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回家

“你……不要難過了。”

細弱的聲音自身後響起,莊一如腳步停頓,神色微怔地回頭。

陸竹生說完這句話就撇開臉,耳尖浮現一抹柔軟的紅暈,垂在身側的雙手悄悄捏緊。

莊一如心頭一悸,她恍惚能聽見自己胸腔中躍動的聲音,縱使陸竹生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她也不由自主地勾起唇角,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

她想去牽陸竹生的手,想替她松開捏緊的拳頭,終究是怕驚擾了眼前安靜羞澀的小鬼,最後也只是微微蜷了蜷指尖,應了一聲“好”。

陸竹生不敢直視她的目光,不知是不是被看得羞臊了,她粗魯地将手揣進褲兜,哼了一聲“回去了”就頭也不回地朝門外走。

莊一如眉眼彎彎,真是個別扭的小鬼。

她們行至走廊的拐角,忽然聽另一側走廊上傳來警察交談的聲音:“既然陸竹生死了,那這個案子也不用再查了,此事到此為止,上面已經發了通告,收隊吧。”

話語中提及了陸竹生的名字,一人一鬼自然而然地停下腳步。

陸竹生仗着那兩名警察看不見,她光明正大地拐過去,發現說話的人是一名濃眉大眼,面容方正的警官,而他面前站着的年輕警員在幾分鐘之前與她們有過一面之緣。

看起來正氣淩然的王警官面無表情地說出這番話,李栎恒一下就急了:

“怎麽能不查呢?雖然院方說陸竹生是死于麻醉過敏,但是我們并沒有拿到過敏檢測報告,如果院方一開始就沒有給她做過敏檢測,那這件事的責任該誰承擔?陸竹生是有嫌疑,但她罪不至死,就算是意外事故,也該有人擔責吧?!”

“這是上面的決定。”王警官并不理會李栎恒的叫嚣,“你只需要聽從。”

李栎恒還是不服氣,他瞪着眼,哼道:

“上面沒有參與調查憑什麽做決定?這太奇怪了,我申請給陸竹生做死亡原因鑒定。”

越是有人急着要平息事态,這件事就越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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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栎恒心裏的懷疑開始一點一點擴大,陸竹生死亡的時間過于蹊跷,從丢失的過敏檢測報告到王警官處理這件事的态度,都透着一股詭異的感覺。

“不要意氣用事,院方出具了陸竹生的死亡證明,将此事定性為醫療意外,表示願意主動承擔事故責任,另外,陸竹生的父母也已經接受了院方的賠償條件,所以,這件事沒有繼續調查的必要了。”

王警官耐心開解莽撞的後輩,一張方臉顯得格外嚴肅:

“李栎恒,執行命令。”

李栎恒一臉憤懑地離開了醫院,腳步急且沉。

陸竹生的死,一定不是意外。

莊一如肯定了自己心裏的猜測,眼睑垂落,長睫下投灑一片細黑的陰影。

而陸竹生望着李栎恒的背影偏了偏頭,稍稍對這個色狼警員有了那麽一丁點的改觀。

莊一如去辦公室拿了包,領着陸竹生下樓去停車場找到自己的座駕,是一輛黑色的SUV,她先拉開副駕駛的車門,讓陸竹生坐進去,這才繞到駕駛位。

她扭頭确認小鬼乖乖窩在座位裏,而後收回目光,給自己系好安全帶。

陸竹生上車後就垂頭盯着自己的腳尖,她發現自己居然光着腳丫,身上的衣服還是她獨自在家時的那一套,一件寬松的字母印花白T恤,破洞牛仔褲是踩腳的樣式,圓潤的腳趾從褲腿下沿露出來,像一串小貝殼。

她在家的時候沒有穿鞋,死後失去了與地面接觸時的感覺,所以她才一直沒發現。

莊一如不說話,她就乖乖坐着,左腳大拇指踩一下右腳大拇指,又用右腳踩回去,在陰影遮擋的角落不斷重複幼稚的小動作。

視野的角落忽然多出一只手,莊一如傾了傾身,左手抓着方向盤,右手朝陸竹生探過來,幾乎要碰到她的臉。

陸竹生見她動作,緊張得心口急跳了兩下。

然而莊一如的手擦着她的臉過去,按下她這邊窗戶的控制器,将窗戶打開一條縫。

陸竹生為自己的自作多情不争氣地紅了耳朵。

随後莊一如又按開陸竹生面前的儲物盒,從裏面取出一根棒棒糖,遞給陸竹生:“來一根?”

陸竹生:“……”

每回她進醫院,莊一如都會雷打不動地拿糖果哄她,雖然收效甚微,陸竹生也總是不愛搭理,但莊一如锲而不舍。

停車場裏白色的燈光透過擋風玻璃照在莊一如骨節分明的五指上,陸竹生心裏砰砰直跳,視線總是在不經意間被吸引過去,又被理智艱難阻攔,想看而不敢看,最後只能僵硬地釘在棒棒糖上,故作淡然。

“我已經二十五歲了。”她擰着眉,語氣不善,“這種哄小孩的低能伎倆什麽時候能消停?”

