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愁雲

奧城監獄，會見室。

隔音玻璃兩邊坐着一對父女。

穿着囚衣的中年男人臉上帶着淺淺的青紫，為了不讓對面的女兒擔心，他對傷勢絕口不提，只是有點拘謹的笑道：“樂樂，你一個人在外面別委屈自己，我在這兒沒事，吃喝都有人照應。”

一身樸素格子衫的祁嘉樂面無表情，眼神空洞，對着話筒「嗯」了一聲。

氣氛有點尴尬，男人沒話找話：“姓韓的又為難你了嗎？”

“沒，每月按時給他錢就是了。”

男人羞愧的低下頭：“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你也不會……”

“每月還的少，我應付得了。”祁嘉樂看了看時間，“我該回去工作了，衣服和吃的已經送進去了，你還缺什麽？”

男人趕緊搖頭：“爸……這兒什麽也不缺，你多顧着自己就好。”

“嗯。”

“樂樂，你在做什麽工作？怎麽看起來這麽累啊？”

祁嘉樂垂着眼眸，也不看他：“銷售，工作輕松，離家也近，只是沒睡好……缺什麽給我寫信，我走了。”

男人趕緊說道：“好好，我不耽誤你工作了，路上小心。”

祁嘉樂頓了一下，終究是一言不發的挂了電話，轉身走出會見室。

男人抓着電話，看着女兒的背影，眼眶有點發紅。

不怪女兒不叫他爸。

但凡他過去有一點身為人父的擔當，女兒現在也不用一個人在外闖蕩。

她還肯來看他，已經是他的福氣了。

種什麽因，得什麽果。

一切，都是他的錯……

祁嘉樂站在監獄的公車站外，擡頭看着灰色的天空。

看樣子今天會下雨，晾在陽臺上的衣服還沒有收。

如果雨勢太大，雨水會把房檐上的污水沖下來，濺到衣服上。

不過，問題也不大，她的衣服都是耐穿耐髒的貨色，大不了再過一遍水。

在公車上搖晃兩個小時後，天完全黑下來，祁嘉樂在燈紅酒綠的市中心下車，走進一家已經開始營業的夜店，去更衣室換衣服。

幾個早早到來的小姐妹正對着小化妝鏡叽叽喳喳的描眉畫眼，她們身材火辣，衣着大膽，誇張的紅唇眼線覆蓋在年輕的肌膚上，在更衣室稍暗的燈光下，就像一群準備外出參加盛宴的小妖精。

她們是游蕩在夜店裏的啤酒小妹，主業是賣啤酒，偶爾也兼職伴舞和代唱。

祁嘉樂也是其中一員。

看見祁嘉樂過來，小姐妹們不鹹不淡的打個招呼，繼續聊天。

祁嘉樂應了一聲，打開儲物櫃換上同款的露臍裝和小短裙。

化好妝後，她看着鏡子裏映出來的那張臉。

厚重的妝容難擋冷漠的眉眼，這不是賣東西該的表情，不過有些人就偏愛她這張「厭世臉」，所以她提成還算過得去。

年輕清秀的經理過來催她們出場，小姐妹們莺歌燕語的和經理打趣，笑着出門了。

祁嘉樂合上小鏡子，正要出門，經理稍稍側身擋住她的路，不知從哪兒拿出一朵玫瑰花，送到她跟前：“嘉樂，下班後能一起吃個宵夜麽？”

“對不起。”祁嘉樂徑直走過去，連個多餘的眼神都沒給他，“沒時間。”

經理在她背後收斂了笑容，清秀的眉眼變得鄙夷，壓低聲音自言自語的說：“爛貨一個，裝什麽純。”

祁嘉樂其實聽到了，但沒有任何反應。

難聽話她聽得多了，不差這一句。

舞池裏，節奏歡快，舞點交錯，打扮時尚的男女們盡情的釋放白天積聚的壓力。

祁嘉樂在人群中穿梭，漠然的神情與周圍的瘋狂格格不入。

熟練的避開鹹豬手，她帶着空箱走到後臺，拿出腰包裏的鈔票數了數，內心經過一番加減乘除，最後嘆了口氣，只能再抱起一箱啤酒，重新走進歡場。

剛剛賣出三瓶酒，一群馬仔就擁着一個潮男搖晃着進門了。

馬仔們熟門熟路的走進來，一邊跟着節奏搖擺，一邊東張西望。

潮男摘了黃色眼鏡，露出一張年輕英俊的臉。

他順着殷勤的經理手指一望，看到了人群中的祁嘉樂。

他的嘴角勾起玩世不恭的弧度，分開人群，徑直走過來，在她避開之前，他一手撐在牆壁上，擋住了她的去路。

就像發現了獵物一樣，他的語氣帶着惡意與輕快：“祁嘉樂，你跑什麽跑？”

祁嘉樂抱着箱子的手緊了緊，撇開臉不想看他，語氣生硬的說道：“還沒到還款日。”

男人一笑，用眼鏡挑起她的下巴：“我知道，聽說你換了新工作，我就特地過來捧場了，你該不會不歡迎吧？”

不等祁嘉樂回答，他又對她品頭論足起來：“怎麽化這麽濃的妝？真俗，我幫你擦掉。”

說着，他當真伸手要擦她的臉。

祁嘉樂立刻後退，拿錢拍在吧臺上：“給！”

皺巴巴的鈔票上還有她的體溫，男人一把抓住，連着零錢都點了點，然後用鈔票拍拍她的臉：“這點兒可不夠還啊。”

“我知道。”祁嘉樂冷漠的避開他的拍打，“我會按時還的，你不要打擾我工作。”

“呵，我特地帶兄弟過來給你捧場，怎麽到你這兒就成打擾了？”

說着，他身體前傾，薄唇幾乎貼在祁嘉樂耳邊：“你呀，可真是薄情寡義，跟你那個殺人犯的爹是一路貨色。”

看着這張近在咫尺的俊臉，祁嘉樂眼神輕蔑，脆白的牙縫間蹦出一句冷冰冰的話：“韓淩君，你這德行，跟你爹也不過是一路貨色。”

一句話觸到了韓淩君的逆鱗，他長眼一淩，一掌狠狠的掴在她臉上。

祁嘉樂只覺得眼前一黑，整個人都摔出去，啤酒連着箱子掉在地上，碎了一地。

她捂着臉，一聲不吭的爬起來，擡頭看着施暴的韓淩君，依舊是一臉冷淡。

燈光那麽閃，那麽亂，她的妝那麽濃豔，可韓淩君還是能看出她的臉都白了，一縷細細的血絲從她嘴角流下，她若無其事的擦去，大紅的唇膏在嘴角拉出長長的一道，刺的他眼睛疼。

韓淩君下意識的伸出手，想為她擦去血跡。

祁嘉樂以為他又要打她，退後一步，冷冷說道：“我怎麽賺錢，你管不着，你只要坐等收錢就是。”

“你……”

“你場也捧了，打也打了，錢也拿了，剩下的我會按時給，現在，我要下班了。”

她端起不斷滴水的啤酒箱，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