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早餐

莊一如的出現猝不及防,卻以一種無法抗拒的姿态成為陸竹生生命力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第二堂手術也順利結束了,陸竹生又躺了幾個小時才恢複意識,還未睜眼,心裏便不由自主生出一股期待。

她按捺着莫名的心緒,曲起手指,挪了挪胳膊,試圖摸一摸床邊的位置有沒有人守在那裏。

右邊摸了,沒有,心裏頓時一空,無端的失落令她有些沮喪。左手還打着吊瓶,冰涼的藥液沿着手背上的靜脈流進她的身體,整條胳膊都涼的,沒有力氣,動彈不得,她只好睜開眼睛。

病房裏空蕩蕩的,只有檢測生命特征的儀器時不時發出滴滴的聲音,沒有她期待的人守在身邊。

陸竹生嘴角勾起一彎自嘲的苦笑,她笑自己到現在還懷抱期望,她明明知道,這個世界上,除了自己,沒有人值得信任,可她還是妄想那個為她仗義執言的女人,和其他人不一樣。

不過,今天的病房倒是安靜了不少,沒有那些叽叽喳喳的護士堵在門邊,她的頭也沒那麽疼了。

她偏了偏頭,意識昏昏沉沉,不知是不是由于傷口疼痛的緣故,明明困倦又疲憊,但是她卻怎麽也睡不着了。

在這種半睡半醒的狀态下躺了大概十分鐘,病房的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陸竹生一瞬間就驚醒了,視線朝房門看去。

莊一如手裏拿着一只白色的馬克杯走進來,見病床上的人醒了,她臉上浮起一抹微笑,聲音溫溫的:“你醒了?好點了沒有?還有沒有哪裏痛?”

陸竹生愣了兩秒,警惕防備的神情有所松動,眼睛裏洩露兩分迷茫,原想冷漠地撇開臉去,心裏卻突兀地湧上一陣委屈。

莊一如看見陸竹生咬着唇低下頭,還是一副不搭理她的樣子,無奈地搖頭嘆了一口氣。

她行至床邊,将馬克杯用開水燙過之後,接了一杯溫水放在陸竹生的床頭:“先前那只玻璃杯沒有手柄,接開水容易燙手,我給你換一個新的。”

陸竹生不說話,莊一如又湊近了些,輕輕掀起被子,說:“我看看你的恢複情況。”

陸竹生下意識抓緊了被單,沒由來一陣緊張,莊一如輕拍她的手背,她才緩緩松開。

但在莊一如試圖掀開她的病號服時,再一次遭到了激烈抵抗,陸竹生一副誓死不從的樣子,莊一如哭笑不得,溫言軟語地又勸了兩句:“不要緊張,你不讓我看傷口,我怎麽知道你恢複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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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竹生心裏那點委屈已經被尴尬窘迫的情緒擠到九霄雲外,她一張臉漲得通紅,傷口在左下腹的位置,由于開刀動了手術,她衣服下面什麽也沒穿,一想到莊一如要掀開她的衣服,她就羞憤欲死,恨不能直接原地去世。

莊一如見她如此,哪裏不明白小姑娘是因為臉皮薄,在害羞,于是安撫她道:“別不好意思,醫生面前看誰都一樣。”

她這話說出口,小姑娘果然安靜下來,她再一次試圖去牽陸竹生的衣擺,不料竟被後者一巴掌揮開了。

好不容易緩和一些的氣氛陡然變得尴尬起來,陸竹生冷着一張臉,眼睛裏滿是冷漠疏離。

莊一如不知道陸竹生突然間怎麽了,言語溫軟,試圖再勸,陸竹生卻不領情,語氣生硬地下了逐客令:“不行就是不行!你出去!”

“好好好,我不看了。”莊一如拗不過她,見她如此精神,想來也沒有大礙,只好無奈妥協,“總之,如果有不舒服的情況立馬按鈴,知道了嗎?”

陸竹生不說話,甚至撇開臉,恢複了先前的冷漠。莊一如不明所以,但心裏打定了主意先去別的病房巡視,等陸竹生心情好一點,再看她的傷。

莊一如走後,陸竹生抓扯被單的手用力攥緊,牙關咬緊又松開,在莊一如面前努力聚起的鋒利的眉眼破碎開來,一臉的失望落寞。

莊一如對她與旁人的态度不一樣,但是她對莊一如而言,卻只是無數病人中的一個,并無特殊。

心情煩躁,躺了一會兒睡不着,陸竹生睜開眼,眉頭微皺,內急,想去洗手間。

新的吊瓶才換上不久,她不耐煩,幹脆一把摘掉針頭,掀開被子抓住點滴架,借力站起來。

但是她的身體很虛,走路不穩,搖搖晃晃,只能撐着病床,或者扶着牆面一點一點往病房外挪。

她走出病房,走廊上的護士認出她,雖不再當着她的面說什麽不好聽的話,但她們眉眼間的嫌惡還是暴露了她們的心思。

即便看出她腳步虛浮,随時有可能摔倒,也沒有人主動上來幫忙。

陸竹生不在意這些,她早就無所謂了。

她一個人艱難地從走廊這一頭一步一步挪到那一頭,眼看終于抵達洗手間,裏面忽然跑出來一個人,那人形色匆匆,應該是病人家屬,沒注意到門口的陸竹生,路過時撞了一下她的肩膀。

陸竹生身子一晃,踉跄着退了兩步,本就需要竭盡全力才能站穩,這一撞破壞了她的平衡,手從牆上滑開,虛抓兩下,沒能獲得支撐,眼看就要摔倒。

身後不期然伸來一只手,輕輕托住她的身體,陸竹生一愣,回頭時便見莊一如憂心地站在她身後,一手扶着她的肩,一手托着她的背。

她心裏浮起一絲異樣,但她很快壓下一閃而過的喜悅,冷冷板着臉:“你怎麽來了?”

