之前說得很對,他有些怕她。馮簡想,如果他再文藝點,也許會說出“鮮花一樣的面容下藏着毒蛇一樣的心”,但他們之間肯定并非羅密歐與朱麗葉的關系就是……
就這麽注視宛雲的時間有些長了,正和馮簡交談的人都不自覺順着男人陰沉的目光看去,再交換着意味深長的目光。
在草坪地那廂,何泷正容光煥發地旁觀宛雲被她一圈貴婦朋友拉去照相。
宛雲的美麗不費吹灰之力,一颦一笑都格外動人。她穿着層疊繁複的拖地裙,擺出任何姿态都可當婚紗的最佳宣傳畫。大家紛紛拉着她合影,不肯放她去換短款禮服,而婚禮攝影師也始終把鏡頭對準她。
新娘身邊人氣如此鼎盛,但漸漸的,仿佛是察覺到什麽異樣,圍在宛雲身邊的人突然開始越來越少,也不再有人不識趣地主動湊上去。宛雲松口氣,借機脫身走回別墅更衣。
何泷的虛榮心顯然還沒被得到徹底滿足,她皺眉,但放眼環視一圈并無異樣,非常奇怪。
宛靈從男賓那方走過來:“真稀奇,馮簡居然肯賞臉和我說話,”挑眉道,“他讓我陪姐姐去更衣,說什麽一堆人圍着姐姐,看着鬧心之類。”
原來是馮簡放話轟走宛雲身邊的人。
宛靈說話的口氣非常不屑,也并不覺得馮簡體諒宛雲。
李家上下,對宛雲和馮簡現狀有清晰認知的似乎只有宛靈。但宛靈的關注重心一直是馮簡對李氏的野心,此刻她猜馮簡只是避免自己旁聽他和重要人士的公事講話,搬出宛雲權當指使她離去的借口。
何泷聞後,內心同樣轉了不少想法,她思考的大體方向還是和宛靈類似,然而思考角度又截然不同。
此刻在二女兒面前只肯矜持地笑,随意閑扯:“你看你姐姐和馮簡之間已經結婚,但兩人互相稱呼的永遠那麽客氣。大概舉行完正式婚禮後一起同住,會有所改善……”
正在各自計較間,有人快步跑來通報。
“夫人,周家——周家送來賀禮。”頓了頓,壓着激動和新奇,“周少本人親自前來,現在他的車就停在別墅門外。”
☆、5.2 下
今日婚禮在馮簡的強烈要求下,舉辦得是私人儀式,邀請得都是李氏親朋。
李氏給城裏有頭有臉的政客巨賈和社會名流都送出口信。但發散請帖到底少數,沒收到的人只送出口頭祝福表示禮貌,再和李家相熟者托人送來賀禮和祝福——絕不會有人未收請帖,巴巴地親至送禮,更別說在圈中地位首屈一指的周家。
李氏也只是給周家敷衍性地遞了口信,不期望收到任何回複。
要說周家,自然要提到周愈,本城至大傳奇人物,低調、不世出。何泷自己也算社交高手,應酬甚廣,但連她都從未親見周家少爺一面。而圈內大部分的人了解周愈的途徑,和普通大衆一樣,自新聞放映和八卦雜志中驚鴻一瞥他的最新動向。
流傳最廣的照片裏,周愈露出半張側臉,眉毛清晰,眼睛深邃,非常篤定又冷漠地姿态,然而又總有些深情的意味流露。
此刻何泷得知周少在門口,親自前來送禮,她預感到又一件有頭有臉的事情要發生,但無法判斷是好是壞。
沉吟片刻,何泷讓來人去喚馮簡,自己就要去找宛雲。
宛靈目光閃爍攔住她:“周家再名貴,不至于讓新婚夫妻和咱家長輩全體出動——有您、馮簡,再算上大伯,這樣迎接已經足夠有禮。”
何泷瞥她一眼,宛靈是向來忌憚繼母的閱歷和毒眼,移開視線,心下忐忑。
“也是。”何泷淡淡說,“那你也留在這裏陪你姐姐吧。”
等宛雲換好衣衫走出時,草坪上只餘宛靈一人在沉思。
“媽呢?”她随意問。
宛靈擡頭,一瞬不瞬地盯着宛雲。那目光過于探究和尖銳,宛雲不由略微皺眉,卻聽她說:“……他在你家門口。”
宛靈淡淡地重複:“周愈,現在,就在你家門口。”
如果宛靈指望長姊流露什麽表情,她定然要失望。宛雲聽後只是擡高了纖細的眉,接着掃了眼四周:“所以媽媽和馮簡都出去迎接他了?”
