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6.(1)

馮簡成功趕到下午會議,代價是宛雲又生病了。

他本人還并不知道此事。載着宛雲匆匆回到別墅,馮簡便沒空再關注她,自己換了身衣服換了車直接趕去公司。下屬還在驚嘆總裁結婚第二日就趕來上班,綠衫投資卻又發來通知,讓馮簡親自趕赴北美細看投資條款簽署合同。

秘書華鋒邊訂當晚的夜航機票,邊替老板不滿:“總裁剛結婚,哪有讓您親去的道理?”

馮簡不以為意:“一切公司為重。”

公事出差,行李并不多,辦公室裏有備用西服,洗漱用品是秘書準備,收拾好電子用器就可以動身。馮簡原本想着給半山別墅打電話通知一聲,但一念到宛雲保姆的臉,簡直又要面對另一個何泷,實在煩惱。

沉吟片刻,索性給宛雲發了個手機郵件,簡單言明自己要出差。

行到機場才得到宛雲的回複,很符合她的風格,話語寥寥,祝福一帆風順。馮簡也就面無表情地删除短信,随後在空姐的提醒下關閉手機,閉眼補眠。

加州天藍得觸目驚心,陽光燦爛,雲只在傍晚天邊才有,絲絲縷縷,少數牽連。

馮簡沒空欣賞任何美景,甚至沒有給宛雲再發任何郵件或打去電話。他專心忙碌公事之餘,偶爾到酒店下面的公園跑步。碰到洋人拴着大型犬散步,在擦肩而過時,馮簡停下腳步,若有所思。

回程的最後一天,他抽空逛了商場,在寵物專區買了四五條結實的狗鏈。正好看到一層的某些品牌促銷。馮簡雙手插兜悠閑地路過,走了十來步才想起自己也是有太太的男人。只好再轉回去,想着出差總要帶些什麽回去。

目光在那些琳琅商品裏掃了一圈,馮簡卻不認為宛雲會喜歡這裏的任何——當然,如果他随便買下來什麽,她百分百地會微笑接過,說真好,很好,多謝。

馮簡思籌着自己房間裏雪白的法國制床單,頭疼意識到給某些人挑禮物實在是苦差事。思籌片刻,馮簡買了一把足夠大到撐下兩個人的名牌雨傘,再随手到家電處買了臺小型車空氣清新機。

上飛機後才想起來,雖然親自來到加州簽合同,但好像沒看到周愈本人。馮簡聳聳肩,皺眉吃飛機餐。味道不佳,冷食為主,幸好可以果腹,他向來不挑。

回到公司,馮簡才知道宛雲的病情,這還是宛靈告訴他的。

馮簡不由再皺眉,并非是懊喪因自己的過失害宛雲生病,而是他發現之前一直認為妻子的家室甚過人品學識,但這麽做的後果是似乎娶了個病西施。一場雨而已,真是溫室的花朵。

宛靈目睹得知宛雲生病後馮簡臉上略有詫異,試探笑道:“姐夫新婚第二日就出差,自然是苦差事。但出差前居然都不知姐姐生病,而在此期間,居然忙到都沒有給姐姐打電話?”頓了頓,若有所思,“姐夫……不會連出差這事都沒親自對姐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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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簡的行為全部被說準,皺眉看了宛靈一眼。

要說李家閨秀人如其名,宛靈雖不及宛雲,卻也是數一數二的美人。宛雲說話難掩輕微的取笑和揶揄,但宛靈說話辦事總想刺探什麽的表情,讓人防備——一看就是久混商場的職業女郎,精明、得體、幹練、決斷,鋒芒難掩、再加上昭然若揭的野心。

此刻,她只欲言又止地笑,似乎想透露什麽,又在等馮簡能為她開出什麽籌碼。

馮簡直視宛靈:“你姐姐都告訴你什麽了?”