可莊一如沒收回手,陸竹生撅着嘴哼了一聲,将棒棒糖抓進手裏。

莊一如過手的棒棒糖已被她用源體貼地改變了它的物質屬性,陸竹生沒有把它拆來吃了,而是拿在手中夾在指尖旋轉把玩。她不着痕跡地瞅了一眼後視鏡,很快又把視線收回來。

“聽歌嗎?”莊一如唇角含笑地啓動汽車,随口問道。

聽陸竹生“嗯”聲應了,她便點開車載音樂。随即,舒緩的古典音樂流淌在車廂裏,是陸竹生喜歡的曲子。

陸竹生驚訝地挑起眉梢,以眼角餘光瞥向莊一如線條優美的側臉,車外的燈光接連不斷地劃過她的眼睛。

不管在什麽情況下,這個女人都是人間絕色。

等紅綠燈的時候,莊一如抽空看了一眼身邊那只半透明的小鬼,陸竹生閉着眼安安靜靜地靠在座椅上,渾身放松,像睡着似的。

回到家,莊一如從外套口袋裏掏出鑰匙,領着小鬼進門。

陸竹生在莊一如看不見的角度緊張地搓了搓手,她從坐上莊一如的車,再跟着上了樓,心裏一直非常忐忑。

莊一如換了鞋,脫下外套随手挂在進門的衣架上。

身後緊跟而來的小鬼一路上都安安靜靜的,若非莊一如的注意力始終在她身上,主動和她說話,她一定不吭聲,一點存在感都沒有。

莊一如俯身從鞋櫃裏找了一雙新的拖鞋,銀光一抹,拖鞋的物質屬性溶解消失,貼心地放到陸竹生腳邊,溫柔地笑道:“試試看合不合腳。”

陸竹生嘴裏“唔”了聲,為莊一如的無微不至紅了臉。

她悄悄翻起腳底板看了眼,确認沒有附上髒東西,很幹淨,這才穿上拖鞋,跟着莊一如來到客廳。

“這套二居室其中一個卧室改成了實驗室,一直是我一個人住,你需要什麽就直接跟我說。”莊一如自顧自地介紹,語調随和。

她踩着光滑的瓷磚地面在屋裏繞了一圈,指尖點過所有需要手動操控的物件,給它們附上一層銀色的源,這樣方便陸竹生在屋裏活動。

陸竹生沉默地看着她忙活,在莊一如扭頭看向她時,輕輕“嗯”了聲表示自己已經了解。

高強度的工作進行了一整天,又因為陸竹生的事情,心情大起大落,莊一如有些疲憊,此時放松下來,困倦地打了個呵欠,順手拿起遙控按開電視,調了個綜藝節目。

嘻嘻哈哈的聲音從電視機裏傳出來,莊一如朝陸竹生招手,拍了拍身邊的沙發:“阿竹,過來坐。”

陸竹生的性子雖然別扭,但她對莊一如的話總言聽計從。

她走過去規規矩矩地坐下,手指偷偷絞着衣擺,眼睛卻目不轉睛地盯着電視。

莊一如将遙控器放到她身邊,然後繞道去了廚房,從冰箱裏拿了些水果出來,洗幹淨了用盤子裝好,端出來放到陸竹生面前的茶幾上。

這些果子都用源處理過了,可以給小鬼當零嘴。

弄完這些,她又注意到陸竹生身上的衣服,想了想,轉身回了卧室,在衣櫃裏尋了半天,想說給陸竹生找一套合适的睡衣,但是乍一眼看去,她的睡衣幾乎都是設計比較清涼的小吊帶,也不知道陸竹生能不能接受。

看了一圈之後,她拿了一條米白色的純棉睡裙出來。

“阿竹。”莊一如叫了聲坐下之後就一動不動的某小鬼,揚了揚手裏的睡裙,“今天太晚了,睡衣你就先穿我的吧,只是沒有別的樣式了,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陸竹生的視線落在莊一如手裏薄薄的白色布料上,滕的一下紅了耳朵,但她臉上沒什麽表情,也看不出情緒,乖覺地點了點頭,應了聲“好”。

從莊一如手中接過睡衣,這件衣服和拖鞋一樣也處理過了。

她自覺地拿着衣服鑽進浴室,從鏡子前邊路過的時候,裏面空無一物,陸竹生牽了牽嘴角,捏緊了手裏的睡裙。

其實她可以不換衣服的,鬼的身體不會像人一樣分泌垢物,那些被莊一如處理過的食物就算吃進嘴裏,也只是吃進一團純粹的能量,類比于消化的過程就是食物虛化後的能量随着時間與她的身體緩慢融合,成為她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所以她的衣服不會變髒,身上也不會産生異味,她一個人在家的時候經常不修邊幅,喝醉酒往沙發上一趴就睡了,對穿什麽衣服過夜沒有強制性的要求。

可她沒辦法拒絕莊一如的好意,甚至可恥又貪心地希望這種優待可以無限期地繼續下去。

哪怕她們之間的關系僅此而已。

她深吸一口氣,用力晃了晃腦袋,試圖将紛亂的思緒從腦子裏甩出去,然後飛快脫掉衣服,換上莊一如拿給她的吊帶睡裙。

莊一如的個子比她高出半個頭,陸竹生本來就瘦,這條睡裙穿在她身上顯得尤為寬松,她稍稍低頭,順着睡衣領口隐約可以看見一道淺淺的溝壑。

她沒穿過這種樣式的睡裙,有些局促,更多的是害羞,可鏡子裏看不見她的樣子,也不知道這樣穿到底好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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