形容淡淡,根本不把這事當作回事,全成等閑。
宛靈只一瞬不瞬地盯着宛雲,然而在宛雲要對上自己的視線時,再移開。
宛雲笑着問她:“你怎麽不出去湊這份熱鬧?”
宛靈冷笑:“又不是沒見過。”頓了頓,罕見帶着孩子氣地抱怨,“男人長成那樣的相貌,真是比你更可恥。”
宛雲再被她逗笑,依舊是鎮定自若地表情,笑的時候依舊冷冷的,非常好看。
宛靈從來摸不透宛雲的想法,只好若無其事地問:“你說他會不會破壞你的婚禮?”
宛雲搖頭:“馮簡是我最先看上,周愈若搶我新郎,我可不會白白相讓。”
宛靈不由瞪她一眼:“姐,你到底……”頓了頓,“周愈這十年來,也許一直在等你。”
宛雲只漫不經心地揚揚眉當作回應,随即撣着裙角褶皺。。
宛靈沉默片刻,提高聲音,譏嘲地:“你還是不能原諒他?姐姐,我覺得你當初應該慶幸是他毀了你的幻想——不然,你以為你真能和一個純粹的窮光蛋過一輩子?追求崇高愛情是您的癖好,但你也不能強求別人……”
目光下移,看到宛雲正撫在裙上的右手,嘴裏半截的話又生生地截住。
很美的手,按在天藍色的禮服上,纖指細且長,每個指節都似玉一般——然而小拇指蜷曲的時候僵硬不自然,這輩子再也不能自由伸展——十年前車禍的後遺症。
如果宛靈曾經見過世界上從樣貌到性情最應成為情侶夫妻羨煞世人的男女,那還可能會有誰?可惜他們都一樣的驕傲、自尊、又過于愚蠢。那麽好的緣分,如果換作自己是宛雲……
宛雲擡起眉,冷淡挑釁而不客氣地說:“別啰嗦!”再微微笑了,“你是我妹妹,自然看我百般好,但世界上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等着另外一個人。”她冷淡說,“我和周愈,從來就沒有開始過。”
所以……這世界上,沒人能變成第二個宛雲吧。宛靈嘆口氣,她不知世界上有第二個女人能拒絕得了那樣的周愈,那樣的婚姻。
曾經宛雲觸手可得。
草坪盡頭,馮簡和何泷已經出現。
宛靈遠遠地看着宛雲的這位新郎,如果不知道周愈也就算了,但和周愈相比,馮簡便是形容為泥濘中出來的魚珠也不為過。
“珠玉在前,這一位你甘心?即使你嫁的人不是周愈,但這位馮簡也太……”
話還沒說完,馮簡便從遙遠的地方迅速地來到到兩人面前。
宛靈的話再轉了個彎:“姐夫?”尴尬地問,“這麽快就回來了?”
馮簡解釋道:“綠杉企業的周總在去參加訪談時,正好路過帶來賀禮。我和你媽媽出去迎接了一下——”
宛靈剛想繼續追問,何泷這時也氣喘籲籲地追了過來。
宛靈之前期期艾艾地表情給了何泷不少疑心,在出門前,她內心是把各種可能思索遍了,又憂又燥。但等真走出去見了周愈,對方只是客氣地送上喜禮,說幾句客氣話。幾分鐘後,周家的加長轎車便消失在山路盡頭,就似他來時般迅捷,虛驚一場。
見面的時間只有幾分鐘而已,但無可否認,周愈的做派和風度顯然深深地打動了何泷。在走回別墅的路上,恨鐵不成鋼地何泷拉着馮簡,想要以周愈為例,向他灌輸從下車時怎麽不露出襪子到接人待物如何優雅得體——
不料馮簡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把她迅速抛到腦後。
何泷前幾天往臉上打多羊胎素,不肯作太激烈的表情,此刻只好用行為表達憤懑。她看似親密實則用盡全力地狠狠拍了下馮簡的臂膀:“小馮還是走路走得那麽快,呵呵,呵呵呵呵呵。”
男人臂膀的肌肉很結實,又把何泷的玉手打疼,但何泷也不想在兩位女兒面前數落馮簡,只好酸溜溜地說:“如此着急跑過來,宛雲不是好好地站在這裏?不知你在擔心什麽。”
馮簡見了宛雲和宛靈站在這裏,下意識奔來。此刻他都快被李家煩死了,木着臉向後退一步:“我繼續去接待賓客。”
宛靈便說:“姐夫等等我,我和你一起。”
而何泷在原地看着宛靈和馮簡一起離去,忽地問宛雲:“你認不認識周愈?”