宛靈踟蹰片刻,笑道:“姐姐?她自然是什麽都不肯對我……”

馮簡便放心從她身邊走過,臨走前冷冷抛下句:“那李經理應該多向你姐姐學學,這裏是公司,家事回家再說。”

宛靈在他身後登時氣結,臉部表情控制得好,沒露出尴尬,然而心內卻輕蔑氣憤道小卒仔,沒眼色,怪不得只能吃苦,炮灰命,連知道秘密的資格都不配。

馮簡知道宛雲的病是因自己而起,偏偏他又出差,在此期間不聞不問。方才的那些囫囵話能打發宛靈,但心知面對何泷就很不管用。

可惜天不遂人願,他在會議室十米之外看到何泷。馮簡下意識地就要右轉,但何泷早已經看到馮簡。

她端莊着站在原地,擺着手笑眯眯地示意讓他過來,再親切對馮簡說:“今天剛出差回來?”

馮簡頗有些煩躁和緊張,他看着何泷眼中光滿閃閃,不确定自己這個丈母娘是玩空城計還是反諷,便先回答問題:“是。”

何泷再親切地說:“自己公司事情依舊很忙?”

馮簡又說是。

“公司事情進行的還順利否?”

馮簡再僵硬說是。

何泷矜持地拍了拍他的手,壓低聲音道:“小馮啊,我再忙也要注重身體,出差回來固然是辛苦了,我今晚囑咐讓珍媽給你準備一條紅綢魚,魚肉屬良性,清火。你記着早點回家吃飯。”言畢,再對馮簡身後的一堆下屬說,“辦事都得力些,讓你們老板輕松些。”

馮簡面色僵硬,顯然不得其意,但他身後人卻諾諾答應。

何泷擺完太皇太後的架子後,心得意滿的走了,居然沒再繼續追問馮簡為何抛下他的寶貝病女兒出差,馮簡也先松口氣。

但也不知是不是得了何泷女士的懿旨,那天馮簡下屬的辦事效率格外高效。馮簡疑窦滿腹,幾番猜測,潛意識裏卻又不太想知道真實答案。

然而總歸能提前回家。

不,不是家,別墅而已。

半山別墅依舊那麽美,那麽闊,馮簡卻始終覺得那不是他自己的家。他單身時曾租住三室公寓,至今仍然沒有退租,空着就空着,倒是有反他一貫不浪費的原則。

馮簡在車庫停了車,走入別墅客廳,正好碰到珍媽正皺眉指揮新的傭人清理皮沙發,見到馮簡後一愣。

珍媽淡淡招呼他說:“姑爺回來了。”

看她冷若冰雹的模樣,馮簡便知她責怪自己突然出差,期間沒有給宛雲打一通電話之事。

“你家小姐生病了?她現在如何,看醫生了嗎?”終于有機會問。

珍媽聲音更冷:“幸好是低燒,早已無事。”

馮簡點頭:“那就好。”

秘書在下飛機時已經把購置的禮物直接送到半山別墅,此刻馮簡已經看到角落裏擱着狗鏈、雨傘和空氣淨化器的三個盒子。

珍媽還氣鼓鼓地,等自己親自為他隐瞞罪行的姑爺繼續向她解釋點什麽,或者繼續追問宛雲的病情。但馮簡随後收回目光,只是坐在沙發上,疲倦地揉着太陽穴,沉默不語。

多日超額度的工作和腦力活動勞人心肺,他不想再和任何人說任何廢話。

過了會看到珍媽還沉着臉站在原地,馮簡不由詫異道:“還有事?”想起來,“李夫人說你今晚給我燒了魚?”

珍媽轉身就走。

吃晚飯的時候,馮簡終于看到宛雲。

不似珍媽一直擺着臉色,當事人似乎對讓自己生病的人無甚怨言,對他多日的冷淡也不計前嫌。進門時依舊朝他微微一笑,随後用特有溫和又有些清冷的口氣說:“出差回來了?”

