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算計--又當又立好白蓮
聶青禾沒有這個時代少女的羞澀,就這麽直白地把話說明白了。
嘩啦!
聶母感覺一把大鐵錘一下子敲開了堵在自己胸口的大石頭,眼前豁然開朗,舒爽無比!
閨女真的把小秀才放下了,不再剃頭挑子一頭熱了!
她巴掌一拍,在堂屋轉了一圈,好像要找什麽。
聶青禾詫異道:“娘,你怎麽啦?”
聶母太過激動,有些語無倫次,哽咽:“我,我找香燭,我去娘娘廟還願磕頭去,我……我磕一百個、不、一千個!”
在這之前,她真的是日夜擔心,閨女嫁過去肯定被宋家嫌棄、磋磨,宋母和宋大姑每次見面說的那些軟的硬的話,都跟釘子一樣紮在她心口,讓她一日比一日煎熬。
聶青禾:“……”
娘哎,這是去菩薩面前求了多少次分手啊。
她把針線笸籮放下,扶着聶母坐在凳子上,“娘,你別激動。”
聶母長舒了一口氣,她點點頭,“對,我不能失了神智。這事兒不能直接這麽辦,就算是作罷也不能咱們開口說。”
聶青禾詫異,“為什麽?”
聶母:“要是能說出來作罷,他們會心裏不滿卻一直拖到現在?”
聶青禾略一想立刻明白了其中緣由。
本來這事沒這麽為難,壞就壞在當初兩家感情好,宋母喜歡聶青禾同時也為做名聲顯示自己性情和善,大張旗鼓把聶青禾接過去住,還口口聲聲說是自己兒媳婦,街坊們誰不稱頌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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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加上聶父是宋父救命恩人,宋家肯定不會主動退親,因為更不想授人以柄,以後被人用來攻擊宋昆和宋清遠。
就算聶家背負退親名聲,宋母也不會同意。因為這樣還是可能被宋昆的對手,說宋家嫌貧愛富以權逼人退親,而且小書生被退親,和他退人親一樣人生仿佛多了一個污點。
所以爹娘去退親,他們不但不答應,反而會指責聶家生了二心,是不是他們哪裏不夠好,甚至為了不連累兒子名聲,還會抹黑她的名聲。權勢大過天的封建王朝,聶家硬碰硬沒半點勝算。
還真是又當又立,好處和好名聲都要占,就獨獨不管聶家女難不難。
聶母卻覺得這事兒也簡單,現在宋昆常年不在家,聶父也從不主動說嫁女,只要大家都不提讓他倆成親的事兒,這事兒基本就不了了之。
等再大一些各自婚配,女兒找個可靠的青年,宋家配個門當戶對的官家小姐。
如此皆大歡喜,而且誰也沒有失了體面,外人說起來,那是孩子們各有選擇,當爹娘的只好成全他們,也不能以此攻擊宋家。
聶青禾想透這點越發替原主不值當,合着你們不滿意她,卻拿她當針線丫頭使喚,讓她給小白眼狼做那麽多衣服鞋子!
知道納鞋底有多累麽,五六層鞋底,針紮不透,都得用錐子全力螺旋勁兒往裏鑽,小姑娘手指紮得都要爛了,磨得都是繭子,才能給他做那麽多合心意的衣衫鞋襪!
可他們半句感激都沒!好像這是她應當做的!
過分!
就算請人做,也得給工錢吧。
聶青禾腦子轉得極快,已經腦內算盤打得辟啪響,算算宋家欠原主多少工錢,得用多少布料補回來。
聶母還怕她心有不甘,或者放不下宋清遠,溫聲道:“閨女,咱也不急,以後你少見他,反正他也不來見你,這事兒自然就冷了。”
聶青禾心有算計,笑道:“娘,我以後都聽你的,我先給大哥把鞋子做完。”
大哥是個憨厚英俊的少年郎,叫聶大力,今年十六歲。他從十三歲就在柳記首飾作坊裏當學徒,十天回一次家。當學徒非常辛苦不但沒有工錢還要包攬一些雜活兒累活兒,就等于給人家幹雜役的,好在夥食能管飽,隔三差五也能改善一下見到葷腥。
想起聶大力,聶青禾心裏又暖又軟,大哥不但孝順對妹妹弟弟也好,對原主格外好。
他雖然就比她大了兩歲,可在家那幾年,他一點都沒讓她幹力氣活,挑水、灑掃庭院、買柴,都是他幹的,他還經常去城外摘野果子回來給她吃呢。
大哥和宋清遠都是高挑的個子,腳也一般大,但是宋清遠從小穿布鞋,大哥卻天暖穿草鞋,冬天穿蒲襪,都是草編的。原主也一直想給大哥做鞋子,因為大哥五冬六夏地都是穿草鞋,可每次做來做去都做給宋清遠了。
從今以後,她就只給家裏人做針線活兒了,小書生?一邊涼快去吧!再也別想穿她做的針線!
