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心跳,第二個金手指來了……
李瑜睜開了眼睛,入目是山洞內潮濕的岩壁,不遠處是樹枝被火焰燃燒發出的細微荜撥聲,一個穿得灰撲撲的小姑娘正坐在火堆旁打盹,而自己身邊……李瑜撐着虛弱的身體坐起身,微微擰眉朝她看去。
那是個穿着男裝的少女,束起的青絲沾着些許灰塵,一對眼睛微圓,左眉梢上一枚小痣,此時正驚喜地看着他,“您可算是醒了。”聲音清潤,笑顏靈動,像芙蕖花開,像星落如雨。
李瑜目光微微一動,“你是誰?”
李瑜昏睡時,花宜姝仔細端詳過他的相貌,她說他生得一臉薄情相,自覺一點兒也沒錯。這人眉骨高、鼻梁挺,嘴唇薄薄兩片,像鋒利的薄刃,一看這面相,就是那種不怒自威、冷心冷情、高傲自矜的主兒,花宜姝見過許多男人,卻沒見過比李瑜長相更俊美、更鋒銳的男人,倘使他進了花樓,一定是姑娘們最喜歡的那種恩客,床上對着這樣一張臉,心情也能美上幾分,但如果有的選,鮮少有姑娘會選擇讓這樣的人贖出去,因為太冷,也太鋒利了,割傷他自己不要緊,更可怕的是還會割傷身邊人。
不過花宜姝不在意,因為他冷,她只會比他更冷,而且她這個人貪得無厭,她不但要分享他的榮華富貴、他的權勢地位,還要占有他幹幹淨淨的身子和一顆真心。只是這麽一想,花宜姝都覺得自己好壞,也只有這麽壞的自己,才能以卑微之身,踏上萬萬人之上的高位。
但花宜姝沒想到,這人的冷銳比她預想中還要深沉百倍,當他睜眼醒來,用一雙寒星似的眼眸看過來時,花宜姝只覺得自己好像忽然被人從暖被窩裏拖出去扔到雪地裏,又好像冷夜裏被一柄寒刃架在了脖頸上,渾身上下冰冷僵硬。
這難道就是帝王威儀嗎?
掩在袖籠裏的手指微微發顫,花宜姝心裏不由自主生出懼意。但随着懼意一塊生起的,是她陡然沸騰的野心。她心想:我不比任何人差,倘使我也像李瑜一樣生在帝王家,倘使我也生來榮華富貴高高在上,倘使我也能一聲令下群英響應,那我只會比他更高貴、更驕矜、更威嚴!我運氣差,沒能投個好胎不要緊,眼前就有一條登天梯,只要能爬上去,一定要爬上去……
轉瞬之間,花宜姝面上微微僵硬的笑容柔和了下來,心底那點懼意化作了澎湃的欲望,然而這一切,都被她壓在了心底,一絲一毫都不會顯露出來叫皇帝知曉。
見李瑜以手揉着額角似有不适,她身子往前挪了挪,正想要好好表現一番,然而下一刻,一聲吶喊在她耳邊炸開,花宜姝吓得一個激靈,控制不住身體後仰。
一剎那間,她幾乎以為自己的算計已經被李瑜知曉,對方暴怒之下大叫出聲,下一步就是要将她斬首示衆!電光火石之間,她和安墨被押上刑臺砍掉腦袋的情景從她心頭閃過,花宜姝面色都白了幾分。
但是很快,花宜姝就發現,皇帝李瑜薄唇緊抿,他并沒有開口。所以,剛剛聽到那聲男子吶喊,只是她的幻覺?花宜姝疑心是這幾日自己過得太驚險勞累所致。沒關系,不打緊,搏一搏,布衣變羅裙,拼一拼,荊釵變黃金。
花宜姝鎮定下來,重新往李瑜跟前挪了挪,然而下一瞬,那男子的吶喊聲又響了起來!
因為剛剛經歷過一遭,這一次花宜姝沒有反應太大,但她仍然眼神發直,身體僵硬。
【啊啊啊……她為什麽又過來?!不要過來!】
【啊啊啊……她為什麽停住不動了!混賬,不要離朕這麽近!】
花宜姝目光僵硬地轉到面前人臉上,李瑜此時并未看她,他俊美的面孔上眼睫微垂,眉心微擰,薄唇抿直,似乎在思索着什麽。
而花宜姝耳邊,那道男子聲音還在不停響,比夏日裏的蟬鳴還更聒噪。
【啊啊啊……她為什麽一直盯着朕看?她想幹什麽?】
【這裏是什麽地方?】
【朕的軍隊呢?朕的貼身侍從呢?這些人幹什麽吃的?怎麽還沒有找到朕!】
【啊啊啊……地上好髒,這個洞裏好潮!竟然就将朕放在了地上……好髒好髒,太髒了,衣服上全是沙子……】
【啊啊啊……頭發也有點癢,一定是泡了不幹淨的水!】
【啊啊啊……朕要沐浴!朕要換衣裳……】
花宜姝:……
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測湧上了心頭,她壓抑着狂跳的心髒,小心翼翼伸出手,想要去碰觸對方。
就在她指尖即将觸碰到李瑜時,那個聒噪的聲音瞬間消失了,與此同時,李瑜冷淡的聲音響起,“你做什麽?”
