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6.(2)
喉嚨裏,差點平生第一次在女人面前橫流眼淚,他艱辛咽下熱水,不由擡起頭瞪她。
肇事者卻接着打量他,繼續用那種平靜的口吻說:“但你沒帶換洗衣服,後備不足,又是在他人家借宿,所以今日麽,還是算了。”
馮簡驚怒之下,差點連“我還沒說樂意洞房”都吼出來。但念着這是別人家,念着這聲拒絕話比較适合羞澀地姑娘,又生生憋住,但顯然氣得不輕。
“我說李宛雲,你能不能……”馮簡咽了口氣,他簡直是對上流社會培養的閨秀太困惑不解了,“你們圈子裏的教養如此而已?”
宛雲揚眉:“抱歉,經過你上次提醒,我還以為你比較中意直率型。”
馮簡陰沉着臉,連假笑都擠不出來。
這是今日第二次,結婚後的第無數次,他感到了頭疼、絕望、憤怒、惱羞成怒、無可奈何,各種陌生但顯然微不足道的感情。
“不錯,我喜歡直率型,但我不喜歡把每句話都說的那麽直率的人。”終于,馮簡怏怏道,“你又不是我!”
宛雲也忍不住笑起來。
☆、6.5
山間的夜晚活動乏善可陳,馮簡主動打地鋪,宛雲睡床,兩人就此休息。但兩人在火車上補眠太久,此刻都毫無困意。
宛雲聽到馮簡連翻幾個身,确定他沒睡:“你介意和我聊天嗎?”
馮簡實在很介意。
他在不柔軟的地面換了個第八姿勢,依舊閉着眼睛假裝聽不見她的話,但黑暗中,馮簡能明顯感到宛雲正在盯着自己的後背。太瘆人了……
馮簡過了會才開腔:“聊天也算結婚的義務?”
宛雲只沉吟道:“上次你說我們只見過一面。我覺得并不可信,我總覺得你和我還在什麽地方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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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簡在黑暗中猛地睜開眼睛,聽她接着道:“……所以我打聽了你之前打工車行的名字——你不介意吧?”
馮簡終于在黑暗中安詳地瞑目,淡淡說:“沒人能阻止你不成熟。”
“你的車行和我的确有點關系,實際上,我的車多年來一直在那車行維修。不過我想,你之前應該不是在那裏見到我。”
宛雲說的委婉,馮簡卻冷冷一笑,明白她的意思。宛雲開的一直是何泷所贈的名貴跑車,每月有專門技工維修。馮簡一屆打工仔,想必沒有機會靠近VIP顧客。
馮簡道:“我雖然沒有機會再親自去靠近大小姐,但李大小姐的芳名,也是早就聽旁人說起過的。”
宛雲便“嗯”了聲,靜靜道:“你都聽說我了什麽?”
馮簡無聲地動了動嘴,沒說出來。
這家車行的工作是他被“錦繡”開除後,為了維持生計抓緊找到的,白天馮簡要去大學旁聽,其餘時間便來此車行打工。
初等工只能操縱高壓洗車和簡單修理,工作繁瑣異常,被老技工呼上喚下,鼻尖萦繞的汽油味熏得味覺幾乎失靈。與此同時,他還要和大學生完成相同的功課、論文、實驗、報告——每天睡眠時間不足三個小時,心力交瘁,哪裏還有精力去聽什麽流言蜚語。
宛雲等待許久都得不到馮簡的回答,若有所思:“你根本沒功夫去聽那些亂七八糟,是不是?所以如今那麽說,只是想氣我。”
馮簡咽了口氣,默默地被自己怕麻煩的個性所反齧,在黑暗中死瞪天花板:“你現在倒是很精神?若你在火車上能夠及時叫醒我,我們也不必被拉到這個山溝裏。”
宛雲笑說:“不會啊,我們如今來到這裏,就說明我們和這地方有緣分。存在即合理,我一直很信任這種東西。”
馮簡再微不足道地撇了撇嘴,自從見識過她對佛祖的态度後,他已經不信任宛雲所信任的任何東西。而這時馮簡隐隐地感覺到胃疼,确認不是被宛雲氣的後,想起兩人至今都沒有任何進食。
察覺不到還好,察覺到了饑餓的感覺,馮簡從地上翻身坐起,略微蹙眉:“你帶沒帶吃的?”