馮簡仔細打量她,是瘦了些,身形稍減,但氣色還好。他才從歐美回來,見慣白種人,然而宛雲的肌膚比白種人居然毫不遜色,真正雪肌,方才一進來,就仿佛最明亮的月光照進餐廳。

馮簡想,若是別人娶到宛雲,真不知該怎麽開心才好。但之于他,最初只想要個金絲雀,卻招來一只如此罕見的鳳凰。如此便是懷疑大于驚喜,提防大于珍惜。更別說他向來就不注重這些情感。

但心下還是少許內疚,馮簡咳嗽一聲,不待宛雲再開口便徑直道:“我出差給你帶回來禮物。”

宛雲擡起眼睛,倒似有驚喜:“是嗎?在哪裏?”

馮簡不由怔了下:“……在客廳。”見宛雲興致勃勃地要喚珍媽把禮物拿進來,不由頭大,“吃完飯再看。沒什麽大不了,一把傘而已。”

沉默了很久,宛雲仿佛也是驚奇了。她輕輕挑起眉,緩慢地重複他的話:“傘?你送我一把傘?”

馮簡只以為她嫌棄,便淡淡說:“不會損你大小姐身份,這是全美最貴牌子的傘,只差鑲嵌鑽石更顯你高貴。”

宛雲卻垂下眼睛,鎮靜說:“你不知道夫妻間不能送傘嗎?傘和散是同音字,不吉利。”

馮簡怔住。

他不知道,而且從來沒有機會知道。

暗自震驚着,馮簡着力控制着臉部表情,大腦裏竭力地為自己想說辭:“我以為……送傘是代表夫妻風雨同舟的意思。”

宛雲輕蹙着眉,只沉默地看着他。

馮簡大腦對這方面沒天賦,且再想不出更好的解釋,他極度後悔,想自己應該買套折價女裝回來,或者什麽都好。

此刻只好硬着頭解釋初衷:“當初想着你是因為幫我撐傘而淋濕,傘小,所以……”

“所以你就為我買了把大傘當禮物?”宛雲善解人意地替他補充,“這是不是說明,你以後只要和我出去就會開着那輛舊車,而那輛車在半路一定會壞掉,你一定回去修,而修的過程一定會再下雨?”

☆、6.2

馮簡幹巴巴回答:“有備無患。”又沉默片刻,終于頂不住壓力,他硬着頭皮:“抱歉,不如這周末我陪你逛街,你看有什麽合心的東西,可以買給自己。當作我給你的補償。”

宛雲看了看他。

馮簡最煩宛雲這一點兒,能直接說的話偏偏不說,只一味地平靜,平靜得人難堪。他忍着準備花錢的肉疼,再給自己找補了一句,“反正也該給你買些貴重禮物當封口費,畢竟,我要謝謝你沒有向你媽告狀。”

宛雲挑眉:“你說什麽?”

“令堂這種個性,今天居然沒有責備我在生病時扔下你不管……”馮簡深覺男人整天讨論這些小事很無聊,頓了頓,道,“算了,反正這次橫豎是我不對,我會對你作出補償。”

宛雲終于放下餐具,很平靜地回答:“馮簡,你最近在國外,都沒看本城報紙吧?”

馮簡不由怔住,宛雲便讓珍媽拿了前幾日的報紙和八卦雜志出來。他只一瞥,登時被氣得七竅生煙。

自己的臉再次被印在雜志和報紙封面當做頭條,下面是大大而驚悚的楷體字“城內最大妻奴”,副标題是“馮簡為搏愛妻歡心,冒雨去便利店買食物”。

翻開內頁,馮簡發現他和宛雲去寺廟的上香之旅,被形容成了宛雲病後挑食,非要去吃便利店食物。而自己為了躲避記者,才開着舊車出行——

記者抓拍了幾張照片中,其中一張是馮簡推開車門,不撐傘便奔到便利店;另一張是馮簡正低頭為宛雲挑奶茶,最後一張是馮簡抱着一大堆食物低頭準備上車,宛雲在車廂內披着明顯是男人的外套等候;兩人氣氛似乎甚溫馨。

