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序·夢魇

每個人都像月亮,都有着不願意示人的一面。——馬克吐溫

方仲辭一臉呆滞的站在原地,被高副支隊長一拳捶在了胸口:“方仲辭,你小子幹什麽呢?出外勤還給我溜號?”

那一拳打的有些重,讓他覺得有點疼,但這疼痛似乎不是從肢體接觸傳來的,而更像是從內向外的,由心口再支延到四肢百骸。

方仲辭的目光本是凝滞無神的,這一拳卻瞬間将他的思緒釘回軀殼,他眼中升騰起的驚訝傾瀉而出:“高,高副……”

但他覺得高副像是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依舊聲如洪鐘的對着一衆人說:“根據定位追蹤器顯示,嫌疑犯剛剛穿過這片廢棄停車場,迅速追擊!”

這時,隊裏有一個小刑警,愣頭青似的跑在最前面,頃刻便沖出了十幾米。

方仲辭一驚,他撕心裂肺的喊着,聲音卻古怪的壓的很低,聽起來就像是破舊音響泛潮時發出的聲響:“別去,那邊埋了炸彈!”

但是所有人就像聽不見他說話一般,義無反顧的向前沖,方仲辭猛然間看見了前方的自己也迅速的跟上了隊列。他想跑過去制止那些人,卻發現自己腳上根本動不了。

“別去,千萬別去!求你們,千萬別喊——”方仲辭的眼淚奪眶而出,點在幹燥的土壤上,凝成了一個個水球。他整個人跪在地上,膝蓋和土壤間的摩擦帶來猩紅的血跡,他的腳仍舊像是紮根在了地上,半分也移動不得。

看着前方跑的最快的小刑警,高副的瞳孔怵然放大,高喊了一聲:“注意腳下!”

小刑警才注意到自己腳下有一根細線,但是聽到提示的時候已經完全來不及了,他的腳已經結實的絆在了那根細線上,猛地撲倒在地。

“轟——”爆炸的聲音震耳欲聾,焦灼的色塊蒸騰在停車場的灰燼之中,炸彈掀起的各種碎片裹挾着熱浪翻湧而來,灼熱而疼痛。

令所有人驚愕的是,爆炸點并不在小刑警的腳下,而是在高副那裏。

方仲辭痛苦的掙紮,而他身前卻像是擋起了一個保護罩,連爆炸的沖擊波都穿不透絲毫。他絕望的看見高副半分準備都沒有,整個人被沖擊波拍在了停車場支架的柱子上,殷紅的鮮血從他口中噴出,散落了一臉。

他還看見在後面沖進了停車場裏的自己,也被爆炸的沖擊浪掀滾到一旁,任塵土卷裹着血色随意的塗刷在身體和衣服上。

爆炸停止了,保護罩外的方仲辭勉強支撐着身體起來,步履蹒跚的向前走了兩步卻驟然跌倒。他再次蓄力起身,就這樣硬撐着連走帶爬的趕到了高副身邊。

而高副,用盡最後的氣力只說了快撤兩個字,就再也沒能睜開眼睛。

方仲辭劇烈的敲擊着眼前的保護罩,想沖過去看看爆炸中的高副和自己。可無論他用多大的力氣,保護罩依舊紋絲不動,甚至都回蕩不出一絲聲響。

當他最後一下沖擊在保護罩上的時候,場景迅速切換到了他臨業市的家中,那個他曾經和父母一起居住過的地方。

此刻方仲辭的眼角還挂着淚痕,身上卻沒有一絲灰塵,甚至連剛剛身上的傷都完全不見了。

光線壓的低暗,方仲辭的視線有些模糊,但他隐約覺得這裏的布局和他印象裏的家大有偏差。像是要保留什麽東西故意讓人認出來一般,房中的轉角樓梯還是與從前一般模樣。

“當——當當——”有一顆彈力球從樓梯的頂層掉下,每次都會輕躍幾個臺階。每彈一下,樓梯都會吞噬彈力球的一部分動能,到最後演變成滾落下來。而聲音卻随着每一階樓梯詭異的增大,本該沒有那麽大聲響的彈力球像是裝上了百倍的擴音器,發出哐哐砸動的聲響,撞的人心裏有些發慌。

樓梯上有個小男孩,約莫只有7、8歲的樣子。方仲辭看不清那個孩子的臉,但那孩子正歪着頭,讓方仲辭感覺他臉上挂着陰森的笑。男孩沒有着急追逐彈力球,而是一步一步的緩慢走下樓梯,沉穩的不像話。他就一直盯着方仲辭,而此刻方仲辭感受到的那種視線完全不像是個孩子,反而更像是個蝕骨殺人的惡魔。

“他為什麽要害我?”男孩嘴上沒說話,卻有聲音傳進方仲辭耳朵裏,紮的他耳膜生疼。

“你說,他為什麽要害我!”那男孩瞬間站在了他面前,用手掐住他的脖子,而方仲辭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個4、5歲的小男孩,柔軟的脖頸上帶來無比真實的窒息感受,他覺得男孩的指尖快将他的喉嚨戳碎了。

他用盡全力才勉強掙脫束縛,拼命的跑,拼命的跑……而那男孩還在後面不停的追。方仲辭跑幾步就要回頭顧看一下那個男孩,而不知道什麽時候,方仲辭再回頭看他的時候,他手裏多出一把20多公分的刀。

“你,你們都該死!”他嘴裏說着,然後越逐越近,一刀劃破了方仲辭的後背。蒼白的衣服被劃開狹長的裂口,血水像是開了閘,從他幼小的身體裏噴出,揚濺在冰冷的地板之上。此刻,血腥連帶着皮肉翻出,方仲辭感覺劇烈的疼痛順着刀口蔓延,他力有不逮,轟然倒地。