宛雲伸臂打開床頭燈,黑發入水般地垂落肩頭:“啊,我們今天都沒吃東西。”
馮簡譏嘲對她道:“我就等你想起來這件事。”
宛雲讓他打開自己的行李箱,裏面有巧克力和海苔。馮簡只拿了幾塊海苔,再把巧克力遞給宛雲。她不接,親自下身到行李箱前繼續翻找。
“上車前珍媽給我一包馬鐵龍,要不要吃?”
馮簡一直不喜歡吃甜,但現在不是挑食的時候,便皺眉勉為其難地拿起一塊。宛雲自己也掰了塊巧克力,坐回床上:“繼續跟我說說你們車行的趣事?”
馮簡擡起眉,本能地想拒絕與宛雲的任何交談,但嘴裏吃着人家東西,過河拆橋又太快了些。他便把拒絕咽回去,簡單地說:“維持生計而已,并沒什麽特別有趣的。”
宛雲笑道:“那至少你曾在那裏見過不少好車?”
馮簡沉默片刻:“只見過一輛。”
只見過一輛,在他剛剛打工的第二天。
一輛雪白的跑車被送到他們高壓水庫清理。流線型的設計,精鐵外觀,整身抛光的爍白漆,全手工的把手和座椅——盡管擋風玻璃已經差生巨大裂縫,車頭經過劇烈撞擊已經變形,但不難看出它完好無損時,是有錢人手裏優雅昂貴的巨大飚速玩具。
老技工在旁邊嘆息說:“多好的跑車,全城不超過三輛,全球限量五十。可惜開了一次就發生嚴重車禍。車主雖然撿回一條命,但據說還在醫院搶救,等這車清洗完畢,它就要送去德國總部重新查看事故撞擊角度和原因。”
報廢的車身扔需要簡單水洗,但車門已經擠壓打不開。馮簡操作清潔工序完畢,走上前去查看。他往本上記錄完畢,隔着窗戶,發現儀器标槽前有包外封都沒拆開的煙。
馮簡随手拿出來。
其他修理工同樣湊過來,為圖新鮮,從煙盒裏都分了一根煙。但那是女士煙,點燃袅袅,口中無味。修理工都是濃重煙簍子,哪裏試過這麽清淡的口味,嘴裏不幹不淨地罵了句,煙沒抽完就直接扔掉。
馮簡沒拿煙,若有所思地看着手裏殘留的煙盒。
——白色的外殼,印着花色的英文煙名,“美好時光”。這名字和那輛破碎的跑車相映成趣而異常諷刺。
他再緩慢走到報廢的跑車前。
主駕駛座的淺色真皮上,仍然有殘留的血跡,似乎表明車主在開車時正欲點煙,随後手沒穩;或者車主自己又出了什麽事,沒控制好方向——大概就是在那一瞬間出了車禍。白色煙盒甚至連塑料皮都沒拆開,就被車主殘留在儀表槽前。
根據車的撞毀程度,這麽嚴重的車禍,不死人也會重傷吧。馮簡淡淡地想,随後把煙盒揉皺,扔到遠處的垃圾桶裏。
——“所以抽煙有害健康,因為出車禍的幾率很大。”十年後,他用一種無動于衷的口氣向宛雲講述此事,最後總結道,“以及,做人不能太嚣張——你要盡人事,但也要聽天命,誰知道哪天會突然發生事情讓你差點死掉。我們人生在世,總要敬畏一點什麽。”
在他講述的過程中,宛雲一直垂着眼睛,看不清表情。過了很久,她才輕聲說:“比如說呢?我們該敬畏什麽呢?”