似乎而已。

這還嫌不夠,不知有哪位神通廣大的記者得知兩人新婚夜分房而睡,再聯想到宛雲之前的生病,因此變成了“馮簡憐惜愛妻體弱多病,并不肯立刻洞房,但年輕力壯,欲火無處發洩,婚後第二日便飛到異國——”

在北美的工作行程也被略微被記者一提:“極其忙碌,不近女色、每日跑步瀉火”。

馮簡飛快地翻着雜志,臉由白轉綠再轉黑。

生活被暴露在公衆前不可怕,可怕的是暴露的是完全沒發生的生活。

宛雲淡淡說:“拜報道所賜,現在人人都知我們是城中最恩愛的夫妻,媽媽看了這些,自然不會詢問你抛下我出差,更不會知道你在此期間居然從未給我打過電話。”她說,“所以你此刻謝我,依舊是謝錯了。”

馮簡扔了雜志,只覺這一生從未有這麽憤怒過,也從未有這麽無力。

他心下各種念頭,口氣仍然冰冷:“幾天前的報紙你倒都收藏着,就是為了等着回來氣我?因為我抛下生病的你出差,沒給你打電話?我可能是過分了些,但我早跟你說過,你選擇和我結婚,并不是——”

宛雲皺眉,目光輕輕下落,随後截斷他,問道:“你的戒指又去了哪裏?”

馮簡話的尾音還在喉嚨裏,依舊鐵青着表情,但原本就夾雜心虛的憤怒和強勢便像眼前的飯菜,聲勢色彩還在,內裏卻完全變了質。

出差時坐長途飛機,手指腫脹,他将戒指随手扔到行李的最底層,趁着在北美沒人監管,也忘了此事,而回來時便又忘記戴——但怎麽能又忘記?

馮簡無話可說,很想找個東西靠一靠。

宛雲再盯他看了半晌,随後拉開椅子,走過來坐到他身邊。

馮簡不由再挺直背。他向來知機,立馬道歉:“實在抱歉……”只覺得背後都是冷汗,“這樣吧,明天我就陪你去買點你喜歡的禮物,再在你上次說喜歡的餐廳訂一桌晚餐當做賠償。實在對不起,我并非有心……”

宛雲只看着他道:“我知道這場婚姻最初是我強迫于你,你不可能對我有真正的感情。”

所有的局面都不利于自己,馮簡自知多說多錯,只得聽宛雲繼續道:“但這樁婚姻即使建立在交易的立場,卻也對雙方有益,犯不上各自為敵。我已經盡力做好自己該做,也一直接受你的生活習慣,但你總是不置可否,弄得我很尴尬,自以為很蠢。你知道我是什麽的人,卻連一分鐘都不願意了解我,随意忽略我。”

話說到此,馮簡也不得不表态:“實在是對不起,戒指之事絕不過三,傘的事我也是真不知情,至于出差,我之前并不知道你生病,而且……”

要道歉的事情多如潮水,馮簡不知何時自己已經背上那麽大而沉的情感包裹。沉默片刻,只好把複雜心情彙成一句話:“明晚我陪你出去可好?”

只盼她答應,只盼破財消災。

宛雲目光平平地移開:“出去當然可以,那還需要我帶上那把傘嗎?”

馮簡愣了愣,反應過來後認為這女人的暗諷簡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偏偏他還不能再反駁,臉色陰晴不定。

