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十二月雪未至（06）

周四下午, 明月結束了她在南河小學的十天教課之旅, 到家時天已經黑了。

她按響門鈴, 不到半分鐘，門從裏面打開。

何耀挑眉，張開雙手：“歡迎回家。”

明月笑着把一袋橘子挂到他手上。

離開的時候順便買的, 還有一些留在車上, 明天帶到公司分給同事。

她拖着行李箱進門，在玄關處換了鞋後往客廳走。

何耀也不覺得尴尬, 輕笑了一聲。

他剛關上門, 就聽見她驚訝的聲音：“你都做好晚飯啦！”

“怎麽樣, 我厲害嗎？”何耀求表揚。

餐桌上擺着三菜一湯, 撒了小蔥絲點綴的紅燒肉醬汁蔥郁，麻辣大蝦和韭菜炒蛋顏色鮮豔, 帶着酸香味的辣白菜豆腐湯, 聞一下就讓人胃口大開。

明月平複好心中的波動，不吝誇獎：“厲害，看起來都很不錯啊，而且我現在餓的不行，吃什麽都香。”

雖這樣說着, 她卻不急着洗手吃飯, 而是把腳邊的豆子抱起來：“抱一下, 十五呢？”

然後就去陽臺找貓了。

何耀過去把橘子撿出來放進果盤裏，“哼”了一聲，醋味十足：“都不抱我！差別對待！偏心！”

人不如貓！人不如貓啊！

明月沒有聽見少年的抱怨, 她在陽臺發現蜷在小沙發裏的十五後，也把它抱起來：“媽媽回來了，你這麽不積極，還躲呢，看來一點都不想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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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伸出前爪，一下按在明月臉上。

豆子見明月被“欺負”，也伸出前爪，将十五的揮開。

十五重新按上去，豆子再次揮開。

它們竟一來一往玩了起來。

明月樂壞了。

何耀在裏面喊：“我盛飯了。”

她放下兩個鬧得歡的小家夥，去廚房洗手，經過餐桌時眼眶又熱了一下。

她以前從未有過這樣溫暖的體驗。

晚歸到家，有人開門迎接。屋裏不再是一片黑暗和空洞，有明亮的燈光，有熱騰騰香噴噴的飯菜，特別是在這冬日寒冷天氣下，格外戳人心窩，暖洋洋的仿佛要融化掉了。

今晚是何耀第二次為明月燒菜，他進步神速，簡直完成了質的飛躍。

明月連吃兩塊紅燒肉，不由說道：“你這幾天練習不少吧？”

“也就随随便便練了兩次，我屬于天賦型選手，反正你以後有口福啦。”

“大少爺哪能經常進廚房這種油煙重地？你媽媽不心疼死？”

“我也心疼你啊，又要工作又要做飯，挺辛苦的。”

“我做飯是樂趣，是享受。”

“為你做飯，也是我的樂趣，我很享受。”

“……”

“聽青姐說男生會做飯是加分項，你得給我加點分。”

“……”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哦。”

“……”

何耀夾起一塊牛肉，碰了碰她筷子上的牛肉：“幹杯。”

明月輕哼：“幼稚。”

周末的時候，明月去買了純山羊絨粗毛線。

花兩天時間，精心給何耀織了一條圍巾。她準備到了聖誕節的時候，當作禮物送給他。

新的一周，明月投入了陶藝教程的視頻拍攝工作，教程關于陶瓷的成型和裝飾技法。一個教程五個課時，拍了整整五天。

周五結束工作，李非零一邊收拍攝器材，一邊對明月說：“明天來我家吃飯。”

明月擡眼看他。

李非零笑：“上次說好搬家請大家來玩。”

明月了然，點點頭：“行。”

周六下起大雨。

何耀昨晚熬了夜，淩晨五點才睡，在餐桌上給明月寫了張字條，讓她早飯不必等他。

十點鐘，明月化好妝準備出門了，他還未醒。

她在他卧室門前停了停，最後還是沒有敲下去，也給他寫了張紙條：

我中午不在家，自己解決午飯。

接到何耀電話時，她正在李非零家廚房裏幫着炒菜，洗手擦幹後，接通了往陽臺走。

“你去哪了？有手工活動？”

也許他才剛起床，嗓子中似乎裹着幾顆小沙粒摩-擦着聲帶，聲音微微嘶啞。

明月說：“蛋哥搬新家請客。”