馮簡沒好氣道:“我怎麽知道?通常情況下,如果人知道他該敬畏的是什麽,那一般他就不再敬畏它。”在宛雲無聲地微笑聲中,他吃掉最後一塊食物,“晚間故事講完,快睡覺。”
但那天晚上,馮簡到底還是沒在地上睡整宿。
地面雖然鋪着褥子,但涼意依然絲絲地滲上來,山間刮夜風,吹得窗戶嗚嗚地直響。馮簡只覺得四處有風,而耳邊好像還有莫名梭梭聲,也不知是蟲子爬動,還是他的錯覺。
在一個淺夢裏睡了醒,醒了又睡,渾身發冷,馮簡終于堅持不住,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有了點閑錢後為何還要享受窮困的待遇,索性抱着被子摸上床。
暗光中,宛雲正兀自睡得沉,然而美好的眉頭輕輕皺起,似有無限倦意。馮簡叫了她幾次,她只肩頭顫了顫。有一瞬間馮簡覺得她像是沉浸在某個噩夢裏,而且那個噩夢和悲傷有關。但下一秒,宛雲随即平靜下來,只夢裏緊握着雙手,依舊像個孩子。
馮簡沉默地在床前站立五分鐘,确定宛雲沒夢魇磨牙等惡習後,沿着床邊悄悄躺下。
是被借宿人家養的雞鳴吵醒。
馮簡本人有強烈的起床氣,生物鐘到了自然會醒。他內心估計現下四點還沒到,幾番吵鬧中戾氣沖天地睜開眼睛,随後發現一張熟悉的臉正靠在自己旁邊。
宛雲身體略微傾向他睡得正香,毫不設防的模樣。馮簡簡直是對她不可置信,而等他目光再往下,臉色更黑。
某雙玉手正緊緊抓着自己衣服下擺,距離某個敏感部位只差一點點的距離。
馮簡深吸一口氣,見識過兩次後,他很難不被這種含蓄優雅的大家閨秀睡姿所徹底折服,沉着臉就要揮開睡美人的手。但她的手很緊,于是随着某種摩擦,情況又起了細微變化。
“起床!”馮簡推了幾次,始終沒把她的手掙開,忍無可忍,把宛雲搖醒道,“趕緊起床!再玩下去,後果自負!”
宛雲被他鬧得睜開眼睛,清澈眼睛在馮簡和陌生的屋子裏環顧一圈,帶些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最後視線終于落到馮簡身上。
她微微蹙眉開口道:“你不是睡在地上,怎麽跑到我床上來了?”口氣依舊很平靜。
馮簡噎住,只眯着眼睛瞪她。
宛雲這時已經察覺出他身體的異樣,她略微皺眉:“說了不可以在這裏……”又閉上眼睛,舉起手臂搭在眼睛上阻擋光線,“現在才幾點?”
馮簡大腦又在掐死她和先處理自己情況中高速運轉,來回猶豫了五秒後,只能遺憾地選擇後者。
馮簡猛把被子掀到宛雲臉上,鐵青着臉,起身快步走出屋去。
☆、6.6
吃早飯的時候,馮簡身上的低氣壓影響到在座的每一個人。
老婦人悄悄問宛雲:“姑娘,昨晚的房子有何不适?”
宛雲頓了頓才說:“哦,他只是忘帶換洗的衣服吧。”
老婦人随後把自己大兒子的衣服洗幹淨送到馮簡面前,一水的少年衣服褲子乃至內褲。馮簡不得不閉了閉眼才能平氣,謝絕好意。
吃完飯和這家人打聽,如果搭乘返程列車,至少要等到明天早上才能走。如果搭乘汽車,則要先乘坐別的交通工具。
馮簡盯着不遠處的驢車,轉頭面無表情地問宛雲:“你什麽意思?”