整件事的後果,是馮簡第二日陪宛雲在城中海鮮館食了一頓大餐,随後主動掏腰包為家裏購買了一套極之昂貴極之沒用的玻璃器皿,又再執意為宛雲添置了不少衣物權當補償。

這大概就是馮簡所能接受的方式,錢能妥善解決事情。畢竟刷卡永遠是最簡單的動作。如果能讓珍媽別總用那麽譴責的目光看着他,那顯然更好。

媒體在專賣店拍到馮簡付錢時面無表情的臉,對他們夫妻感情甚篤的報道愈演愈烈,宛雲不聞不問,馮簡也置若罔聞,卻勒令家中不準再征訂任何媒體雜志。

——而如果把婚姻也比喻成一次收購,馮簡皺眉盯着手上再也不敢擅脫的戒指,心想這場婚姻的法律和經濟意義都具備齊全。但顯然,自己仍然沒有得到全面的控制權。

近來被白色恐吓的多了,他多了個莫名其妙的習慣。每當宛雲對他說話,便忍不住想再摸摸戒指是否還安然戴在手上。

☆、6.3

何泷就女兒女婿兩人度蜜月的地點,提供自己寶貴意見。

“選歐洲吧,意法英德瑞五國。”她欣然道,“風景美麗,人文氣息濃厚,雲雲你看着自己家還缺點什麽,順便能在那裏把一幹物事全部購買齊全。哦對了,我自己還想置辦些珠寶,弄完把清單列給你。”

馮簡拒絕:“長途飛行就需十幾個小時。”

何泷眯着眼睛看了馮簡一會,勉強讓步:“那日本印度泰國,宛雲自小就喜歡日本,也一直喜歡泰姬陵……”

馮簡再冷冷說:“泰姬陵?那就是一個大墳。”

何泷差點把旅行冊掀到馮簡臉上:“小馮,你有何高見?”

馮簡皺眉剛想發表高見,旁邊翻着冊子的宛雲擡起眼睛:“媽,我最近病了兩次,身體不好。長途飛行和海邊暴曬都是不行。索性找個近處吧。”

何泷面色微霁,沉思片刻,突然撫掌:“我想到了個好地方。”

要說何泷去年拿出老底,和幾個貴婦做幕後股東,投資了對岸的某度假村。可惜金融風暴一來,經濟不景氣,旅游休閑的人驟減。度假村剛建沒什麽名氣,受此影響更甚,至今仍賠本。何泷就是被這筆錢拉着,在李家生活不痛快。

此刻她心電急轉,想着讓女兒女婿到那裏度蜜月,也算給度假村打個廣告。

馮簡還想繼續挑刺,聽到随後的話後便又沉默。

她說:“費用自然是全免的,到時候你倆給度假村照幾張照當作宣傳照即可。”

馮簡此時已經對宛雲的知名度有了深刻認知。至于蜜月這種事情,可有可無,繁重工作之外的消遣,空手白來的假期,則不妨接受。

到了出發那天,宛雲看着眼前除了電腦包以外雙手空空的男人,即使她都不由微微皺眉:“你什麽都不帶?”

馮簡也皺眉回視拖着箱子的宛雲,反诘:“出去幾天而已,你怎麽還帶箱子?”

何泷介紹的度假村不遠,不需坐飛機,短途火車可以到達。馮簡把靠近窗戶的位置讓給宛雲,宛雲對男人洞察力略有驚奇。

馮簡擡高一側眉宇。

他記憶向來極好,工作上無論數字細節,一眼即知,過目不忘。這個性到了何泷嘴裏,就是記仇加小心眼——但利弊與否,權看從哪個角度分析。期望值一直很重要。

馮簡既然對自己婚姻不抱任何期望,也不會失望。他對宛雲的态度,短短幾天內已經由莫名其妙刻意忽視變成裝聾作啞。只要宛雲不太過分,他只當自己養了個白吃白喝的舍友。

兩人如今依舊分床而睡,隔廊而居。馮簡的生活簡單規律,早出晚歸,偶爾通宵工作,便在公司沙發裏将就一宿。而他發現不管自己多早出門,隔壁舍友都已經起床。或者遛狗,或者修剪花木,或者只是在躺椅上看書——

