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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策生氣地問過裴照雪為什麽要留頭發。
那次生氣是因為他出于小男孩的頑劣與好奇,在結束了下午的格鬥課程後揪了裴照雪的頭發。裴照雪高高的小馬尾被一下拽散了,周策的手裏還捏着他的犯罪證據——幾絲頭發。不過他也沒想要逃罪,還在壞笑着炫耀,裴照雪就動手打了他。
男孩們處在最天真無恥的年紀裏,打架的事情難以收場,最後由周向雲嚴肅地告誡了他們兄弟之間要和平相處,并讓他們晚飯之前都要在庭院裏罰站。
然後周策就問了裴照雪這個問題。他有很多理由,比如頭發長打架很不方便,會被人當成女孩兒,看上去很奇怪……裴照雪在中途就打斷了他,告訴他自己出生沒多久後媽媽就不在了,他沒有別的親人,從小到大都是爸爸照顧他,給他剪頭發,以前爸爸沒時間管他,現在爸爸也不在了。
周策年紀不大,但似乎也能意識到這是個有些敏感的話題。他無法想象沒有爸爸媽媽是一種怎樣的感覺,但是他知道,如果有一天他們無法再帶着哥哥們和自己出海釣魚,那将會是件十分令人悲傷的事情。
所以他沒有再繼續下去,而是有點安慰地說:“那現在開始,我覺得你留長頭發的樣子也很好看,全潞城的男人只有你可以留長頭發。”
他的聲音稚嫩,口氣大得像個大人,裴照雪不想理會他,他卻沉浸在自我的感動中。特別是當母親去世時,他又想起了當初和裴照雪的對話,慶幸自己當時沒有把話題往更惡劣的方向引,因為失去親人的感覺是很痛苦的,他體會到了。
那天他還想勾引裴照雪跟他一起逃避懲罰,反正沒有人看着他們,他就偷偷地坐了下來。裴照雪仍舊直挺挺地站在那裏,周策信誓旦旦地告訴裴照雪,爸爸其實是愛他們的,偷懶也沒什麽,而且他們兩個人不說也不會有人知道。
裴照雪向上指指,告訴他做人要誠實,上帝知曉一切。
周策不以為意,他嘴裏沒有說話,心中忽然萌發了一種淺顯的欲望,想要強迫裴照雪信服這個世界上沒有那些虛無的神明,哪怕裴照雪抗拒。
後來他接受教育,變得禮貌而有修養,尊重他人的信仰與喜好,甚至還拿到了哲學的學位。與裴照雪的疏遠讓小時候的事情都變得模糊,再見面時也變得客氣,沒人會計較小時候的故事,只當是幼稚玩笑。
周策睜開眼看天花板,那些畫面才暫停了播放。他稍稍轉移視線,看見裴照雪坐在他身邊。周策忽然覺得自己過去種種行為确實惡劣,招人厭煩也是正常,怪不得裴照雪總是對自己愛答不理的。
裴照雪雙手抱肩,一條腿規矩地疊在另一條腿上,垂着頭,雙目緊閉。一側的頭發別在耳後,另一側則垂了下來。
他以一個很克制的姿勢睡着了,周策只是“咳”了一聲,他就驚覺地睜開了眼,視線對上了周策的雙目,他眨了下眼的功夫就移開了,說要去找醫生過來。周策阻止了裴照雪,他覺得自己現在狀态還行,不想一睜眼就那麽吵鬧。
裴照雪安靜地保持一個姿勢坐着,起初兩個人沒有說話,周策發愣一樣地看着天花板,才緩緩開口,第一句竟然是問裴照雪有沒有殺過人。
裴照雪什麽都沒說,周策卻知道了,又說道:“我一直以為殺人會良心不安,夜裏會做噩夢。可我什麽感覺都沒有,還夢見了小時候跟你一起玩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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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想太多。”裴照雪說,“安心修養。”
周策說:“我是不是聽他們的話離開潞城會好一些?”
裴照雪說:“選擇權在你。”
周策又看了一陣天花板,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動作很輕。
“其實……”裴照雪含糊地說,“他們也是因為關心你。”
周策說:“我知道,我爸也是如此。可是,那些是我想要的嗎?”他提出這個問題,也不知道是在問裴照雪,還是在問自己。
裴照雪問:“那你想要什麽?”
周策先搖頭,過了一會兒才默默說:“我想要珍珠莊園,我爸答應給我的。”
“現在該叫醫生了。”裴照雪的關懷時間結束,他想要站起來,可保持一個姿勢靜坐了那麽久,身體已經變得麻痹,失去了應有的行動力。他沒有站穩,撲倒在了床上。幸運的是沒有壓到周策受傷的上半身,而是壓在了他的大腿上。
他的手掌摸在了一塊形狀凸起的部位,監聽心率的儀器發出異常的提示。裴照雪慌忙地爬起來,他全身的血液還未走通,挪動一小步都是針刺一樣的痛。
“裴哥。”周策的心率在叫,可他臉上神色如常仿佛無事發生,還好心提醒裴照雪,“你走順了。”
裴照雪臉一下子就紅了,想發作又沒有發作的條件。還好醫生的及時趕到緩解了房間內某種高濃度的氣氛,裴照雪的麻痹感也弱了下去,飛快地離開了病房。
醫生給周策做了全面的檢查,他如同工具人一樣被翻來覆去,腦中全是臉紅的裴照雪。他幾乎不曾見過裴照雪窘迫至此,裴照雪對他而言是懸浮在雲端的人物,直到剛才,才有了一點人氣。
醫院的布防很嚴密,周簡和周嶺來看過周策兩次,不過來得最多的人是周昂,也只有他來時神情輕松,只跟周策聊些沒營養的玩笑。他跟周策一樣,都是游離于周家核心集團外部的人,哪怕是家族會議,他也只是聽聽,說不上什麽話。
不過,他沒有周策那麽倔的脾氣,也沒有脫離家庭的勇氣和決心,所以哪怕是被人忽略,沒有實際的權力,他都安然地呆在潞城,看管周家那些雖然賺錢卻無關痛癢的生意,打打牌聊騷聊騷女人,好不快活。
裴照雪每日都在的,只是他大多傍晚出現,一直陪着周策到睡覺。周策只向他詢問過外面的事情,裴照雪總是擰着眉不正面回答他。這叫周策的疑惑越來越深,對于裴照雪的态度也産生了很大的反感,好幾天沒有理過他。
裴照雪早就察覺出了周策的變化,不是因為他不理自己,而是在這之前,裴照雪有幾次晚上來病房時發現房間裏的燈沒開,周策坐在床上,低頭對着手機不知道搗鼓什麽。唯一一束微弱的冷光照在他毫無表情的臉上竟然有些嚴肅瘆人。
随着光源的消失,他與黑暗漸漸融為一體,孤寂感油然而生。但那種孤獨不是需要被人憐憫的,而是令人望而卻步。裴照雪從未在周簡或周嶺身上看到過這種氣質,甚至連周向雲也與他不同。
黑暗中的他看上去很危險,又讓人無法抗拒。
裴照雪把燈打開,周策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裴照雪問周策在做什麽,周策卻讓裴照雪出去。
那口吻,比周向雲對他發號施令時還要理所應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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