盡管馮簡本人甚想讓宛雲嘗嘗山路颠簸的滋味,但不美的是自己也要奉陪。馮簡從不縱容自己,但也不肯讓自己作出巨大犧牲,思考良久,終于決定等火車。
但兩天的時間就白白空出。
馮簡好不容易休假,想到把時間浪費在這破山溝裏,到底有些不快。冷觀李大小姐倒一直随遇而安的樣子,正詢問老婦人這附近山上有什麽名勝風景可供今日觀賞。可惜對方聽不懂她文绉绉的話,只笑着點頭,宛雲也有些尴尬。
他連連冷笑,最後還是走上前去幫助交流。
這深山坐位偏僻,經濟生活落後,但好在風景未經人煙,頗有野趣。此為夏半陰氣始的季節,路途中偶有山溪縱橫,野草沿徑,甚為清幽。沿着山脊再往上攀,更有雲煙缭繞,宛如仙境。
馮簡不喜歡大自然。
他的意思是他比較喜歡被人類休整後溫順的大自然,至少應該安個石階、路燈、垃圾桶什麽。
就像半山別墅那樣,站在最高層能看到公海,馮簡心情好的時候不介意擡起眼皮去欣賞大自然,但更添麻煩的事情,就請一概免了。
因此在背着宛雲那極重無比的單反相機爬山時,馮簡懷疑這是他人生中最糟糕的一次度假。
山景甚美,但山路奇滑,每步都要踏穩;草木茂盛,空氣清新,但不時有古怪蚊蟲撲到臉上;有美相伴,有美同行,但一手要承擔行李,還要一手拉着美麗的累贅爬山;看到景色,**累贅會停下來拍照,他只得在旁邊忍耐着等待——
馮簡懷念那輛驢車。
但也算不虛此行。馮簡不喜歡白雲升遠岫,搖曳入晴空的場景,但廣袤天空那片極其清澈幹淨的藍色實在賞心悅目。而旁邊宛雲的笑容也看上去順眼那麽一點。
就這麽折騰下來,山村一日游終于結束。行至半路,兩人在清澈溪間休憩。溪水冰涼,有透明浮游生物期間蹿縮,宛雲瞧着有趣,便把手沉浸進去。
馮簡在旁邊職業掃興:“小心有水蛭。”
宛雲笑笑,抖幹了手上的水。
這條小溪四尺有餘,并不多深。她坐在旁邊無聊地拾起石子,打着水漂,道:“馮簡,你能不能一腳邁過這條小溪?”
馮簡懶得管她的無聊,自己坐在樹下乘涼。
宛雲豎起一根手指:“你要是能一腳跳過去,我給你一百塊。”
馮簡徑自坐在陽光下眯着眼睛。
宛雲再豎起一根手指:“五百塊。”
這次馮簡終于皺眉看着她的兩根手指,他說:“……你會數數嗎?”
宛雲再豎起一根手指:“一千塊。”
夕陽西下幾時回,下學的豆芽菜初中生第無數次地狀作無意詢問他媽家裏借宿的大姐姐去了哪裏。而小徑盡頭,馮簡正被宛雲攙着,一瘸一拐地走回來。
老婦人迎上去:“怎麽了?”