他銳利的目光投射而來,冷如天山積雪,卻再也不能叫花宜姝心生畏懼,此時此刻,只有一個念頭在她心裏瘋狂地叫嚣,然而這一切暗潮湧動,都被壓在平靜的湖面之下。在李瑜面前,花宜姝縮回手,秋水似的眸光羞怯地移開,她聲音輕緩,“您別誤會,只是想為您擦擦身上泥沙。今早,我和妹妹在山上歇息,無意中看見您飄在河水裏,便将您從水裏帶到這兒來,只是男女有別,我們不便為您脫衣擦洗,還望您體諒。”
活脫脫一個單純善良又恪守規矩的羞怯良家少女。
見她這副模樣,李瑜面色緩了緩,只是聲音依舊冷沉,“無妨,我的侍從很快就會尋來。”
單看他此時面色,誰都會認為此人冷冽深沉不好接近,只怕多看他一眼都會被他冷硬的目光凍住。然而在花宜姝的耳朵裏……
【诶诶诶?這姑娘怎麽突然變醜了一點?】
花宜姝:……
嘴角的笑意沒了,面上裝出的羞怯也沒了。
【現在好像又好看一點了。】
【啊啊啊……可她還是離朕好近!混賬,她就不能走遠一點嗎?】
【冷靜!這女子身份有問題,荒山野地,她對一個陌生男子這麽殷勤,難道是另有所圖?】
【看她身上髒兮兮,穿得又破爛,難道是看朕生得俊穿得貴,想挾恩圖報要朕娶她?不可能!至多封她個郡主公主當當……】
花宜姝:……
你才髒兮兮,你才穿破爛!
她目光忍不住在李瑜臉上轉悠,而李瑜仍是面色冷淡薄唇抿緊,只是看向她的目光裏透着探究。而那道聲音……
【啊啊啊……她怎麽又看朕!她果然貪圖朕的顏色!】
花宜姝:……
她稍稍冷靜下來,心想郡主公主怎麽足夠?還不是要嫁人,反正都是要嫁人,哪個丈夫比得上皇帝尊貴?就算不嫁人,也不是身份地位最高的,還不是要向皇帝、皇後、太後等人屈膝?但如果當上了皇後,将來就是太後,那時候就輪到別人向她屈膝了。
因為“郡主公主”而動搖一瞬的野心很快又立了起來。
李瑜懷疑她不要緊,她早已有所準備。
于是花宜姝開始了自己的表演。
少女一襲灰色男裝,頭發用一根布條綁着,或許因為跋涉,她身上臉上沾了些灰塵,但這狼狽依舊擋不住她一雙眼眸裏如星光浮動的期盼,“我見您身着铠甲,腰佩令牌,器宇軒昂,您是不是朝廷派來讨伐南平王的将軍?”
【南平王?哼,一個山賊頭子也配稱王,狗給他的膽子!】
花宜姝心念一轉,暗道果然如此,就知道那南平王一副邋遢相,怎麽也不可能是王室出身。
而面前的李瑜則是一颔首,“岳州如今如何了?”
終于到這一步了,花宜姝激動得擠出了幾滴眼淚,視線朦胧地朝他一拜,“求将軍救救岳州,救救我父親!岳州城已經被那南平王占下了。我父親,只怕也已經慘遭毒手。”
洞內一片寂靜,黃昏餘晖落在花宜姝身上,照得她面龐盈盈一片柔光,李瑜目光落在她被淚水沾濕的睫羽上,又問了一次,“你是誰?”
“我名花宜姝,是岳州忠烈将軍之女。”對不住了忠烈将軍,為了我的榮華富貴,只能借您名號一用。
豈料下一刻,耳邊忽然炸開一聲驚呼。
【震驚!忠烈将軍的天閹症什麽時候治好的?朕消息落後了!】
花宜姝:!!!
什麽!忠烈将軍是個天生太監!那她假借的身份豈不是要被拆穿了!
一滴冷汗從額角滑落,她緊張地攥住了拳頭。
果然,李瑜冷沉的聲音再度響起,“我與花将軍相識數載,從未聽聞他有個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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