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夜色黏稠如墨,沁骨的山風徐徐從洞口吹入。
戚景瑤猛然驚醒,這才發覺自己不知不覺間竟然昏昏睡去,她暗暗掐了自己一把,強逼着自己清醒。
山洞深處聽不到一點聲響,戚景瑤扶着牆壁起身,試探着向裏面走去。
“大姐?”
戚景瑤喚了一聲,沒有聽到答話,她又喚道:“姐?阿影?”
山洞傳出幽幽的回聲,戚景瑤已然走到了深處,卻是空無一人,見不到一絲人氣兒。
戚景瑤心下一揪,她本就容易出汗,此時她本就吊着的心又繃緊了起來,她的額間又有冷汗沁出。
“嗯?”
突然有聲音從她身後傳出。
“妹妹?”
戚景瑤恍然回頭,卻見戚阿影正站在她的身後,她連忙拉住戚阿影:“姐姐走哪去了?”
戚阿影笑道:“我去外面看了看,見你睡着就沒叫你,誰承想你就起來了。”
戚景瑤長籲一口氣,放松着直接坐到了地上,剛才整顆心都懸着,自己竟然沒注意到戚阿影的腳步聲。
戚阿影對她道:“我剛剛在外面看了看,甚是安靜,我們要不要趁這個機會離開?”
而戚景瑤微微皺眉:“你的傷怎麽樣了?”
她正坐在戚阿影的腳邊,邊說着話邊就想要去掀戚阿影的裙子看那扭傷。戚阿影連忙後退一步,對她道:“走路倒是沒多大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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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戚阿影避開,戚景瑤也不惱,她站起身看着戚阿影的肩膀問:“那這兒呢?”
戚阿影的帷帽如粘在了她的頭頂一般,松松的輕紗遮下,戚景瑤完全看不清那裏面的情況,只能隐約看見斑駁的紅色。
“自是沒大礙的,只是——”戚阿影有些為難,“這兒沒辦法清洗消毒。”
話畢她又害怕戚景瑤擔心,連忙道:“不過妹妹你不用擔心,咱們撐過去,明天就好了。”
戚景瑤突然向山洞外走去,戚阿影連忙跟上她,戚景瑤不由得放緩腳步,怕牽連了她的傷勢,戚景瑤扶着戚阿影邊走邊道:“也不知今日這人究竟……”
她話說到一半,目前這情況下那人的來歷應該只有兩種。
一,那人與慕義候府有仇,就沖着她們兩人來的;二,那人是被沈澤白派來的。
可沈澤白總不至于要傷戚阿影,若這人真是受沈澤白的派遣,便是在刺殺戚景瑤的過程中出了差池,不小心誤傷了戚阿影。
戚景瑤這樣一想,倒也覺得合理,畢竟這人總不可能就單純是個殺人狂,沒事就想殺兩個人助助興吧。
戚景瑤比對了一下,竟然覺得這人若真是沈澤白派來的那才好。
因為這樣的話,她們兩人才不至于陷入絕境。
思量間她們已經走到了山洞前,山洞外依然夜色濃稠,天上連星月也無。戚景瑤讓戚阿影站在原地不要走動,而自己摸索着爬上了一塊巨石,向四方眺望着。
不出一會兒,她的面上便出現了喜色,戚景瑤欣喜地爬下來,對戚阿影道:“姐姐還能走?那我們往那個方向行去吧。”
戚阿影有些不解:“走是能走的,但……妹妹你有什麽發現嗎?”
戚景瑤興奮道:“我看見那個方位隐隐有斑駁的亮色,想來是螢火蟲!”
見戚阿影不言,戚景瑤解釋道:“螢火蟲天性傍水而居,這深夜它們更是喜歡在溫暖潮濕的地方栖息,這四下唯有那處有螢火蟲,自然說明有水源!”
“我們且先去那兒,清洗一下姐姐的傷口。”
***
逐螢峰山腳,眼見夜色愈深,安寧和春燕臉上皆是滿滿的擔憂。
春燕急得直跺腳,将手裏的四個小小的紅繩香囊攥得緊緊的,手心的汗将紅線都濡濕了。
她年紀輕,本就沉不住氣,她婆娑着淚眼問安寧道:“安寧姐姐,為什麽小姐們還不下來?我們明明已經找夠了信物啊。”
安寧面上的擔憂不比春燕少,但她還是冷着聲音道:“主子們也不知道我們找齊了。”
春燕急得不行:“那我們上山找找?”
安寧道:“這山又大又陡,地形難以琢磨,且只有下山路好找,你貿然上去的話你能找得到路?能知道她們在哪?”