聶青禾坐在屋檐下,低頭專注地開始上鞋幫,她先用錐子把千層底紮透,然後再把粗針引着麻繩穿進去。她會繡花,知道怎麽縫更結實,每一針都用鎖針,這鞋子就更耐穿。
聶青禾正做鞋子呢,聽見外面有人叫門,便起身去應門。
一開門她就看到宋家的丫頭秋月和一個挑着擔子的老仆。
秋月身材窈窕,頗有三分姿色,又喜歡打扮,穿得也鮮亮,看起來倒有六分顏色。
今日自然是着意打扮過的,只見她穿着輕薄掐腰的茜紅色夏衫,配着月白色的裙子,一雙繡并蒂蓮的繡花鞋,走起路來妖妖嬈嬈的。她今天還特意梳了個堕馬髻,插着兩支并蒂蓮金釵,耳朵上戴着金墜子,随着她的腦袋亂晃悠。
這丫頭每次出現在聶青禾面前,都精心打扮必要把聶青禾灰撲撲的衣裳比下去的,可惜原主心思都在宋清遠身上,根本不多想。
她白了聶青禾一眼,塗了紅胭脂的兩片嘴唇上下一碰,“呀,聶姑娘,你在家啊,前些日子你家大叔和嬸子上門去找,我們還以為你跑哪裏耍去了呢。”
聶青禾掃了她一眼,突然跑到自己跟前來發騷,這是有病?自己沒瞧不起她是個奴婢,她倒瞧先不起自己。
以前秋月雖然也看原主不順眼,但只在打扮上用心不敢言語逾越,今兒這是發病了。
她挑了挑眉,冷淡道:“呀,秋月丫鬟啊,真是你啊,不知道的還以為哪家千金大駕光臨呢,我怎麽瞅着你照着柳家小姐打扮上了呢?這是要演東施效颦不成?”
柳家小姐是金臺城會打扮的,不少姑娘都學她,秋月卯了勁想打扮出挑壓聶青禾一頭,自然也是學她的。
秋月被氣得夠嗆,沒想到向來和善嘴笨的聶青禾怎麽突然刻薄起來,可她不敢嗆回去,讪笑一下,“聶姑娘真會開玩笑。”
聶青禾毫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你有事兒?”
秋月招呼老仆往裏走,笑着說:“我們大娘子讓給小姐送布料過來,這不是要酷夏了麽,也該給我們公子做新的夏衫和秋衫了。”
“我看你還是拿回去吧,我們青禾最近病了好些天,還沒恢複呢,哪裏有精神給做衣服,可別耽誤了清遠。”聶母從鄰居家走出來,她去跟鄰居交代繡花樣的事兒,聽見秋月的聲音立刻出來。
閨女病了這些天,宋家連關心都沒有一句,這閨女一好點,就讓閨女給做衣服。
這是存心拿我們當丫頭使喚,你這不是有這麽妖裏妖氣的丫頭,怎麽還使喚我們閨女!
聶母越想越氣。
秋月給聶母行了禮,“見過聶家娘子。我們公子最近讀書會友忙得很,近來都沒時間過來這邊請安,所以我們都不知道青禾姑娘病了。奴家這就回轉告訴大娘子。”
聶青禾:“不勞煩,我已經好了。布料你就放着吧,我找時間做。”
聶母悄悄拽了拽聶青禾的衣袖,生怕她又舍不下宋清遠。
聶青禾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莫着急,自己有主意呢。
秋月指揮着老仆把擔子挑到院子裏,遞給聶母一個禮單。雖然聶家人不怎麽識字,可宋母還是準備了禮單,好像過節送禮一樣。
聶青禾冷笑,這是一筆筆都記着呢?那敢情兒好。
她伸手拿過來,打開看了一眼,真是連幾捆線都寫得明明白白,除了給宋清遠做衣服做鞋子的面料,另外還有扇套、書套、蓋巾等等一應全套。除了這些,只有給聶青禾兩朵堆紗的花,估計是宋大姑家鋪子裏的。
既然宋家不肯主動說破,又不讓聶家說破,打定主意用拖字訣,那将來可別後悔,到時候退親你得賠精神損失費才行!。
她把禮單丢在布料上。
秋月:“大娘子、青禾姑娘,那……之前給我們公子做的鞋子,可好……”
聶母怒了,冷冷地道:“不是才說了麽,我們青禾病了些日子,哪裏有時間做鞋子?”