一秒後，傳來少年不屑的一聲嗤。

“他可夠遲鈍的啊，這都搬進去住了一個多月了才請客。況且吧，又不是他自己買的房子，租的房子，至于請客麽？”

這也是明月為什麽不帶何耀來的原因。

一小部分是李非零未主動邀請，一大部分則是何耀對李非零總是抱有敵意。

徒增尴尬和不自在。

明月目光落到陽臺上那幾盆綠植上，枝葉長勢繁茂，瞧着喜人，看起來被男主人養護的很好。

她輕輕笑了聲：“只要有一顆想請客的心，甭管什麽事兒都能請客。”

何耀被噎了下，問：“什麽時候回來？”

明月說：“晚點兒吧。”

何耀直白道：“早點回來。”

明月：“……”

“你聽見了嗎？”

“你管我？”

她似乎聽見了另一頭他咬牙切齒的聲音，終究還是心一軟，安撫他：“知道了。”

何耀這才滿意的挂掉電話。

李非零請的同事不多，他們視頻組全員也就四個人，再加上明月和尹敏，一桌都坐不滿。

午飯後，視頻組的主管離開，他孩子還未滿月，老婆正在月子中，他得趕回家帶孩子。

明月本來也想走，被沈玥拉住，叫她一起打麻将。

沈玥就是之前在明月家裏做口金包時，對何耀一見鐘情的那個染着奶奶灰發色的女人。

視頻組另一位男同事也開口挽留她。

尹敏牌瘾犯了，跟着說：“今天這天氣又不能外出，就适合搓搓麻将，陶怡情操。”

他們都是在工作上經常合作的夥伴，也沒有隔三差五便約她打牌，所以即便明月并不熱衷，這點面子還是要給的，于是答應下來。

李非零順勢說：“那我等會兒再去買點菜，晚上還在我家吃飯。”

沈玥一口答應：“好呀，別太麻煩，燙火鍋吃吧。”

敲定了晚餐，麻将四人分隊去樓下的棋牌室。

電梯下降過程中，明月打開微信，給何耀發信息：“計劃臨時有變，我晚飯後回來。”

少年氣鼓鼓丢了一句話過來：“你怎麽總是說話不算話？”

總是？

她哪有？

明月斂下眉目盯着這條消息思考。

電梯門打開，尹敏發現明月沒反應，碰了下她：“到一樓了，想什麽呢？”

明月搖搖頭，微笑着走出去。

牌桌上的時間挺好混，只是明月發覺，今天視頻組這兩人看她的目光有些不太對勁，好像有什麽秘密瞞着她一樣。

明月沒有過多在意，只當自己敏感了。

冬季本就夜長晝短，再加上雨天的緣故，剛過六點，天就完全黑了。

李非零打來電話，結束這一局後，他們推了牌上樓。

門沒上鎖，輕輕一推就打開。

裏面關着燈，地上擺着兩排蠟燭，蠟燭中間的路灑滿紅色玫瑰花瓣，一直延伸到陽臺。

明月和尹敏對視。

尹敏玩笑：“蛋哥搞什麽鬼呢？整這些花裏胡哨的玩意兒？”

沈玥雙手放在明月肩上，推着她進去，輕快道：“明老師，蛋哥給你準備了一個驚喜，希望不要變成驚吓哦。”

沈玥沒想到，她一語中的。

明月明白是怎麽回事了，她已經受到巨大驚吓。

她忽然想起兩個月前何耀的話：“我一看就知道他對你別有居心。”

沒想到不是他無理取鬧。

明月兩腿灌了鉛一樣沉重，她對李非零沒有男女之情。

再加上之前李非零從未對明月有什麽暧昧的表示，她自然不會自作多情以為李非零喜歡她。

在她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李非零這是要對她告白嗎？

明月心中想：她只是上來吃頓火鍋而已，現在吃火鍋的心情沒了，可以扭頭就走嗎？她真的很讨厭應付這樣的局面啊！

不得不繼續往前。

短短一段路，每走一步，都是煎熬。

陽臺被李非零布置成燈的海洋，地上用蠟燭擺了一個桃心，桃心內拼出一個英文字母“LOVE”。

雖然俗氣，但的确把氛圍營造的浪漫極了。

李非零抱着束玫瑰花站在桃心旁。

明月只覺得驚悚。

她先發制人：“蛋哥，你別吓我，我這個人經不起吓的。”