聽見這話,春燕只能無奈地團團轉,安寧嫌她礙眼:“你別急,這種事情急不得。”
見春燕真的快哭了,安寧努力和緩着語調道:“你別想着上去,你這上去了萬一主子們又回來了,我們該如何找你?”
安寧其實是想寬慰春燕,奈何她天生面冷聲冷,這說出來可沒起到半點作用,反而把春燕唬得不敢在亂動。
安寧得了清淨,暗道自己還是會安慰人的。
然而清淨片刻,安寧的心也還是吊了起來。
也不知道主子那兒情況怎麽樣了……
山上兩人磕磕絆絆走了許久,終于聽到了汩汩的水流聲,那星星點點的亮光也是越來越清晰,那些點狀的光芒恍惚飛動着,在靜谧深沉的夜色中,發出恰到好處的柔和的光。
那些螢火蟲竟然不懼怕生人,兩人都走到了跟前,螢火蟲還在顧自飛舞着,還有幾只正正落在戚阿影的帽紗上,似乎是找了個歇腳的地方。
戚景瑤看着這場景不由得有些好笑,她一聲輕笑剛出,便又有兩只螢火蟲朝她飛來,一只一邊,堪堪停在她的臉頰兩邊。
這下戚景瑤的笑僵在了臉上。
她不敢輕舉妄動,一雙眼睛沖戚阿影使着眼色,眼珠子溜溜轉着,示意戚阿影看過來。
戚阿影不由得也笑了,她伸出手輕輕撫過戚景瑤的面頰,微微仰頭瞧着那螢火蟲飛走,她對笑得直不起腰的戚景瑤道:“你倒是心大,現在還能玩。”
戚景瑤扮了個鬼臉道:“苦中就是得作樂嘛,不然全是苦的話人還怎麽活下去。”
說完她又道:“而且現在苦的可不是我,是姐姐你,快清洗一下吧,仔細發炎。”
戚阿影仍是不讓戚景瑤幫忙,戚景瑤只得依着戚阿影的話背轉過身去,她無聊地擡起手,逗弄着停在另一只手上的螢火蟲,聽見戚阿影掬水的聲音,她道:“傷口可還好嗎?”
戚阿影輕嗯了一句還好。
戚景瑤抿了抿唇,問道:“姐姐沒想過這人到底為什麽要殺我們嗎?”
雖然原劇本已經白紙黑字寫了個明白,戚阿影的cp就是那沈澤白,就算這期間沈澤白騙她欺她辱她,最後戚阿影還是會和沈澤白he。但戚景瑤想着這劇情還是覺得不痛快,甚至私心裏想着,如果可以能不能讓戚阿影提前看清沈澤白的面目,讓她不要入後面的火海。
最後he什麽的,咱們不稀罕。
戚景瑤等了幾息,只有掬水的舀舀聲,就在她要繼續說話時,她聽見戚阿影道:“殺人就殺人哪有那麽多理由呢?約莫是看我們不順眼罷了。”
戚景瑤道:“姐姐可不能這麽說,這總得有個仇怨吧。姐姐一向為人寬厚,不曾有過仇家,但景瑤愚笨粗魯,可能在暗地裏得罪了人還不知道,倒是連累姐姐了。”
說到這兒戚景瑤嘆口氣幽幽道:“也不知景瑤到底得罪了誰,竟要如此趕盡殺絕。”
“可景瑤自問也沒做過格外出格的事,這人可真是小心眼的,也不知誰會與他婚配,那可真是凄慘,攤上這樣一個人。”
一直不見戚阿影回應,戚景瑤努力找着話,越說越明白,只恨不得直接說出:“喂,就是那個沈澤白,他不是個好東西。你看看,他現在就想借機殺了我,還考慮不周誤傷了你,真是個又蠢又壞的,你一定得離他遠點!”
然而戚景瑤說得口幹舌燥,把種種危害都挑得明白,還是不見戚阿影的回應,幽寂的夜空裏只有她一個人恨鐵不成鋼的聲音,她實在受不了回頭道:“姐姐你聽見——”
戚景瑤的話卡到半途,戚阿影擡起頭,對她冷聲道:“不是讓你別回頭嗎?”