馮簡沉默地移開目光,旁邊的宛雲只抿着嘴,過了會才道:“扭傷了腳。”她看着苦主,“抱歉,我沒想到你沒——”
“閉嘴。”
馮簡盡量面無表情,但顯然,這一路上維持這個表情已經越來越困難。
半邊襯衫已經被溪水所打濕,黏在身上又冷又難受,西褲在踩着石頭滑到小溪的瞬間,馮簡就清楚算是徹底廢了,而右腳一沾到地面便是劇疼。馮簡最初還強烈抗拒宛雲的攙扶,但在對方說他們很可能雙雙在山裏喂狼後,終于勉強作出妥協,搭着她一瘸一拐地走回來。
如今馮簡已經可以百分之百确定,這就是他人生中最糟糕的度假。沒有之一。
因為馮簡的意外負傷,第二天的活動自然也全部取消。
馮簡穿着一水的農家服裝,盯着自己腳上糊着黑烏烏的草藥片刻,随後把詛咒的視線平淡無奇地移到了某人身上。
宛雲正坐在樹下的藤椅上翻書,素衣淡妝,黑發高挽,面容雖然在背光,但完全可以用清貴悠閑來形容。
若不是她身後的山巒、他腳下咕咕的雞群、他們身後土磚的瓦房,馮簡簡直有她依舊在半山別墅晨讀的錯覺。
山村本來就小,誰家來了客人,村民都要看望。
于是馮簡冷眼旁觀各類人馬在宛雲不遠處繞了一圈又一圈,偏偏沒人敢真正上前打擾她。宛雲只作不察,反而是他們留宿的人家有莫名其妙的沾光之感,正喜氣洋洋地和鄰居說着自家貴客。
馮簡無動于衷地把目光收回來,繼續閱讀自己手裏的那本書。
正在這時,耳邊聽到一聲輕咳。他擡起眼,發現借宿人家的小兒子端着一碗草藥站在跟前,結巴道:“呃,阿媽讓我給先生你換藥。”
這時,馮簡的眉頭才輕微一挑。
那草藥綠膩膩的黏糊狀,味道清烈刺鼻,需要重新抹到腫脹傷口處。待上藥完畢,馮簡松開了握緊書的手,簡潔道:“多麻煩你了。”
少年擡起眼睛,悄悄地往後一退。
這一定是他接觸過最古怪的借宿客人。
女客容顏自然是極美,偏偏習慣保持沉默,除了對她的同行人,并不會主動和人攀談。至于男客,一切事宜都是他出頭,待人也算溫和禮貌,但看人的模樣總有絲冷酷和拒絕——馮簡自己絕對想不到,其實比起宛雲,大多村裏人都在盡量選擇離他遠些。
少年再盯着自己拿着的碗。阿媽配置的草藥自然有效,但藥效十分強勁,剛敷上幾乎如萬蟻齧傷,極其霸道。偏偏幾次給那男人換藥時,他除了呼吸急促些,倒是面不改色,言談自如。
少年原本不喜馮簡,此刻也有些欽佩地看着他。
馮簡本人顯然也感到了少年的這份好奇。他素來不關注小鬼,但此刻腳傷在即,閑得無聊,索性就和少年攀談幾句,随口問了他年齡、學習情況雲雲。
少年戰戰兢兢地回答,發現馮簡沒有看上去那麽難說話,終于鼓足勇氣說:“叔叔,那位姐姐……是和你一起來的?”
馮叔叔目光随着他的指點,看向樹下那玉人般的姐姐,沉默片刻點點頭。
少年得到回應,再專心地看着地面,用極輕的聲音道:“她很漂亮。”
馮簡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幸好少年沒看他,正繼續輕聲說:“那姐姐雖然有點冷淡的,但是很有學問,我之前拿自己的作業題問她,她全部都給我講出來。而且,我覺得她給人很神秘的感覺。”話說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意思,叔叔你眼光很好。”
馮簡再掃了少年一眼,決定從成年人的角度說點心裏話:“小子,不是我想潑你冷水,但我勸你還是現實點吧——就那一位,”他擡起下巴朝宛雲的方向點了一點,“別看長成那模樣,但絕對不是正常人能好好相處的對象。你好好讀書,長大後娶個溫柔體貼的女人便足夠,千萬不要……”
看到少年怔忡震驚的眼神,馮簡決定閉上尊嘴。
吃完晚飯回房,宛雲随口對馮簡道:“這家小孩見我的目光有點古怪。”
馮簡便沒說話,宛雲也不太上心,只蹙眉查看他腳踝處:“你的傷只塗草藥,真的沒有問題?到了度假村要記得先去看看醫生。”
當時從滑膩的石頭上爬起來,馮簡已經仔細檢查過自己,确定除了扭傷沒有大礙。他本人有套行之有效的醫學常識,因此那老婦人拿來的草藥,馮簡只需聞一聞、再略微問問藥方就同意覆上,心中很有數。
此刻馮簡也不欲多談,随便點頭,再一瘸一拐地在屋子裏撐開簡易的行軍床。宛雲走過來幫忙,不大的房間裏因為擺兩張床而立刻擁擠起來。
鋪好後,宛雲略微驚奇看着那張行軍床:“你是什麽時候要來的這個?”
