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他身上的桂花香膏,必然有什麽玄機。

當殷無執将雙臂撐在扶手上,垂目凝視他的時候,那股淡淡的香味,又開始冒出來擾亂他的心神。

潔白的臉龐上,弧形優美的唇顏色很淡,雖淡,但飽滿,讓人忍不住想要把它變成深紅,染上潤澤。

那樣的風景,殷無執見過。

正因為見過,才知道有多動人,想再見,常見,每時每刻都見。

但他克制住了,保持着絕對的鎮定,居高臨下地與他訴說着不相幹的事情:“要麽現在去禦書房,要麽明日一起去賞桂宴。”

殷無執怎麽也沒有想到,姜悟會這麽說:“殷無執,你是不是又想親朕了?”

那一瞬間,他腦中一片空白。

這,這麽明顯麽?

明明他什麽都沒做,他只是看着,想着,并自以為掩飾的很好。

可居然,被一眼看穿了。

殷無執霍地後退了幾步,他無從否認這件事,半晌才道:“你何時沐浴?”

沐浴,就會把身上那股味道洗掉,失去了致幻的藥物,就再也不用受這昏君拿捏了。

話題跳的有點快。

但這是姜悟喜歡的話題,他看了看天色,點點頭,道:“便現在去吧。”

殷無執迫不及待要把他身上那股味道洗幹淨,得到準許便一把将他抱了起來,一言不發地将人送到了暖閣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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婢女們端着托盤魚貫而入,殷無執一眼看到其中一人手中捧着的香膏,他把人喊住,道:“今日不用這個。”

姜悟偏頭來看:“何物?”

“回陛下。”婢女福身:“是桂花香膏。”

“要。”

殷無執回頭,目光帶着審視,道:“不用。”

“要。”

“不要。”

“喜歡。”

“臣不喜歡。”他越是想要,殷無執心中越是懷疑,定是這瓶香膏無誤了,他不容置疑地道:“換掉。”

姜悟看他,說:“想要。”

“……”不能心軟,殷無執移開視線,直接拿起那盒香膏,道:“太甜了,不好聞。”

他轉身出去,複又回來,手中已經空無一物。

喪批盯他。

殷無執冷冷道:“扔掉了。”

“……”

喪批應該生氣的。

但發脾氣需要很大力氣。

罷了。喪批懶懶道:“沐浴吧。”

雖然很想要,但沒有也不是不能接受,他只是不明白殷無執為什麽要這樣做。

不明白,又懶得去追問。

就,這樣吧。

無力阻止的事情便讓它随風而去。

喪批開口:“沐浴之後,自己去領二十鞭。”

殷無執沒有說話,挨打也無所謂,只要能夠确定姜悟對他下藥,擺脫對方的控制,他就能明白接下來應該怎麽做。

現在他整個人都是割裂的,根本不知道應該怎麽做才是對的。

喪批每次來都要在水裏飄上一會兒的,這一次,殷無執沒有像以往一樣去看他,他垂着眸子坐在池邊,一直等到喪批開始下沉,才快步過去把他撈起來。

不止是桂花香膏,連其他的熏香,殷無執都悄悄推得遠遠的。

這次沐浴之後,喪批身上只殘留着淡淡皂角的味道和清新的水汽。

殷無執給他穿好衣服,直接把人搬回太極殿,放在縷空的暖爐邊,重重地吸了口氣。

那股甜膩的桂花香消失了,殷無執明顯感覺自己神臺一陣清明,心中萦繞的糾結郁悶也一掃而空。

果然,他看着合目靠在椅子上,長發濕漉漉披散的昏君。

果然是那香膏有致幻的作用,這個家夥真是卑鄙無恥,居然為了一己私欲,給他下藥,讓他差點就以為,自己喜歡上他了。

看着自己糾結狼狽的樣子,這昏君心中定是十分暢快吧。

殷無執陰郁地起身,緩緩來到姜悟身邊。

這昏君的确好看,可再好看,也不過只是一副皮囊罷了?

他昏聩,無能,懶惰,拖延,只會麻煩別人,上個朝都要把他挂起來。

連日不朝的原因居然僅僅是因為不願早起?世上怎麽會有這樣的人?他甚至沒有任何同理心,竟能當着百官的面子在龍椅上呼呼大睡。

這是何等荒謬,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打着喜歡他的名義囚禁他的好友,強迫他,羞辱他,反複拿家人威脅他,這等混賬之人,根本不配做天子!

他甚至連折子都懶得看!讓人給他讀也懶得聽!

這樣的人,憑什麽是天子,憑什麽能治理好這個天下,又憑什麽能夠讓文武百官山呼一聲萬歲?

他配嗎?

他何止不配為天子,簡直不配為人!

“為何還不去領鞭?”

殷無執一頓。

喪批張開眼睛來看他,懶懶道:“你扔了朕的香膏,還不去領鞭?”

“臣為何要扔香膏,難道陛下不清楚?”

“這不重要。”姜悟淡淡道:“去領鞭,不要再讓朕說第二遍。”

“領鞭?”殷無執一刻都不想在這裏呆了,他緩緩道:“臣今晚便出宮,回定南王府。”

姜悟:“?”