其實此時戚阿影已經大概弄好了,她正将衣襟扶上肩膀,戚景瑤轉頭的瞬間也只看見了那一小截肩膀。
一截肩膀當然無甚出奇,可是戚阿影的肩膀委實太白了些。
在這夜色中簡直就是白到發光,而且這白不是單純的白皙,是那種幾乎透明的,會給人破碎感的白,仿佛她就是一個無瑕的白瓷,下一秒就會破碎裂開。
戚阿影的手也是很白的,這一點戚景瑤之前便知道,但也只是單純的決定白過常人罷了。此刻或許是在那極致的白的肩膀的刺激下,戚景瑤這才留意到那手其實也是病态的蒼白,甚至隐隐約約能看見那暗色的青筋。
這般的白可真是少見,不過倒也不是唯一,戚景瑤還在另外一人身上見過。
因着戚景瑤的回頭戚阿影的聲音明顯冷了幾分,戚景瑤回過神來軟着聲調和她道歉,戚阿影捋好衣擺站起身來,她仍是沒有說話。
戚景瑤挪到她身邊,正想再溫言和她撒幾句嬌,突然聽到戚阿影道:“你看。”
戚景瑤順着戚阿影的方位看去,卻仍是漆黑一片,她皺着眉頭一臉茫然,可看戚阿影一臉認真,她便用力揉了揉眼睛。
再睜眼時,恰好幾只流螢聚在一起,借着那微弱的光芒,戚景瑤隐隐約約看見山林掩映間有一棟簡約的木屋。
戚阿影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幽幽的,伴着夜色,仿佛是被風送入耳中的:“那有人家,我們去看看。”
不知為何,戚景瑤隐約感覺戚阿影的聲音有些許的顫抖,但她沒來得及理會,只苦惱想着這房子若是有人的話估摸着便是那位将會慘死的隐士吧。
見戚景瑤皺着眉頭猶豫,戚阿影問她怎麽了,戚景瑤只搖頭,終究是和戚阿影一起朝那個木屋走去。
眼見愈走愈近,戚景瑤的心也随之懸上。這次倒不是因為其他,只是想想這即将見到的,活生生的一個人,會在不久的将來血濺鬧市,她就覺得渾身的不舒服。
那段劇情裏寫得清楚,這位隐士被腰斬成兩截,整整兩炷香的時間都未曾咽氣,內髒混雜着鮮血淌出,而他不斷地辱罵着當朝聖上,直到最後一口氣時,他才哽咽着哭訴了一句天地不仁。
轉眼間兩人便走近了那木屋,木屋荒頹老舊,牆垣上都看得出風霜雨打的歲月痕跡,戚阿影站在門口,伸出手似乎想要叩門,手卻停在了半空。戚景瑤想着可能是戚阿影覺得羞澀,便自己上手,屈指叩門。
然而指節碰到門的一瞬間那老門直接“嘎吱——”打開了,伴随着這門的微開,一陣灰塵鋪灑下來,屋內比外面還要漆黑。
沒人住?
兩人面面相觑,猶豫了一下戚阿影側着身走了進去。
那星星點點的螢火蟲們随着她們的步子也來到了這木屋前,此刻見門打開,有幾只螢火蟲直接就一骨碌飛了進去。
螢火蟲的微光讓這間喑舊的小屋稍微亮敞了些許,戚景瑤跟在戚阿影的身後,戚阿影走哪邊她就走哪邊,戚阿影在哪停住她就在哪停,她被灰塵嗆得踹不過氣來,好不容易稍微好了點兒,她從戚阿影的身後探出頭來。
這一探把她吓得趔趄了一步。
只見那木屋的角落處,正靜靜躺着一個全無生機的人。
昏黃的螢光微映着他的面龐,他此刻竟然是睜着眼睛的,但卻好像沒發現她們兩個不速之客一般,眼珠子直直瞪在上方,移都不移。
戚景瑤下意識抓緊了戚阿影的手,眼前一幕着實詭異,難道這人是……死不瞑目?
戚阿影的身子亦微微顫動着,但她的語氣稍微冷靜些:“別害怕。”
戚景瑤不知該怎麽辦,卻聽戚阿影道:“他應該還活着,你去外面弄點水來。”
戚景瑤猶豫了幾秒,依着戚阿影的吩咐出去了,她出去時微扶着門框,沾了一手的灰,腳肚子也有點發軟。
那溪流離這兒有一些距離,戚景瑤在木屋門口撿到一片瓦礫,摸索着朝溪流那邊走去。
戚阿影站在屋中,她緩步朝那人靠近,矮下.身子蹲在那人身旁。
那人清瘦,面龐瞧着應該在四十歲上下,但須發全白,極具老态,仿佛真的行将就木一般。
感受到戚阿影的靠近,那人将渾濁的眼珠轉向她,眼眸中沒有絲毫的情感。
戚阿影微張着嘴唇,緩了兩下,他說:“端木叔叔。”
戚阿影微微撩起遮擋住自己面容的輕紗,露出一張蒼白絕色的面容。
他的聲音很輕:“端木叔叔,你還記得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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