他說:“在你閑到去觀察小男孩的時候。”
宛雲便笑笑:“你還很有手段的嘛。”
“和李小姐你比還是相差太遠。”
馮簡想如果以後自己變成一個過于毒舌的人,宛雲要付巨大責任。但話說幾句就足夠,今晚他不打算打地鋪,也不打算再睡宛雲那張普羅克汝斯特斯之床,更不想再玩講夜前故事和交流感情的見鬼游戲。
沒說幾句,馮簡随後就上床,翻身而眠。
☆、6.7
夢裏突憶少年事。
那時候她還厭惡二手煙,對氣味敏感,偏偏某人身上的舊衣煙味濃厚,逆風傳來時,她便會皺着眉回頭。
身後的男人把她扳過來,慢條斯理地問:“不喜歡煙味?”
她過了才說:“還好。”
他只輕笑:“我有很多壞習慣,內心滿滿,如何改掉。”頓了頓,“如果我把心裏的壞習慣全部都改掉,你就住進來好不好?”
他把她的手放在胸口,笑着問,好不好?
後來跟着他抽了第一根煙,難受的時候、寂寞的時候、無話可說的時候、全面破滅的時候,第一個動作是伸手拿起煙盒——宛雲穿着空蕩蕩的皮鞋,躲在富麗堂皇的別墅門後,聽完他們完整的談話,目睹他坦然接受支票。
“她自然會愛上。”篤定的笑,卓然的眉眼,輕蔑的口吻,手裏熟練的拿着Dupont,“那樣的女孩,呵!”
她默默地收起裙擺,獨自在黑暗處坐了整整一夜。應該是一天一夜,抽完整包煙,喉嚨幹疼,随後鎮定地開車回家。
違章加高速,各種規則對她不再有約束力,太困了,在車上時還要繼續摸煙。然後眼前突然一片白光,巨大的撞擊,劇烈的疼痛,十八歲生日過後沒幾天,前半生至此結束。
醒來後第一次見何泷白了頭,尖聲質問她:“我當初怎麽對你說的?”
宛雲閉上眼睛。
哭了嗎?當然。每日都以淚洗面,醫生擔心她視網膜受傷脫落,後來何泷在旁邊流淚松了口,從此不再詢問。
原本是公主般的人物,她之前又那麽決然地脫離家族,此刻七零八碎躺在醫院,整場事就當作醜聞一樣,在家族中傳開。
再後來,宛靈偷偷自加護病房替他帶話:“他想見你。”
宛雲便讓他進來,那時她全身仍然打着麻藥,危險期未過,可能殘疾,也可能死。
他看着她,眼中全是震驚懊悔不可置信等複雜神色。
她沒等他解釋,只淡淡說一句:“我不愛你了。”
請他出去,一字不提前事,不再哭泣。
再後來就一直沒見面。少許傷感和遺憾,痊愈的傷口,難忘的疼痛,不能再動的小指,十年之前發生的事情,都已經結束。
并不美好但足夠深刻的夢。
宛雲在第二日清晨先行醒來。
她自床上坐起發會呆,随後掃視旁邊矮一截的行軍床。馮簡借走了她的耳塞和眼罩,此刻還在睡,男人的短發在被子下峭立,看上去的模樣比醒來時好相處。
自從扭傷腳以後,馮簡對宛雲的态度已經恢複到最初的冷漠和愛答不理,但又比最初更過分些——他已經開始對她随意皺眉、發脾氣,看人的時候習慣下沉嘴角,說話不留任何餘地——但仍然不算太難相處。即使在最生氣的時候,馮簡仍然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氣。盡管從這男人嘴裏說的話,能讓人對任何美好的事情失去興趣。
宛雲盯着馮簡下巴上一夜後冒出的青色胡渣,因為身高難受地蜷曲着腿睡,不由再勾了下嘴角。
某種意義上說,他真是君子。這倒不是有修養,只是馮簡顯然比她更讨厭有陌生人入侵自己的私人空間,甚至還帶些莫名的道德和潔癖。
明明是徹頭徹尾的窮小子,但身上簡直有太多品行都不像是市井出身。是他太特殊還是之前某人的演技太矯揉造作?