“我發現你沒在病房。”莊一如擰着眉回答,呼吸還有些喘,可見她剛才是跑着過來的,情急之下不由自主帶上了責備的語氣,“下次再遇見這種情況,你就跟我說,不要一個人出來,太危險了,摔了怎麽辦?”

莊一如稍稍擡高了聲音,陸竹生難得感受到她話語中除了平靜寬容之外的情緒,甚至有一瞬間她覺得的确是自己理虧。

不等陸竹生吭聲,莊一如已虛虛環住她的肩,另外一只手借給她撐胳膊,扶着她上了洗手間的臺階,走到隔間:“需要我跟你一起進去嗎?”

陸竹生用力撇開臉,搖頭:“我自己能行。”

從洗手間回來,陸竹生躺回病床,這一次莊一如說什麽也要查看她的傷口,謹防在去洗手間的途中不慎拉傷,陸竹生繃着臉反抗,可惜反抗無效。

陸竹生被掀了衣服,雖然木着一張臉,但臉頰兩側卻飄着可疑的紅雲。

好在傷口恢複情況良好,沒有二度拉傷,莊一如放下陸竹生的衣擺時,自然就看到被晾在一邊的點滴架和沒輸完的點滴。

陸竹生臉上紅暈未退,順着莊一如的目光看去,瞅見掉在床邊灌了點空氣的輸液針,她喉嚨一動,不着痕跡地縮了縮脖子,神态有點尴尬。

可莊一如沒有責備她,她調了一下點滴的流速,将輸液管內的空氣和血污排空,重新替陸竹生将針頭紮好,用膠帶固定了,這才道:“這只手盡量不要亂動。”

她的語氣一如既往的溫和,陸竹生眨了眨眼,又把視線挪開,破天荒地沒有保持沉默,輕輕“嗯”了聲,細弱蚊吟。

明知道這是例行查房,她還是忍不住接受她的好。

莊一如微微笑了,眉眼彎彎,唇紅齒白,賞心悅目。

陸竹生坐在床頭回憶往事,不知不覺窗外天就亮了,莊一如這間卧室窗簾的遮光效果很好,窗外的天光只能透過窗簾的縫隙隐約透出來一點,倒是看不出外邊是什麽天氣。

想起昨日莊一如對她說的話,她終于明白為什麽初見時候,莊一如就對她格外耐心。

她得感謝蘇绾玉,若沒有蘇绾玉和莊一如相遇的淵源,她也沒有機會得到莊一如的庇護,更不可能有幸觸摸那份無微不至的溫柔。

昨日那麽撕心裂肺,今日想來,真是自私又矯情。

想到這裏,陸竹生側頭看了一眼躺在自己身邊的女人,眉眼間的冷漠疏離悄然溶解,這樣子,似乎也不錯。

莊一如是被陸竹生灼熱的視線盯醒的,但她一睜眼,方才肆無忌憚盯着她看的小鬼做賊心虛地撇開臉,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她不說破,揉着眼睛坐起來,見陸竹生還保持着昨晚她入睡的時候的姿勢,便問:“早啊,阿竹,你一夜沒睡嗎?”

陸竹生點頭,老老實實地回答:“不困。”

莊一如知道鬼和人不一樣,不需要每天睡夠多少小時,于是也不勸陸竹生一定要睡覺,她起身下床,去衣櫃裏拿了件打底的衣服和內衣,陸竹生見她要換衣裳,主動從卧室出去了。

等莊一如換好衣服,陸竹生也從洗手間裏飄出來,脫掉睡衣,換回昨天穿的那一身。

莊一如看了她一會兒,主動提議:“今天下班之後我們去一趟商場,給你買幾身衣服,還有鞋子。”

不等陸竹生點頭,她就自行将這件事敲定下來,然後從陸竹生身邊走過去,到洗手間洗漱。

時間尚早,莊一如洗漱完後,穿戴整齊,又化了個淡妝,難得在家弄了個簡單的早飯,其實就是煎個雞蛋,烤了兩片面包,十分簡潔湊合。

“冰箱裏還有牛奶,熱一下喝吧?”陸竹生看了一眼莊一如的早餐,指着廚房提議,剛才莊一如打開冰箱的時候她看見了。

莊一如先是一愣,随即眉眼舒展,溫溫柔柔地笑起來:“好。”

作者有話要說:  _(:з」∠)_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牛牟哞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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