諸如此類沒有經濟意義到不良的愛好,在宛雲身上可以發現不少。

比如喜歡看天;喜歡植物;喜歡抽煙;喜歡喝苦到沒味的清咖;喜歡把對的心思用在錯誤的人身上——馮簡市井出身,自來不是境遇對他輕蔑,便是他扼制命運的喉嚨。這幾年環境好些,工作卻更不敢松懈,忙得上吊前都要喘口氣。

大段的休憩之于他就像跳蚤,世界上不是什麽跳蚤,都樂意往那華麗的舊袍子上跳。

半山別墅內是馮簡不了解的生活,他不了解的女人。但傳說最成功的婚姻就是建立在這種不了解上,馮簡對婚姻退貨不能,同樣認為适當的社會交往,願意給予适當尊重關注。

火車上宛雲戴了耳機看書,馮簡則抓緊時間把度假時的一些公事郵件回複完畢。合上電腦後,他看了眼手表,還有一個小時到度假村,而宛雲依舊在閱讀。馮簡挪動身體,盡量外坐,找了個相對舒服的位置合上眼睛。

一睡就不知日長。

等馮簡被人推醒時,他發現兩個人不知何時已經依偎一起——實際上,是宛雲靠着自己的肩頭,兀自睡得正沉。而随着坐姿改變,身體無意識地向胸口傾來。

馮簡皺眉,下意識地伸臂摟住宛雲,随即目光再越過她,直直向外看着窗外——沒有拉窗簾,但為什麽光線昏暗?

此刻已然夕陽西落,天邊被群山擋住看不到一絲白,夜幕全黑,而車廂內空無一人。

站在旁邊叫醒他的乘務員此刻說:“先生,火車已經到了終點站。”

……絕佳的處境。

五分鐘後,馮簡在乘務員的催促中,一手拉着宛雲的箱子,一手拽着仍然睡得模糊的宛雲,陰沉着臉走下車。

新鮮之極的空氣,陌生的火車地名,極小的露天車站。頭頂燈光倒是刺刺地亮,映襯地面黑黝黝。而車站內除了他倆,再無旁人,居然連個休憩椅都無。

馮簡繃着臉放下手中的箱子,伸長手臂戳宛雲的肩膀。

宛雲終于清醒,茫然道:“到站了?”抱歉道,“我也有些困,先睡着了。”

馮簡沉默,直到她自己站穩身體,才放手退後一步,冷冷說:“我們坐過站了。”

六個小時多餘的火車行程,把他們拉到深山。聞所未聞的地名,衛星地圖上居然都查不到。馮簡查看細節地圖才發現他們身處一個偏僻的山谷。這列火車為了方便居民所開,算是最快捷的交通方式。而此站是終點站,三天才一發車。

馮簡臉色如寒冬過境。

早知如此,他就應該讓宛雲身後那一大票累贅傭人都跟來,或者依何泷之言乘坐私人飛機。至少好過此刻、現在、目前——兩人齊齊睡過站,居然都沒人叫醒,如此低級而幼稚的小概率錯誤。

山區手機信號不好,斷斷續續,宛雲便走到旁邊的公用電話亭給何泷打電話報平安,馮簡走到旁邊去凝望深山,他認為這将是自己人生中印象最深的一次度假。

何泷已經知道度假村的工作員沒接到女兒女婿,一下午急得火燒火燎,打兩人手機卻又都不接,差點報警。得知兩人睡坐過站,她語氣溫和地囑咐宛雲讓她跟着馮簡,注意安全,并再三詢問是否需要派車去接他們。

百分百慈母姿态。

但話筒一遞給馮簡,何泷就在那端撕下面具,徹底發怒。她數落馮簡無組織無紀律沒頭腦,并用一些隐晦的詞語徹底侮辱女婿的智商。

馮簡忍耐聽到第八十九秒,說了句“沒錢投幣”,直接挂掉電話,皺眉迎上宛雲的目光。

宛雲便也嘆了口氣,自嘲地道了笑:“還真是一睡千年。”

馮簡一聲不響地提起箱子:“還是先想想今晚住在哪裏。”