宛雲換衣服的時候想,如果十年前自己遇到的是馮簡,會怎麽樣?
大概有兩個結局。
一是他們會成為朋友。另一個可能,大概是馮簡依舊會像現在這麽抗拒自己——宛雲能百分百肯定的,只是兩人之間絕無風月□發生。實際上,和馮簡相處一段時間後,宛雲覺得自己很能理解馮簡單身至今只能靠聯姻解救的原因。
但世界也就那麽奇妙。
如今,馮簡被迫成為了她的丈夫。宛雲脾氣雖淡,但并不是每個人都能良好共處,即使曾經那人,也苦追她一年之久才答應。而在這個相對陌生的男人面前,宛雲卻出人意料的放松。
但目前這樣,真的很好。她是真的不想再動任何感情,除了親情,最好一絲一縷都不要牽挂。**的、細水長流的、溫馨淡然的,全都沒有興趣。
馮簡自行軍床上翻了個身,在睡眠中深深皺眉。宛雲在他旁邊坐下,一瞬間希望馮簡能繼續安睡,但不幸的是,如果他再不起床,他們就會錯過回程的火車。
“馮簡?”
對方眼皮動都不動。
“馮簡?”宛雲伸手取下馮簡的耳塞,搖了搖他的手臂,“起床了。”
馮簡開始清醒,猛地睜開眼睛深深凝視宛雲。宛雲驀然再被這種過于銳利的目光近距離的看着,不由自主退後一步。
馮簡看清是她,随後閉上眼睛,口氣極差:“你怎麽又來了?”
宛雲皺眉:“什麽?”頓了頓,“你該起床了。”
“憑什麽?”
“欸?”宛雲一愣。
“走開。”馮簡含含糊糊地說。
“什麽?”
“別吵,讓我睡一會。才幾點?”
“可是待會……”
“你懂什麽叫閉嘴嗎?”馮簡尖銳道,“走開。”
宛雲沒見識過這麽大的起床氣,略微蹙眉。要不要讓這一天從清晨吵架開始,然後拖着一個難相處的黑臉男人坐火車?她思考片刻,随後坐在他床旁邊的椅子上,整理好自己的東西,拿起書開始看。
十分鐘之後,馮簡終于用稍微清醒點的聲音問:“唔,現在幾點?”
“七點。”她看眼他床頭的表。
馮簡再停頓一秒,随後猛地自床上坐了起來,因為動作太快差點撞上宛雲。
他鎮定地說:“……今天七點四十的火車!”
“你昨天告訴我了。”
馮簡目瞪口呆地看着依舊平靜的宛雲,清晨本來就是不愉快的時間段,此刻他只覺得有人在劇烈地用軍靴踢自己的太陽穴,他猛地提高聲音:“你早就醒了?為什麽不叫我?”
她耐心道:“我剛才試過叫你,但是你沒有聽……”
“所以你就讓我繼續睡了?!!李、宛、雲!你可真是太……體貼了!”馮簡根本沒功夫聽她廢話,他快速地往手腕上戴表,再脫下農家舊衣,匆忙換上自己的衣服,“我們今天不用走了,你可以永遠留在此處!”他扣着衣服扣子,因為手忙腳亂,随後意識到穿反了衣服。馮簡平時最恨不守時,此刻只覺得頭腦似一鍋滾油正在翻騰煎熬,“因為你除了給我的人生幫倒忙以外,顯然沒有任何用處,我可以每個月往這個村子裏給你寄充足的生活費,讓你繼續留在這裏當累贅!”
