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喜慶的婚房內,入目皆是紅色。

垂懸着紅色帷幔的大床兩側各放着一架雕镂着蓮花紋路的燭臺,燭臺內的紅燭上正跳躍着豆粒大小的暖光。

可能是因為參加大婚的緣故,戚阿影今日并沒有戴往常那垂着白紗的帷帽,取而代之垂下的,是紫色的輕紗。

那紫色深淺得恰到好處,猶如山間朝霧一般朦胧簇團的紫色在那紗上暈染蔓延開來,仍舊不讓人窺見那紗後之人的一處眉眼。

在那紅幔的正中,鳳冠霞帔的女子坐得端正,紅色本就是極襯戚景瑤的,大紅的嫁衣貼在她白皙的肌膚上,自腰間微微收緊,勾勒出那極好的曼妙身段。

空闊的屋子裏沒有其他聲響,只能聽見那極輕的腳步靠近聲。

戚景瑤一直低着頭,直到一處衣袂出現在她的視野中。

她聽見戚阿影輕笑一聲,那笑聲在這安靜得掉根針都能清晰聽見的屋子裏異常突出。

戚阿影道:“你還蓋着這玩意兒,是在等我給你掀開嗎?”

戚景瑤不由得讪讪一笑,一把抓下了蓋頭,這才将戚阿影看了個清楚。

她今日一直蓋着這蓋頭,方才那一路也不過只能從這晃蕩的蓋頭下隐隐約約窺見戚阿影的一方衣袂罷了,此刻扒拉下那礙事的玩意,戚景瑤卻見戚阿影今日是一身的紫色。

戚景瑤不由啧啧嘆一聲:“姐姐穿紫色也是極好看的。”

戚阿影今日心情似乎不錯,她溫言道:“今日我們阿瑤才是最好看的不是嗎?”

提到這裏,戚景瑤也是意識到眼下情形,她低了低眉,做出一派傷心郁結之态,問道:“姐姐,今日……這是怎麽回事?”

戚阿影很有耐心,細細和她講解了一遍。

戚阿影所說的和方才那幾個丫鬟談論的差不了多少。無非就是宮內來人給戚阿影傳話,說宸王如何如何染疾,那疾如何如何嚴重,宮內的禦醫如何如何無措,只得去了邊界療養,然而聖上考慮婚事已定,拖下去不好,便想着就先這樣姑且辦了婚禮,托戚阿影來這婚禮上幫幫忙,以娘家姐姐的身份配合戚景瑤完成這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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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都不甚重要,戚景瑤大致聽着,待戚阿影說完,便倚着床沿問道:“這宸王好歹如今是我夫婿,也不知到底是什麽疾病?”

戚阿影略微一挑眉,反問道:“阿瑤以為何疾?”

戚景瑤自是一噎,她只是随口一問,想知道皇帝有沒有用心編織這個借口,卻不想被戚阿影反問一句。

這宸王死都死了,若真究起來的話……大概是死疾?

這話戚景瑤自然不會說出口,她扯扯嘴角,幹脆拽了戚阿影的衣袂道:“好姐姐,阿瑤被瞞得嚴實,哪裏會知道宸王生了什麽病?”

所幸戚阿影也不為難她:“這我也不知,陛下只說太醫無法診治。”

戚阿影的眸光輕飄飄地從戚景瑤拽着她衣袂的手上掠過:“聽起來倒是嚴重,估計是刻入骨的頑疾吧。”

聽見這話,戚景瑤的臉上恰到好處地表露出擔憂的神色,戚阿影看着她,語氣莫測:“怎麽?妹妹可是傷心?”

戚景瑤自是點頭,一派垂首頓足之狀:“他是我夫君,我自然憂心于他。”

“可是你們終究……”

戚阿影默了默,在戚景瑤看來,她似乎是在糾結着要說些什麽,只見戚阿影遲疑了一會兒,終究道:“我看那架勢,宸王病得應該是很重。萬一、我是說萬一……”

戚阿影似乎不忍心将後面的話說出來,戚景瑤接着她的話道:“沒有萬一!”

戚景瑤說得堅決,戚阿影只見戚景瑤真誠道:“姐姐聽說過緣分天定嗎?”

“或許在姐姐你看來,我和他似乎是兩個世界的,不會有交集。”

“但偏偏命運就是這麽奇妙,我和他……曾經在夢裏美好相遇過。”

“反正,阿瑤就是覺得宸王與我是天生的一對。”

戚景瑤望着戚阿影,眸子亮晶晶的:“姐姐,我已經嫁給宸王了,那以後我便永遠都會在這兒,我與他肝膽相……不是,我與他舉案齊眉。”

戚阿影:“……”

“那若是他……真的抗不過呢?”

戚阿影問話時似乎小心翼翼,戚景瑤也在心裏小小吃了一驚。

這正值大婚,戚阿影卻直截了當問出這樣的問題,很容易被打的吧。

所幸戚景瑤不可能打戚阿影,而且也确實知道,宸王不是抗不抗得過的問題,他根本不需要抗,說不定轉世都已經好幾歲了。

戚景瑤深吸一口氣,像極了一個貞潔烈婦:“那我也守着她。”

戚阿影沒有說話,但戚景瑤能感覺到她全身上下寫滿了:你開心就好。

戚景瑤擡手抹了抹眼角的濕潤,她剛剛說得用力,眼角就不自覺地沁出了一滴小淚,倒是頗有一番楚楚可憐之态。

琉璃的酒盞晶瑩剔透,裏面泛着粼粼的光澤,在紅燭下顯得愈發暧昧朦胧。

戚景瑤眸子裏還有未褪去的淚光,她一手端起一杯酒盞,胡亂塞給了戚阿影,聲音有些含糊:“既然如今是這番光景,我也無可奈何,只有喝了這杯酒算是替宸王祈福,願他……有驚無險,平安順遂。”