按照車站工作人員的指點,不遠處就是最近的山莊,可以找農戶提供借宿。時已晚七點左右,山中天黑得早,高松成影,明月高照,僅有路燈的光輝落到地面仍然暗淡無比,更顯前方山路漫漫。

馮簡繃着臉拽着箱子,用手機照亮前路先行。

一時間,只能聽到行李箱輪子在山地間的摩擦聲,偶爾低頭看一眼兩人的影子,是馮簡得确認身後的女人仍然在跟着自己,沒有默不出聲地掉到山溝裏。

行路大概半個小時,終于看到村落的燈光。

馮簡忽地頓住腳步,身後宛雲措手不及,差點撞上。

他若有所思地回頭,審視宛雲。

今日她穿着白衫紅裙,頭發盤起,只耳邊戴黑珍珠耳釘當點綴——宛雲打扮向來簡單,然而穿什麽都帶着她獨特的韻味。馮簡在有幸知道那簡單的白衫、圍巾、一雙鞋都具體價值多少後,認為她的韻味是不動聲色的亂花錢。

宛雲說:“不着急投宿嗎?”

馮簡收回目光:“先把你身上貴重的東西都摘下來。那塊白石英表、還有耳釘,都取下,證件也從錢包裏取出來,錢分開放。”

宛雲不解:“為什麽?”随即恍然,“你怕投宿時會碰到危險人物?”

馮簡只盯着她。

宛雲雖然覺得無甚必要,到底依言取下。

馮簡目光再在宛雲如白玉般的臉上停了一會,仍然不太滿意。他沉吟片刻,終于從自己的電腦包內側掏出什麽。

在昏暗月光和極遠處的燈火照射下,宛雲看到馮簡掌中多了個巴掌大小的物品。随着馮簡手在某處按了一下,一把刀鋒霍然出鞘。刀面并不如何明亮,反而奇異地呈現黑色,似乎鈍然而并不鋒利。

馮簡再掏出自己的一張名片,雙手捏着紙片兩端往刀鋒上輕輕一碰,名片頓變兩半,飄落到兩人腳下。

宛雲向來識貨,此刻不由輕嘆:“真鋒利!”随口問,“你怎麽随身帶着這種東西?”

馮簡淡淡道:“習慣了,身上必須帶點尖的東西,比較方便。”彎腰把自己的名片撿起來,撕成粉碎,擡手把刀遞給她,“這刀你拿着。”

☆、6.4

宛雲愣住,卻不肯接,只輕聲道:“你謹慎過多,我們不過借宿而已……”

馮簡已經不耐煩起來,譏諷道:“不是給你防身,待會我們打劫用的。”

宛雲再一愣,他便把刀順勢塞到她的手裏。

“平時不要亮出來,做什麽削蘋果剔指甲的事。但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要記得拿出來用。”馮簡皺眉說,“你大概不會用刀,沒關系,這把刀足夠鋒利,能保護你自己。記住,即使對方已經倒下,但在你同伴來之前,你的刀尖都要一直對準對方——懂?”

馮簡本來想說握着刀時最好往關鍵地位刺,手不要顫抖,臨了覺得不切實際才改了口。這種安全意識,溫室裏的花朵估計拆碎了都不會有。

宛雲依舊睜着大眼睛望着他,也不知道把自己話聽沒聽明白。過了會她才說:“懂了,但待會我們從哪家開始劫起?”

馮簡面無表情地和她擦肩而過,提着箱子繼續往前走。

宛雲微笑追上,此刻,兩人終于并肩同行。

“這刀買下來的時候,很貴吧?”她試探地問。

馮簡冷哼一聲:“看你怎麽形容,至少買它的時候,我是心甘情願地掏錢。”

宛雲掂量着手裏沉甸甸的小刀,這大概是她所收到過最特殊的禮物,但再貴重的禮物,她的個性也是不太在乎。宛雲方才略感怔忡的,只是方才囑咐那些話時馮簡的口吻。

很平和,很平穩,無甚起伏,就像他送來的那把古怪小刀的外觀,不是鋒利,不是狠辣,但有種明顯到壓制一切的力量,難以形容,仿佛刺中目标後對方才能不可置信地看着傷口,下一秒徹底倒地。