宛雲便說:“怎麽,媽媽覺得那個人比馮簡要好?”
何泷控制住自己的不平衡感,她到底是不肯說自己親自選定的女婿比外面的男人差,便違心道:“其實,馮簡也有馮簡的好。”話沒說完,也被再來的客人拉走。
終于剩宛雲獨自站在原處。
她輕輕呼了口氣,把完全麻木的小指舉到嘴邊,哈了口氣,仍然沒有任何感覺。
不管外表如何鎮定,在得知他來了的一瞬,得知他此刻站在門外的一瞬,自己內心并不是不觸動的。但是再觸動……也不過如此。
宛雲看着午後的雲,風散了後什麽都不是。她曾經最喜歡的東西,如今最瞧不起的東西。就像年少時的愛情。
☆、5.3
婚禮送走最後的一名客人,是送外賣的店員。
馮簡接過對方手裏的牛腩面,流露出當天第一個真心笑容。他甚至懶得理旁邊宛雲探究的目光,便癱坐在沙發,松開了領帶,把西服扔到沙發背。
太累,簡直是太累了。結婚這種吃力不讨好的差事……馮簡感到自己人生中最漫長的一天終于結束,而明天過于遙遠,他甚至打不起精神去設想。
這時馮簡才要深深佩服宛雲,果然名門閨秀,大家作風,從始至終不耐煩的表情都絲毫不露,笑得時候弧度分毫不差。她,包括和今天碰到的周愈,都很值得學習,他暗中想,假裝禮貌是種本錢。
宛雲随手把馮簡的西服挂起來,準備明日幹洗。她妝容未散,但神情也帶幾絲疲倦。馮簡閉眼假寐,又實在不好忽視客廳裏另一個人走來走去,便很客氣地說:“都歇一會吧。”
宛雲笑了笑,在他旁邊拉開椅子坐下,看了眼外賣:“今日沒吃好?”似笑非笑地說,“大伯若是知道,多麽傷心。”
馮簡沒作聲。
今日李家纨绔借機訂了波士頓龍蝦,巴黎甜點,以及日本壽司——食材很新鮮,做工很精細,賣相很絕佳,口感很美味,但沒一個能真正吃飽。
馮簡繞着琳琅滿目地桌子走了三圈,發現連個三明治都沒有。而他本身不嗜甜,不抽煙,對海鮮興趣缺缺,這就意味餐桌上的大部分食物和他完全絕緣。酒水從威士忌伏特加再喝到粉色香槟,每杯和泔水的區別在于杯子,胃酸都要湧出。
最後馮簡只得自己訂外賣——又被告知身處半山別墅區,交通不便,外賣的服務費從10%加到了38%。
馮簡目前的心情異常複雜,然而實在疲倦得難以表達這種複雜。他只好面無表情地繼續拆開外賣盒。
他正準備吃第一口面的時候,擡頭看到宛雲正托腮看着自己。馮簡沉默片刻,把另一碗推過去:“要不要吃一些?”
宛雲只笑着問:“一共兩碗,我吃了一碗,你不夠怎麽辦?”
馮簡看了她眼。首先馮簡不認為宛雲會放□段吃這種“粗俗之物”,其次再思籌着宛雲鳥類一樣的飯量,估計也吃不了一碗面。他便把碗推給她,假笑:“你可以把吃不了的先撥些給我。”
宛雲說:“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
在剩下的半個小時裏,馮簡便一直盯着宛雲完美無缺的用餐禮儀。她把面上的叉蛋和香菜撥給他,随後自己默默地、安靜地、優雅地吃完了大半碗面。
馮簡忍了又忍,沒忍住:“你是多久沒好好吃過飯了?”