李非零深深的看着她，凝視了足足半分鐘，才确定她眼中流露出來的抗拒是真的，暗自苦嘆了一聲。

其實李非零知道明月只把他當朋友，故而一直按兵不動，不敢過早表露心意。

他最不缺耐心了，自認為可以在工作相處的過程中，不動聲色的一點一點走進她的心。

可何耀的出現讓他産生危機感。

她和他太過親密，她對他完全不設防，也格外的在意他。

而那個不管是長相還是才華都很出衆的少年呢？

他看穿了他對明月的心思，于是毫不掩飾自己的敵意，花了些小把戲宣告主權。

李非零覺得自己沒法兒再等下去了。

視頻組的同事都知道他中意明月，把他近段時間的焦躁看在眼裏，幾句話一撺掇，于是就有了今晚的局面。

此刻他騎虎難下。

明月已經明顯不樂意了，他還對她表白，會把兩人都置入難堪境地。

不表白吧，都這樣了還不敢說喜歡，顯得太慫了。

事實上，尹敏也覺得李非零今晚的舉動過于唐突。

難怪視頻組那兩人要拉着明月打牌，原來是早就策劃好的。

即便真的要表白，也應該單獨和明月說，而不是當着他們幾個同事的面兒。

同事不比朋友，工作上常有接觸。一旦明月拒絕，這種尴尬情緒會帶到公司，大家都不自在，還能不能好好上班了？

尹敏腦子裏冒出一個想法：

難道蛋哥以為有他們在，明月為了顧及他的面子，便不會拒絕？可能有些天真哦。

果不其然，明月并不準備讓李非零把話說出口，她笑了笑：“我就不吃火鍋了，蛋哥，你再好好想想。”

沈玥想攔住明月，又不好意思攔，急的叫了幾聲“明老師”。

李非零愣了半晌，反應過來一把将玫瑰花扔到男同事懷中，拔腿追出去。

他在車庫攔住明月的車，眼底泛紅，大口喘氣。

明月下了車，平靜的看着他。

李非零兩頰顴骨動了動，盯着她看了一會，不由笑了：“我話都還沒說，你跑什麽？”

明月心虛：“蛋哥，我想都沒想過你會喜……”

李非零替她補全，他揶揄道：“沒想過我會喜歡你？為什麽不想一下？”

“……”

停車場裏一時寂靜無聲，似乎一根針落地都清晰可聞。

這時，明月很不合時宜的比較了下，何耀告白那會兒，倒不覺得有這麽難面對。

片刻後，明月打破沉默：“如果你要向我告白的話，我只能說對不起了。”

李非零随口問：“就這麽抗拒我？”

“沒有。”

“那就是看不上我了，我條件太差了？還是我有你不能忍受的缺點？”

“你條件不差，也沒什麽缺點，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公司裏好多小姑娘都喜歡你就是證明。而且認識以來，工作上我們合作的很愉快，私底下你也幫了我不少忙，說實話我真的非常感激。”

李非零笑問：“既然這樣，你為什麽不考慮一下我。”

明月坦坦蕩蕩的看向他，直話直說：“我對你沒有那種心動的感覺，我沒辦法喜歡你。”

李非零眼神微變，不死心的問：“我們真的沒有可能？”

明月說：“蛋哥，我很抱歉。”

這會兒李非零滿嘴苦澀，一下子變得頹然，他心中難受萬分，自己這份愛慕之情在這個冬夜就這樣終結了。

過了很久，李非零才扯出笑：“抱歉什麽，這本來就是你情我願的事，說清楚也好。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這一點我還是很看得開。”

明月真心實意的說：“你會遇到比我更好的。”

李非零收拾好心情，說：“這可能不太容易，不過如果我喜歡，她就是最好的。”

明月舒口氣。

李非零看着她：“剛才的事，你就當沒發生過吧，我會整理好自己對你的感情，希望你不要覺得困擾或者尴尬，做不成戀人還可以做朋友。”

明月笑了：“那當然。”

李非零問：“那還走嗎？上去吃火鍋？”

“算了吧。”明月反省，“在敏姐他們面前讓你沒面子，我……”

“又要說抱歉？其實我今晚最不想聽的就是這話。”李非零輕松道，“沒事兒，反正我一個大老爺們臉皮夠厚，誰敢保證追姑娘次次都能成功。再說了，也是我自己沒考慮周到，不怪你。回去吧，開車注意安全。”

吉普車駛出停車場後，李非零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