做鞋子是有時間的,剛做好要給大哥呢。
秋月看聶母發火忙致歉告辭,她帶着老仆徑直回到城西宋家。
一回家,她就去正屋找宋母彙報。
她先把頭上的金釵摘下來小心翼翼地放在炕桌上,又要摘耳墜子的時候,聽宋大姑說了聲,“墜子賞你了”便停了手。
宋母穿着家常的布衣裙,半新不舊的,用發網兜着盤得結結實實的發髻插了根三多紋飾的銀簪,樸素得很。
她正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宋大姑對坐嗑瓜子說家常。
宋大姑一身绫羅滿頭珠翠,手指頭上都是沉甸甸的珠玉瑪瑙,衣襟上的金七事也鑲嵌着寶石,整個人金閃閃明晃晃的,跟人形展覽器一樣。
秋月行了禮,就把聶母的不滿和聶青禾的陰陽怪氣,加油添醋說了一通,以往她去聶家,他們都是以禮相待請去屋裏喝茶,今兒冷言冷語,擺明就是故意給難堪,她倒是也不敢隐瞞聶青禾這些日子生病的事情。
宋母又打發秋月回頭給聶家送些補品去,就說她這陣子忙才知道青禾生病的事兒,十分挂念。
擺擺手讓秋月下去忙,她剝了個大黑瓜子,慢悠悠地對宋大姑道:“看來聶家終于有氣性了。”
宋大姑嗤了一聲,“這要是還沒氣性,那得多面的人兒,多厚的臉皮?咱就差指着鼻子說他們閨女是清遠的針線丫頭,他們要還腆着臉巴望結親,那可真就不要臉了。”
宋母:“聶家兄弟和弟妹也不是那樣的人,他們并不攀附富貴的。”
宋大姑冷笑,“難說,知人知面不知心。咱清遠神仙似的人兒,多少人家打聽呢,京城六部的一位老大人還托人打探想見見呢,過幾天我就安排人帶清遠過去。弟妹,你就放寬心吧,你的好日子在後頭呢,咱清遠以後前途大着呢。”
宋母:“管大家閨秀不大家閨秀的,還是得清遠自己樂意。他還年輕,婚事……”
“我省的,你不用操心。就聶家這邊要拿捏好,別讓他們鬧騰,咱家可丢不起那人。”宋大姑鄙夷的很,“那丫頭整天纏着清遠,對清遠名聲不好,早就該按我說的來,你看略施小計就管用了吧。”
她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想讓宋母誇贊她手段高。
宋母卻不順着她的意思,慢條斯理道:“雖是管用,總歸有礙德操。我這不是一直暗示麽,他們終于動氣就是管用的。讓那丫頭多做針線沒時間去糾纏清遠,聶家自然明白怎麽回事,會主動斷了念想。”
既然聶母動氣,那以後應該會約束閨女少纏着清遠,這親事兒就算退了大半。她自然不會允許聶家退親,斷不能給兒子留下一個被人退親的污名,要退親只能是聶青禾傳出惡名,她也不落忍。她覺得最好的辦法就是聶青禾自慚形穢高攀不起她兒子,主動找個門當戶對的青年,誰也不損失。
宋大姑突然笑得有些猥瑣,“其實聶家那丫頭也挺好,人是真的俊,我見了這麽多人,再沒有比她更清麗的了,這要是送給京城那些好美人的富貴子弟……”
宋母面色一變,打斷她,“大姐可別動歪主意。”
宋大姑咳嗽了一聲,正色道:“我開個玩笑,我的意思她針線活做得那麽好,對咱們清遠真心實意死心塌地的,丢了也可惜,以後收個二房倒是不錯。”
宋母嘆了口氣,“誰說不是呢,我也喜歡那孩子,實誠,沒心機。我看清遠對別人也沒心思,就對這丫頭還上心。真要是斷了,他怕是也會難過,她要真是肯做二房,那倒是兩全其美。”
那丫頭往常對清遠熱乎得很,這會兒也冷聲冷氣,怕是被她娘說動了,看來也不是表面那麽純良,還是有貪念的。
宋大姑柳眉一豎:“她有什麽不樂意的?咱家清遠回頭當了官,她別說二房,就是通房那也是擡舉她的。一個匠戶的閨女,低賤的出身,還想當狀元夫人?她會做夢,我們還怕被嗤笑呢。”
宋母蹙眉,這暴發戶就是暴發戶,動辄亂噴,她慢言細語地提醒,“大姐慎言,說出身就沒意思了不是?”
自家老爺以前是衙役,那是胥,最低賤的身份呢,而宋大姑的男人也是商戶,士農工商比工還低一等呢。
宋大姑也意識到什麽,讪讪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咱家祖上可是望族,如今也有錢有才以後也是清貴門庭,可不是他們小門小戶能比的。他們河間那一大家子,那個老虔婆別提多厲害,要是和他們做親家,你擎等着丢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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