下一秒,長刀再次劈下——

方仲辭從自己的床上驚醒,眼睛陡然睜開,額間的薄汗還在叫嚣着剛剛驚險的夢境。

又是這個夢,方仲辭已經被這樣循環往複的夢境折磨了許多年。從他有了清晰完整的記憶開始,他就一直夢見有一個小男孩在夢裏拿着沉重的長刀追殺他。後來,三年前的一次任務失敗導致他的副支隊長高樹平犧牲之後,他的夢境就又平添了一筆。

方仲辭清晰的記得自己的背後确實有一條淡淡的長疤,從前他問過,但是父母也只是說那是幼時的一場意外造成的,而他夢裏的那個孩子,也只是小時候看了太多的恐怖片所致。

只是随着時間的推移,方仲辭覺得那個男孩的體态和行為都愈發具象化了,他開始思考是否有一天自己就能看清他的臉了,到那時又該如何?

想到這裏,他覺得胸口極其憋悶,而且是實質性的憋悶。他有點奇怪,只是微微低頭,下巴就忽然蹭到了一團毛茸茸。

“小兔崽子,你給我下去!早晚被你壓出毛病來!”方仲辭邊用手輕推趴在他上胸口的小加菲,一邊吼它。小加菲名叫耳朵,是一只膽小又粘人的貓咪。如果是平時,以這樣的音量,小耳朵早就被吓的跳下了床,但是經過一個冗長的黑夜又費盡心思的在大清早越獄之後,小耳朵甚是思念自己的主人,黏的不行。

他又用了些力氣把它整個推下了床:“我這床上還沒睡過什麽小帥哥,倒是讓你捷足先登,睡了個通透。”

「早上好,sir,已經檢測到您提前起床,這是本周您第6次先于鬧鐘起床,數據提示建議您更改鬧鐘時間。」

說話的是方仲辭的智能管家,不得不說科技改變世界,作為一個刑警,他的生活極其不規律。除卻偶爾能見到的鐘點工阿姨,他和小耳朵一人一貓,也就智能管家能在家和他說幾句話。

這讓他獨守空房的日夜有了些精神寄托,雖然案子一忙起來的時候,都是小耳朵在獨守空房。

「正在為您打開遮光板,現在是京都時間6點32分,您的居住地點與您的工作地點靜寧市公安局距離不足3公裏,您可以享受一段放松安靜的早餐時間。」

方仲辭起身,接了一杯水,陽光從窗柩的一角斜射過來,灑在他的肩膀上,靈射過透明的玻璃杯,散漫的印在光潔的牆面上。

光影好像是精心調過一般,随着遮光板智能的亮度調節,先是勾勒出他完美的下颚線,又不間歇的掃過他休閑睡衣都蓋不住張揚的長腿上。

方仲辭是個符合傳統審美的帥哥,鋒利的劍眉下深邃傳神的雙目炯炯,像是能裝下整個穹宇。可偏偏這人笑起來的時候嘴角微帶的幾絲魅惑能将這種鋒利生生削去一半,所以不免給人一種不在笑就極其嚴肅的錯覺。而此刻早上臉頰還未刮的胡渣,給他增添了些許成熟男人獨有的氣息。

“阿嚏——”斯人眉眼灼人,卻沒帥過三秒,一向銅澆鐵鑄的方仲辭似乎感冒了。

智能管家有些時候還是有些人工智障,不如人來的貼己,就比如現在——

「正在為您規劃最近的醫院路線。」

方仲辭不想理,他翻箱倒櫃的找到了一疊口罩,順手放在了門口的鞋櫃頂上,提醒自己帶上。

今天起的有點早,方仲辭抛卻了和往常別無二致的行程,準備悠閑的步行去市局。

剛出小區的門,不遠處逆着光走過來一個少年,上身白淨柔滑的襯衫貼服的紮在下|身垂感極好的小西褲裏,手裏拉着一個線條簡約的行李箱。少年一進小區就端起手機,像是在看電子地圖。

方仲辭的目光瞬間就被抓了過去,在市局待了7年,反反複複就那麽幾個糙漢子。就算是有那麽兩三個相貌不差的,也都沒長在方仲辭的審美點上,他已經好多年沒見到過到能讓他神搖目奪的小帥哥了。

此刻的光有點刺眼,方仲辭把步子放的緩之又緩,像是在博物館裏欣賞一件令他醉心的精致文物,每一眼都仔細而珍惜。

那光穿過少年的發間,将黑色的發絲暈染上幾挑黃棕色,方仲辭只感覺那時有一陣清爽的風從少年的身後穿過,輕拂過那人的耳後又略過自己的雙眸,久久徘徊不散。

人走遠了,方仲辭眼裏和腦中卻沒将緩存清空,不明所以的回到了自家樓下的停車場。回過神的一瞬,方仲辭知道自己步行去市局的計劃破滅了。

·

寧靜閉塞的山村,潺潺而下的河水不停歇的沖撞着河岸,偶爾有湍急的水流迫不及待的爬上天然的土堆堤岸,同時将河懷中的髒污吐出。

女人的尖叫劃破寂靜的晨色,她發絲淩亂,一邊呼嚎一邊撕扯着身旁的男子,那男子顯然已經完全失去了耐心,将她整個人甩倒在地,想要獨自離開。

女人發瘋似的呓語,順着她顫抖的手前指的方向,在河岸的邊緣,流水沖刷的堆積物頂端,多出了半顆腐爛的人頭。

灰色的腐肉摻入紅白色的血腥,白骨穿出腐爛的桎梏,在骨肉裏刻下深深淺淺的坑,毫不留情的戳在女人脆弱的神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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