早在馮簡觀察她之前,宛雲也在觀察馮簡,她的眼光自然比馮簡要高明很多。男人雖然總習慣性地面無表情,平日裏陰沉表情居多,但并非深沉內斂的城府之人。他習慣把任何事情都視作交易,很講究效率,自私自利,只願意為利益忍耐、務實到讓人讨厭——

擁有以上缺點的馮簡,出乎意料是個很自然的人。

從底層拼搏的人容易走兩個極端,極端奢侈,亦或極端吝啬。馮簡偏向後者,但明顯又是特殊。

他只是在抗拒。

馮簡認為曾經的窮困不是有損自尊的事情,他認為錢不應該随便揮霍,他認為沒必要把錢投入到無聊的衣着打扮,他認為适可而止的花費便足夠——無論賺多賺少,無論他此刻是窮小子還是億萬富翁,這個男人的生活方式依舊是克制簡單而稍稍帶些随性。

積攢金錢只是充分享受孤獨而有回報的過程,但無論是如今的金錢,曾經的生活,甚至到未來的權利,似乎都沒有強大到足矣改變馮簡的地步。

宛雲記得十年前,有人幫自己擋下熱湯。四目對望,那不該是一名侍者看着顧客的目光。微微嘲諷,漫不經心,洞若觀火,全無尊敬,随即再放開她。明明是她的過失,他卻沉默承擔。

十年後,那名侍者的境遇地位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但有什麽卻完好無損地保留。

馮簡娶名門之女,似乎只是找尋最快捷進入圈子的有利機會。而他之所以想融入這個圈子,只是想最大化地為自己公司牟利。馮簡很清楚自己是誰,自己要什麽,即使在為自己的買華衣付賬時,他的眼睛一邊欣賞她,一邊卻是強烈的不以為然。

和十年前一樣,馮簡仍然沒有完美的掩飾他的不屑。他本質上看不起她,看不起何泷,看不起他們李家的任何人。

宛雲對馮簡說:“你舍得把這刀送我?”

馮簡把多年愛刀送人,此刻簡直是心酸地一直撇嘴,也只譏嘲:“李大小姐什麽時候對你的姿色那麽沒自信?”再皺眉道,“就當你送我破項鏈的回禮。”

——驕傲到用吝啬表達的男人,明明已經妥協但最後一刻卻又主動拒絕了聯姻的男人,明明不認同卻又缺少男人控制欲的男人——這就是馮簡。

宛雲微笑,把刀收好。

兩人終于在一家農戶裏借住,那家是對老夫妻,大兒子出去務工,小兒子還在上初中,個子拔苗似的抽條,又瘦又高。少年看到宛雲後臉騰地漲紅,眼睛垂下。

老婦人眯着眼睛打量兩人:“收拾一間卧室夠嗎?”

馮簡順勢就要脫口而出一個“二”,但念到剛塞給人家一把刀,就在深山裏把宛雲踹到另一個房屋獨宿實在不好,只好點頭。

進屋的時候,馮簡解釋:“今晚情況特殊,将就一下,我不是對你有企圖。為了安全着想。”內心卻念着之前的小子估計膽大不了夜窺美人,還是覺得應該要兩間房好。

宛雲頓了頓:“沒事,我反正都已經準備好。”

馮簡正放下行李皺眉打量卧室。山區房間裏設備簡陋,唯一的電器是頭頂上的燈泡,床褥有股奇特味道。他雖少年貧窮,到底也是城市長大的孩子,不太适應。

他站在桌前皺眉給自己倒水,随口問道:“你準備好了什麽?”

宛雲冷靜道:“洞房啊。”

馮簡的整口熱水就直接嗆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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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桑榆:等我成為影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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