宛雲對他的諷刺毫不在意,糾正他:“這是我和你在今後人生□享的第一頓飯。”
馮簡眯着眼睛盯了她片刻,異常艱難地咽下譏嘲,沒什麽精神地開始吃自己的面。然後他聽到宛雲慢慢說:“對了,很抱歉……有件事情,我今晚不太想洞房。”
馮簡盡量不動聲色地擡起頭,預感到今晚自己的胃不會太舒服。
宛雲說完後也露出苦笑。
只剩兩個人的餐廳過于安靜,但說是呼吸可聞卻又有些誇張。熟悉的房子,陌生的擺設,半生不熟的結婚對象正沉默盯着自己。
“并不是抗拒你,也并不是不想履行責任。但我今天狀态實在不那麽好。那種事情,相熟的人放松做起來比較有趣味……”她頓了頓,“抱歉,請你再給我點時間,并不會太久。但今天不行。”
對方徑自沉默。
宛雲不是特別想看那人的表情,她其實也理解馮簡之前的猶豫:把自己的一生,和普遍意義上的陌生人綁在一起,即使為了利益,即使說得輕松,其實哪那麽容易。而明明在綁架人家時說得那麽磊落,到頭來又是她首先畏縮。
果不其然,馮簡突然起身站起,椅子在大理石地面發出的摩擦聲尖銳一聲。臉上終于露出了陰沉表情:“你這個女人……”
宛雲依舊垂眸靜坐。之前的牛腩面全堵在喉嚨。她已經許久沒吃這麽油膩的食物,醫生囑咐過太多這不要那不要,殊不知自己多羨慕那些鮮活的習氣。她注視着眼前玻璃杯中浸泡的檸檬片起起伏伏,鮮黃誘人,揚手就要先抿一口。
下一秒,玻璃杯被奪走。
宛雲不由蹙眉看着馮簡,目光隐隐有警告之意。
這女人肌膚是幾近透明的雪白,平時也總是假裝一推就倒,與世無争的鬼樣子。但每當宛雲凝神看人的時候,卻隐隐有氣勢壓迫——并非貴氣,并非洞察,馮簡實在說不好那種感覺,但他可以肯定那絕非大家小姐該有的氣質,甚至隐隐地有些熟悉。
但他也沒深想。也就如同世界上所有馮簡不以為然便全面忽視的東西一樣,此刻他實在缺乏耐心和這位大小姐廢話。
馮簡反握着她的手,冷靜道:“我先問你,你的項鏈是從你媽那裏借來的?”
饒是宛雲也不由怔了片刻:“什麽?”
“項鏈,項鏈,你之前帶的項鏈。”馮簡平生最讨厭重複,也從不樂意憐香惜玉,“宛靈告訴我,你今天婚禮上戴的項鏈,那并不是你新買的,而是你找你媽借的,是不是?”
見宛雲遲疑點了頭,馮簡才冷淡了掃了她一眼,不動聲色又略帶嫌棄地松開了宛雲的手,随後把玻璃杯放穩回桌。
“至于洞房……咳,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回去睡吧。”他繃着臉,重新面對溫暖合口的牛腩面。馮簡不客氣地說,“明天要早點起來,我們必須把你每個月的零用再說一下。”
宛雲卻不動,她揉着自己手腕,像是第一次看馮簡,細細地打量他。
沉默片刻,馮簡忍着被宛雲盯着的毛骨悚然感覺,平淡無奇地解釋:“你媽一直跟我說你胃不好,不能吃太多肉類面食。所以剛才我說讓你吃面,也是故意氣你的——但你居然吃完了整碗面,而吃完後還想喝檸檬水——我估計你打的主意是萬一我真要對你怎麽樣,你就要刺激自己胃疼,來逃避洞房。”
宛雲看着他,放在桌面上的手微微收緊。
馮簡冷峭地勾起唇角。新鮮,宛雲從見面就對他這麽做——假裝詢問,實際主導,不動聲色就讓他氣得內傷。馮簡之前都不屑試,不過可以看出宛雲為什麽喜歡這麽做,十分令人愉悅。他應該記住這個。
“李大小姐,我不知道你曾經的生長環境是怎麽樣,但你嫁給了我,從此就要開始适應我的生活習慣和做事風格——包括項鏈的事,以後不要拿錢開玩笑——你以後有什麽要求,麻煩直接提出來。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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