宛雲倒也有些懊惱,但現在不跟他計較,遞過來衣服:“你的衣服。”
馮簡簡直恨不得對她躲避三尺,沉下臉冷笑:“你又滿意了?”
但發怒顯然不是時候,他此刻穿着農家長褲,男人身材瘦削,睡前沒有紮腰帶,一用力站起接過衣服,褲子就要直接掉落。幸好馮簡及時抓住,臉深刻紅了紅。而他傷腳未好,行動自然極度不便,重心再失衡——此刻馮簡只能一邊冷冷地瞪着宛雲,一邊不由自主握住她的手臂保持身體平衡——只覺得五髒六腑內全是熊熊肝火。
宛雲被馮簡的力道捉疼,略微蹙眉沒有放開。她扶穩他後,道:“我們做個交易吧,這樣——我幫你穿衣服。但待會趕上火車,你也不能對我繼續生氣。”
馮簡厭惡地甩開宛雲的手,盡量平緩情緒。但沒成功。他一手繼續提着褲腰帶,一手擡起來表來看時間,沉默三秒,繃着下颚看上去顯然在竭力憋住惡毒的話,但随後,再緊緊地點了點頭。
“先幫我把襯衫穿上。”他從牙縫裏擠出話,“快點!”
最後到底急急趕上火車,馮簡還是在火車上刮胡子洗臉刷牙。随後幾個小時的火車行程裏,他公然違背諾言,全程陰沉着臉。
兩人終于順利抵達度假村。
在看到何泷為兩人訂的寬敞總統套房後,馮簡憋了兩天兩宿的悶氣終于爆發。
“怎麽還是只有一個卧室一張床?”他沉聲喝問經理,“怎麽做事的?我要投訴——”
經理臉色一僵。
宛雲在旁邊抱臂解圍:“你可以打聽下別人的蜜月。也許他們時興蜜月期間分床睡。”随後不睬無話可說的馮簡,徑自對經理說,“麻煩你叫醫生來這裏,我丈夫的腳崴了。對了,根據他身材,準備三套便服,三套內衣。”眼睛再掃了馮簡一下,“準備兒童款的內衣就足夠。”
把話囑咐完,不看氣得臉色鐵青的馮簡,把自己關到浴室先行洗漱補覺。
☆、6.8
——距離本次蜜月旅行結束還有漫長的七天,距離回城還有160多個小時,要吃21頓自助,和陌生的人在陌生的床上躺7天。
各種意義上的度日如年。
最糟糕的還是,馮簡認為自己和宛雲起了争執。
但也只是好像而已。
那位大小姐雖然嬌氣古怪,但在他身邊倒總是安安靜靜,話不多,不惹人,不招事,擺着張萬事不經心的冰雪美麗之臉。馮簡在她手下連續吃了暗虧,不太能确定他此刻的感覺是否自作多情。
馮簡之前沒結過婚,不甚了解別的夫妻是如何相處。他所見識過的夫妻相處,不是粗魯丈夫當街家暴妻子,就是潑辣妻子用利爪抓破丈夫的臉——無外乎一哭二罵三上吊的老招式。無聊透頂,非常丢臉,無甚新意。
到目前為止,這兩種情況都沒發生。此刻宛雲自行出去散步,馮簡獨自坐在電腦前,單手扣着桌面,漫不經心地看着眼前的婚戒。
他再讓自己的思緒在宛雲身上浪費了一秒鐘,随後徹底抛開她,打開手邊的電視節目單。
節目單的最後幾頁慣性地有酒店裏收費的電視,什麽春光明豔某某某、燃情肉biu欲誰誰誰、香閨奇遇等等、紅袖夜話略略略。身為正常的男人,馮簡以前對這些東西好奇有餘,金錢不足。
此刻,他随意挑了個“風流警探俏佳人”,點開觀看。
和風騷的名字相比,其實就是美國三十年代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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