“這個游戲,臣退出,陛下還是另外找人玩吧。”

他轉身,卻聞姜悟道:“你若走出這宮城,朕保證定南王全府見不到明日的太陽。”

殷無執停下了腳步,他呼吸微微發緊,豁然轉過來,惡狠狠望着姜悟:“為何?我何時招惹你了?”

姜悟與他對視:“怪只怪,你這副皮相,生的讓朕喜歡。”

殷無執瞳孔張大。

這不是第一次聽到姜悟說喜歡。

但他比任何一次都聽的更清楚,姜悟,只是喜歡他的皮相。

“朕要你留下,你就必須留下。”姜悟慢慢地說:“朕是天下之主,九五之尊,而你,包括你全族,在朕眼中,都不過是蝼蟻而已。”

所以啊,趕快成長吧,走上你既定的道路,讓後夏重現歷史。

殷無執的心,猝不及防地被刮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很難形容,究竟是因為自尊,還是因為別的什麽,讓他突兀地感到了受傷。

他五指收緊,語氣帶着恨意:“你這樣欺辱我,還要留着我,就不怕有朝一日,死在我手裏?”

姜悟笑了。

他目含鼓勵,道:“你可以試試。”

沒有畏懼,也沒有憤怒,那一抹鼓勵,在此刻的殷無執看來,也跟蔑視沒什麽兩樣。

殷無執胸腔起伏。

“好了,鬧也鬧夠了。”姜悟恢複了面無表情:“去領鞭。”

“不。”

“去。”

“不去。”殷無執陰沉道:“我沒有做錯,不會任你捏扁揉圓。”

不聽話了。

姜悟癱了一會兒,再次拿出必殺技:“你是不是又想親朕?”

“……”

短暫的寂靜後:“!”

殷無執驀地又轉了過去。

心,心跳,又開始,加快了。

沒有桂香,沒有藥物,可還是,加快了,

難道他,真的對昏君……

姜悟瞥他背影。

這是,嫌棄?

果然,對殷無執這種皮糙肉厚之人,還是得攻心為上。

“若是不領鞭刑也可以,那便親朕一下,朕高興了,就饒過你。”

通紅的嘴唇閃過腦海——

殷無執:“。”

他整個人像是被雷劈了。

姜悟好整以暇:“殷無執,你……”

疾風擦過耳畔,殷無執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

挨打讓人清醒。

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還有什麽迷香是他沒想到的,這昏君沒有非要桂花香膏,那必然是有其他的香膏迷惑了他。

領完鞭刑,殷無執便消失無蹤了。

等到姜悟的頭發被熥幹,開始準備睡覺的時候,也沒見他回來。

“派人去找找。”姜悟吩咐:“若是沒有出宮,就随他去。”

夜晚寒涼,禦花園的假山涼亭裏,有人合衣而躺,月光灑在他的臉龐,忽見他在靠椅上翻了個身,擡起寬袖擋住了臉。

齊瀚渺提着燈籠找過來的時候,他已經由躺轉為了坐,正靜靜凝望着天際那輪清冷而無情的月。

“殿下,可算找到您了,陛下擔心死了。”

殷無執冷冷道:“給使不必騙我,他一定已經睡了。”

“……陛下對世子,還是上心的。”

上心?如果真的上心,就不會非要打他了。

殷無執垂下睫毛,年少的臉龐上難掩落寞。

齊瀚渺看了他一會兒,吶吶道:“殿下不必傷心,相信不久,陛下就會放殿下出宮了。”

殷無執道:“你怎麽知道?”

“其實明日的賞桂宴,就是太皇太後為了召集官家女子才特意舉行的,屆時好女成群,陛下定會有中意之人。”

殷無執:“……是麽?”

“那是自然,殿下想想,您再好看,那也是男子之身,又不能為陛下生兒育女,也不能光明正大成為陛下的枕邊人,陛下如今應當也就是一時新奇,您看太皇太後不是都沒強制管嘛。”齊瀚渺笑吟吟地道:“她和太後都是親眼看着陛下長大的,陛下是個什麽性子,都清楚得很,如今也就是鬧脾氣給長輩看罷了,世子殿下再委屈幾日,等到後宮有人,太皇太後一定會為殿下做主,送您回府的。”

殷無執越聽臉色越難看:“他鬧脾氣?”

“……陛下,此前被管的太緊,近日是放縱了一些,太皇太後也在想辦法,相信很快,陛下就會解開心結,徹底想通了。”

殷無執霍地站起來,從假山上一躍而下。

齊瀚渺不會武功,只能提着燈籠沿階梯追下來:“殿下,殿下等等奴才。”

氣喘籲籲地回到太極殿,殷王世子正在門口站的筆直,少年身姿挺拔如白楊,随随便便站在那裏,都像是一柄出鞘利劍。

齊瀚渺喘勻了氣,道:“殿下,明日只需要幫忙勸哄陛下去賞桂宴,餘下的,交給太皇太後就好了。”

殷無執面無表情。

齊瀚渺:“殿下?”

“知道了。”

“有勞殿下。”齊瀚渺徹底放下心。

陛下如此看重殷王世子,有其在旁規勸,賞桂宴定然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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