戚景瑤塞得含糊,幾滴美酒濺出了琉璃盞,瞬間酒香溢出。

戚阿影的袖口被酒滴濡得微微濕潤,他蹙眉看了看此刻被他和戚景瑤握在手中的兩杯……合卺酒。

然而戚景瑤動作卻快他一步,已經先一步仰頭直接喝了個幹淨,約莫是喝得太急的緣故,她還嗆了一下,不斷地咳嗽了起來。

戚阿影遲疑一下,伸手替她順了順背。

戚景瑤眼中的水霧愈濃,望着他道:“姐姐不喝酒嗎?”

戚景瑤此時的模樣,大有一副借酒澆愁之态,戚阿影頓了一頓,微微掀開那垂在面前的紗帷,端着酒盞的手進去,緊接着便向後一仰,再拿出來時,手中的酒盞便空空如也。

瞧見那空蕩蕩的酒盞時,戚景瑤的眸子裏閃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半晌後,看着眼前軟綿綿倒伏在床榻邊上的戚阿影,戚景瑤的笑意明晃晃挂在臉上,再不掩飾。

戚阿影倒下得猝不及防,上半身無力地趴在床沿,兩條腿卻還蜷曲着縮在地上。戚景瑤攢着勁将戚阿影挪到了床上。

她自己坐在地上,靠着床沿撿起方才被戚阿影摔到地上的酒盞。

酒盞杯壁幹幹淨淨,戚景瑤瞧着人事不省的戚阿影,不由在心中替京遲記下了一功。

京遲将這藥給她時便說過,這藥性發作得猛而快,但又絲毫不傷人身體,只會讓喝了這藥的人好生睡上一覺罷了。

戚景瑤試探着推搡戚阿影,果然不見戚阿影動靜,按照京遲的說法,戚景瑤估摸着戚阿影應該能睡到明日午時。

“姐姐?”

經過這一番動作,戚阿影的帷帽竟然還好端端戴在頭頂,那紫色的輕紗就這樣覆上了她的身體。

戚阿影正身躺着,輕紗勾勒出她立體清瘦的輪廓。戚景瑤支着腦袋看她,眉眼不自覺地彎了彎。

她喚了戚阿影幾聲,戚阿影微微動了一下,嘴裏卻是呢喃幾句,再無後續。

戚景瑤放下了心,漸漸湊近戚阿影的耳朵,那朦胧紫紗下,若隐若現的耳廓極白,戚景瑤伏在她的耳畔,輕輕道:

“姐姐,叫我小嬸嬸。”

戚阿影的身體動了一下,把戚景瑤吓得心提了起來,卻見戚阿影只是頗不舒服地微側了個身,背轉了過來,嘴裏仍然模糊不清呢喃着,絲毫沒有清醒的征兆。

戚景瑤放下心來,她重新倚靠在床邊,朝戚阿影數落到:“你別不樂意,你仔細算算,如今我好歹也算是嫁了宸王,而宸王是你那二皇子的叔叔,你要嫁沈澤白,可不就應該叫我小嬸嬸?”

戚景瑤說到這裏,似又有點不甘心,微微前傾了身子,又哄戚阿影道:“姐姐,快叫小嬸嬸。”

“是你自己要嫁沈澤白的,你嫁了就得這樣喊我,現在不過提前喊一下,讓你适應适應。”

戚景瑤抿抿唇,捋着思緒威脅道:“不然啊,等你與沈澤白成了親,我見你一次就讓你喊我一次,我天天見你,讓你喊‘小嬸嬸’喊個不停!”

戚阿影自是沒有回應她,似乎壓根沒聽見她的自言自語。戚景瑤說完這一通,也不報什麽希望,只是心裏略微通暢了些。

戚阿影的帷帽早就歪了,只那紗幔還覆蓋在身上,戚景瑤想了想,左右無人,緩慢地從地上爬起來,扶靠在床沿邊自己坐下,細細看了那被紗幔覆着的臉龐半晌,莫名覺得有幾分熟悉。

但那熟悉感若隐若現,戚景瑤只當自己也有些醉意,便晃了晃頭。但心中對于那紗幔卻愈發的不快活。

紅燭上那一豆暖光仍然跳動着,燭光下,戚景瑤慢慢擡起了手,朝戚阿影的面頰上覆去。

眼看着戚景瑤的手已經觸到了面紗,她兩指撚住一角,胸腔內那顆好奇的心砰砰直跳。

“就看一下,沒什麽大不了。”

戚景瑤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小聲嘟囔道。

紅燭的光柔和,輕輕澆在這紅緞被褥上,似乎也為誰在床榻上的那個人覆上了一層柔光,将她往日那高不可攀的清冷盡數斂去。

紫紗的一角已被挑開,戚景瑤不由自主地放慢了動作,似乎呼吸都停滞住了,她喃喃自語着,似乎在給自己打氣。

“今日我既是大婚,姐姐你怎麽也得願我一個心願。既然不叫我小嬸嬸,那就讓小嬸嬸我看看你長什麽樣。”

“一眼,就一眼。”

突然,戚景瑤感覺自己另一只撐在床沿處的手腕部一涼。

戚景瑤做賊心虛,一下低下頭去,只見自己那只手腕處,被幾根白瓷般的手指牢牢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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